凤须玉最后将在场所有人都指了个遍。
又见周启渊与贺星天看向他的两双视线里已是带着疑, 只好干巴巴道:“好多人啊。”
那可真是、好多人啊。
周启渊抬眸与贺星天对视一眼,彼此在对方眼中看出了一丝丝尴尬。
凤须玉也尴尬。
那不然他都把人全指遍了, 还能说些什么啊。
但即使是胡乱说出的话,也确实是事实嘛。
就目前为止,寝宫里同时出现人数最多的时候,是五个人。
还得把他也当成一个人算进去。
所以四个人怎么就不算多了呢?
于是凤须玉尴尬归尴尬,还是站得直溜溜,一点儿不理亏的样子。
得益于凤须玉的一通乱指,事情似乎就像这样过……也并没有过去。
再看气氛还是很尴尬。
指向的却是贺星天。
见着捣乱的凤须玉终于安静下来, 寸度一双深眸再次看向了贺星天,似是催促道:“星天。”
贺星天的身影在凤须玉眼中明晃晃变得虚化,马上就要化为烟雾消失在众人视野的样子。
小小年纪经历这些, 确实沉重啊。
可尽管如此,贺星天还是强撑着一口气回道:“仙祖, 恐怕实为不妥。”
声音里都带几分抖,不知道是惊的还是怕的。
周启渊也是立马看向寸度, 应和道:“是啊,尊主,真不合适。”
听周启渊这一句,凤须玉才恍然想起周启渊称呼寸度其实都称的是“尊主”来着。
前一句“仙祖”大抵是慌乱中的口误吧。
那么两个人都一起劝了,会有效果吗?
没有。
寸度转目睨周启渊一眼,直接道:“怎不合适?若要称本尊为‘祖宗’, 没有谁比星天更为合适。”
声音淡淡, 语气淡淡, 话中的信息量却一点儿也不淡淡。
这话难道不是说贺星天的祖宗就是寸度吗?那贺星天就是寸度的重孙?
贺星天当真是寸度的血脉?
凤须玉当场就无声“哇”了出来, 这可是吃到了大瓜啊。
若非有先例在先,更是又要伸出小手指人。
这这这, 难道他真的猜准了?
不是。
但多少有些接近。
于是,当同样被信息量击溃的周启渊和贺星天,与地面上那颗迷你的蛋一齐以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情看向寸度时,寸度恍然道:“莫非本尊没有说过?”
两人一蛋又是一齐摇了摇头。
不要怪他们没一人开口说话,实在是信息量太大,没有一个人能保持理智开口。
而且与凤须玉不同,作为当事人的贺星天和见证人的周启渊,他们脑海中有着太多太多关于“祖孙俩”的记忆。
就先称作祖孙俩吧,反正按照寸度的意思,也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意思。
总之,这些记忆在寸度前一句话音落地之后,齐刷刷涌现了出来。
往日里怎么说都似乎带有一丝异样的记忆经此一串,那可真是破竹般噼里啪啦连接了起来,当场就有了依据,就合理了起来。
周启渊与贺星天明显正在消化这些记忆,有点搭不上寸度的话茬。
还是相对而言没有这种负担的凤须玉努力努力,挣扎着开口道:“所以是什么?”
