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度没法定位到凤须玉的动向。
任何方法都不能。
寸度也不是没有注意过这件事, 只要是超出自己的视线范围,那颗圆滚滚胖乎乎的预言蛋于他而言, 就会好像不存在。
除却蛋自身发出的声音之外,灵力、神识、甚至预言,没有一种方法可以探查到蛋的所在。
要知道,就连毫无灵智的砖瓦石块都无法逃过他的感知,更不要说一个会跑会跳,会开口说话的半个精怪。
甚至在这个精怪成精之前,作为一颗纯粹的蛋时, 都时时刻刻处在他的感知当中。
寸度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所以那日里,有什么东西的存在感突兀消失在他的感知时,寸度疑心大起, 起身前往了那个破旧的仓库。
也是在那里,发现这份特殊竟是来自于被自己遗忘在破木盒中的预言蛋。
诧异是有的, 疑惑也是有的,但这份特殊带来的新鲜感远超其他。
寸度本并不打算施以干涉, 想要看看蛋的特殊到底能为他带来些什么。
那种全然不在掌控的新鲜感,很有趣不是吗?
直到那天蛋向他挥挥手,说要去晒个太阳。
待到蛋入夜时回来,寸度这才知道,蛋竟也能在他布下的各色结界中来去自由,还傻乎乎接触到了那些危险的狱人。
寸度这才觉得, 至少应该设置一道保险才是。
于是他一张传讯符传给了周启渊, 却不想第二天周启渊就来到了寝宫前, 并没有带来他想要的东西。
甚至说, 根本不是为了那东西而来。
所以在约定的基础上,寸度下手更重了几分。
然后就来到了今日。
庆宴将近, 寸度却寻蛋无果,一种从未拥有过的愤怒迅速蔓延,很快就占据了大脑。
雷云开始翻涌,天火开始凝结,仙宫迎来了异常的灾难。
直到他翻遍寝宫,一路犹如推土机般碾去了寝宫之后。
蛋终于出现在他的视野,却是以那般破碎的模样时,那份愤怒达到了顶峰。
那是事情彻底脱离掌控带来的愤怒,也是事情脱离掌控后却变得一塌糊涂的愤怒。
好在,蛋当时因为被变色而向他说的话,以及蛋的二次化形,顺利将这份愤怒打断,暂时消退了下去。
可若是今日周启渊还是没能将这东西带来,事情就不一定会是怎样的发展了。
也就是说,庆宴能够顺利结束,凤须玉能够在这里跟寸度拉扯耳坠的佩戴与否,其实也并不是想象中那般简单。
啊,这耳坠便是寸度需要的那道保险,一个可以定位凤须玉所在并告知于寸度的法器。
对此,寸度显然没有做出说明。
一人一蛋僵持许久,还是凤须玉先忍不住道:“仙祖大人倒是看看这玩意儿多大啊!”
即便如此,寸度也丝