寸度将视线从他的身上移向了贺星天,对着那张茫然到极致的脸,寸度眸光微微下移,落在贺星天双目正下方两粒小小的红痣。
似是隔着那两粒小小的红痣,看向了遥远的过去。
寸度道:“星天乃本尊族亲的最后一脉,也是最后一人。”
场中突然很静。
周启渊震惊之余,已是顺着寸度的视线一同看向贺星天,片刻的怔愣过后,恍然道:“是那个孩子。”
周启渊明显激动了起来,似是随寸度的讲述一同回到了那份记忆中,“原来她活了下来。”
寸度应道:“不错。”
言语间已是启步走向贺星天,在贺星天茫然也不知所措的目光中,寸度继续道:“看来本尊说得有些晚了。”
寸度最终却是停在了贺星天面前,指尖微勾,地面上那颗为了吃瓜而努力仰头到恨不能就地躺下的预言蛋随即飘起,缓缓落在了寸度掌心。
寸度也并未多做停留,视线再扫贺星天一眼,便就自顾转过了身。
“今日便回去罢,看起来,你需要一点时间去消化。”
语毕,寸度已是走到了周启渊身侧。
手中的凤须玉正扒在他的指节,试图避过他将贺星天也一并纳入视野。
如果不是因为蛋的身体没有五官,几乎可以看到凤须玉惊得全程张大嘴巴,到现在也没合上。
可谓是一句话也说不上,眼睛和耳朵却忙得要死。
看戏也看得忙忙乱乱。
寸度举起另一只手,伸出食指轻轻戳向凤须玉圆润的蛋壳,微微晃动间,蛋那迷你的小身体也跟着一同晃动。
尽管如此,凤须玉也仍是忙着四处乱看。
看欣慰过后又担忧起贺星天的周启渊,看茫然无措过后陷入了沉寂的贺星天。
哎呀,看给孩子冲击的,脸上的笑容都没有了。
看得凤须玉不由得皱了皱眉。
最后,则是捣乱晃他的寸度。
眼神多少有点子不善。
只是这好比小型啮齿动物呲牙一样的威胁实在是登不上寸度的眼,寸度一点儿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
也就在这时,贺星天终于缓过来一点,躬身行礼道:“谢仙祖,弟子告退。”
寸度应声道:“去罢。”
——
贺星天真的走了,背影看起来有些发虚,比平日里更快的消失在了凤须玉的视野。
凤须玉觉得贺星天内心应该是有欢喜的,但更多的,应该会是对现状的茫然与不可置信。
不过他觉得贺星天应该会很快就整理好心情,再次带着明朗的笑容出现在寝宫,出现在寸度面前。
毕竟贺星天如今已是知道,“这里便是你的家”一句,并不是寸度对他的安慰,而是事实。
但也确实如寸度所说,这件事儿说得有点晚。
也是导致了许多问题,比如说寸度以为自己已经说明,因着这重身份在,不自觉对贺星天较其他人更为重视。
寸度倒是毫无心理负担,即使没有这重身份在,寸度想重视谁不也是寸度说了算,没有其他人一点儿插嘴的余地。
可贺星天这边就不一样了。
单独和贺星天聊天的时候,提到“特殊”这一点,贺星天虽然没有明说,可他的神情已是说明了一切。
贺星天没法毫无负担地接受那份“特殊”。
再说了,十五六岁的孩子正是心思细腻也敏感的时期,说不定会因为此事在夜里苦恼了多少次。
啊,不是说挑明之后不会出现这些问题,甚至有可能会更加严重,但知不知情总归是不一样的。
好吧,凤须玉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了。
于是凤须玉干脆放空了自己。
事已至此,他想再多也改变不了什么,不如静观其变。
而且似乎打算静观其变的还有眼前的周启渊。
周启渊也是望着贺星天离去的方向看了好一时,这才转头回来看向寸度,感慨道:“这可是独苗啊。”
寸度唯一颔首,算是应了周启渊。
心情却不算多好的样子,淡淡萦绕着凉飕飕的寒意。
周启渊也察觉到这一点,犹豫片刻还是道:“尊主是怎样……”
凤须玉当即就支棱了起来,顶着寸度按在他脑袋顶乱晃的手指头,身体都不自觉向周启渊倾斜几分。
静观其变静得是贺星天的观,其他瓜的话,他还是可以继续吃的。
他刚刚就听出来了,有故事,绝对有故事。
把寸度和周启渊的话结合起来琢磨琢磨,便会得到以下几点。
寸度与周启渊没有血缘关系,但绝对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
寸度与贺星天互为彼此唯一在世的血缘关系,寸度找到贺星天并将其带回的时候便已是如此。
贺星天直接关系的祖上族亲,曾与寸度和周启渊两人都有过接触,后面大抵因为什么事情分散了开来,并且两人一度以为这位族亲已是没了。
提问,这里头到底可以问出多少问题。
很多。
多到凤须玉一下子都理不清,巴巴望着周启渊试图听其说些什么。
但最终,在寸度冷冷瞥过去的视线中,周启渊当场闭上了嘴,并且再没有开口的打算。
说来,周启渊两次想在寸度面前谈及过往,最后都让寸度给打断了来着。
寸度似乎不喜欢回忆过去。
那这样看来,这或许也是造成寸度忘记告知贺星天两人关系的原因。
毕竟寸度也是说提就提了,对两人的关系没多少避讳的样子。
不管怎么说,在这件事上,寸度的意见格外重要。
他们都不打算继续说了,凤须玉便也没法继续听了。
但凤须玉的视线仍停留在周启渊身上。
虽然关于过往关于贺星天是不能说了,可周启渊一开始来找寸度,并不是因为那件事。
周启渊是来找寸度干嘛的?
那个不能说,这个能说吗?
就是让凤须玉突然走进来打断的事,也是周启渊似乎在央求寸度时脱口说出“祖宗”被他们听去了的事。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不过周启渊都央求了起来,应该是没从寸度这里得到想要的结果。
所以,会继续吗?
周启渊看着是想的,视线也是频频往他身上落。
就是不知道是与他有关,还是因为他的在场,实在是没法开口。
踌躇的样子似是惹了寸度的不耐,“你还在这儿作甚?”
几乎可以等同于逐客令。
但,周启渊大抵还是觉得事态紧急,硬着头皮看向了凤须玉,急道:“小疙瘩你能……”
“启渊。”
恐怖的威压瞬间席卷,无形的大手似是掐在了周启渊脖颈,只要周启渊再有一丝想要违逆的意思,就会当场掐下。
周启渊最终还是没能将话完整说出口。
尽管如此,周启渊也是死活扒着门不肯走,“可是尊主,时间……”
寸度眸光微转,越过周启渊看向了仙宫被火色斜阳浸透的天空,“启渊,玄云宗已是修仙界数一数二的大宗门了。”
火色一并映入寸度漆黑的眼瞳,寸度带着这片火色重又看向周启渊,看向的,却不是面前这个已经贵为一宗之主的年轻人。
尽管在外会伪装成七八十岁的老头模样,尽管站在寸度面前的也会是三十来岁的青年模样,但周启渊的心,似乎仍停留在二十来岁。
不是说外表,而是心。
但世界早已不是周启渊二十来岁时的世界。
周启渊愣了一瞬,很快便松开了门,眉宇间愁闷骤减,露出一抹笑意来,“尊主,我改日再来。”
话音未落,面前门扇已是合上,掀起风,差点撞到周启渊的鼻子。
看起来没一点儿待见的样子。
周启渊悻悻摸了摸鼻子,转身朝贺星天住的小殿方向瞅上一眼,大踏步走了。
不一会儿,凤须玉就被放在了小房子所在的床头柜上,蛋却是懵着的。
不用说,自是被寸度和周启渊这俩谜语人整得迷迷糊糊。
有些话啊,说了还不如不说。
要说就说得清楚点嘛。
到最后凤须玉都没搞明白周启渊叫他是要干嘛,和他一起劝寸度?还是有什么事得他去办啊。
他这柔弱无力的蛋壳身体又能干些什么呢?
啊,还真有。
预言啊,他是预言蛋来着。
目前也就他和寸度知道他还没法做出预言,其他人都是不知道的。
周启渊是来寻求预言的?
但为什么要说时间啊。
想着,凤须玉已是十分自然地坐了下来,视线虚虚盯了寸度一时,见其已经开始拆解自己的头发,便是挪动着背过了身。
他想从寸度那里寻找突破口,但总觉得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寸度身周仍在无意识散发着冷意,不知为何。
于是凤须玉抱着膝盖坐了好一会儿,突然道:“仙祖花花,我明天能去找星天吗?”
微凉的嗓音自身后传来,淡淡道:“不能。”
凤须玉抬头看向了窗外很快就要全黑的天空,仍道:“可他还是我的外援诶。”
仍是那道淡淡的冷音,寸度也仍道:“不能。”
凤须玉心说一声果然,放平了膝盖,继续道:“那我不打扰他,就看一眼。”
“不能。”
声音已是出现在了凤须玉身后。
——
第二天,贺星天没有出现。
第三天,贺星天也没有出现。
一连五天过去,贺星天都没有出现。
因着寸度不允许他去找贺星天,凤须玉也一连五天没能见到贺星天。
有点担心。
不过寸度仍是气定神闲每日里该干嘛干嘛,还一并让他该干嘛干嘛。
凤须玉这些天里已经能比较稳定的摸到灵力了,就是仍没能进展到下一步。
毕竟啊,他的外援已经消失了好些天。
要知道,凤须玉第二天傍晚时就憋不住问向了寸度,得到的答案却是寸度向他脑袋上戳了一指头。
凤须玉第三天起来时又想问,寝宫里却是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过了好一会儿寸度才从外头回来,又是丢给他一打卷轴,让他自己看。
其他的一点儿没提。
反正吧,凤须玉就像这样一天天过了下来。
直到今天傍晚,凤须玉一如往常跑到了寝宫门口,跑到了去往下首的台阶前坐下。
小小的脚丫晃来晃去,一双眼睛四处看看,又紧盯一会儿贺星天小殿的方向,不见有丝毫的动静后,便又四处看看。
他这两天傍晚总会来这里等一会儿,刚开始还在寝宫大门的门槛处,这不一天比一天离寝宫远了。
待到天空由红转黑,凤须玉起身返回了寝宫。
此后又是五天,凤须玉也没能见到贺星天。
小小的蛋倒是一天往下坐两个台阶,明天里就该彻底离开台阶坐到下边去了。
十天了啊。
凤须玉等得自己一颗实心的蛋都要孵出来了,贺星天怎么还没消化完出现啊。
凤须玉支着脸发了会儿呆,起身就要打道回府。
倒不是说天已经黑了,这会儿夕阳正好,火红火红的云彩缀在天际,距离天黑尚有很久的时间。
他等不了了,他要回去找寸度。
可,凤须玉刚扑腾扑腾爬上一个台阶,正要伸手去跳第二个,身后却是传来了惊喜一道声音。
“哎呀,小疙瘩,你怎么在这儿啊?”
凤须玉被这突兀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白白胖胖的蛋身都不由得抖了一下。
回身一看,竟是笑容满面的周启渊。
凤须玉仍有些发懵在,脱口道:“看夕阳。”
周启渊闻言,当场回首向天际看了一眼,感慨道:“确实好看,小疙瘩好雅兴。”
一点儿没在意正是夕阳最美的时候,凤须玉却在返程。
凤须玉也没在意,只点点头道:“宗主要去找仙祖大人吗?”
周启渊闻言猛地回头,更是蹲在了他的面前,试图与他的视线齐平。
尽管那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周启渊面上笑容更深,“也找小疙瘩。”
凤须玉眨了眨眼。
周启渊继续道:“多亏小疙瘩的预言,妖兽异动开始前,附近的百姓都已是转移了出去。”
凤须玉怔住了。
周启渊视线微抬,看向身后的寝宫,继续道:“这次的预言真是来得好突然,好在尊主部署得迅速。
啊,当然不是怪小疙瘩,小疙瘩才是最大的功臣。”
周启渊又看向了他,却看不出那张没有五官的脸上,已经是莫大的不解。
凤须玉不由得上前一步,伸手抵在周启渊几乎放在台阶上的膝盖。
“你是说,是我做出的预言?”
这倒是让周启渊有些发懵,不过尚还沉浸在喜悦中,也没意识到哪里不对,当场颔首道:“是啊,尊主亲自转述的。”
尊主。
寸度。
难道说?
凤须玉回头看往寝宫的方向,一点点张大了“嘴巴”。
咔、咔咔。
伴着几不可闻的声响,那道尚且于上次没能裂开的缝隙,一点点裂出了长长一道。
下一瞬,漫天的霞光已是尽数被乌云遮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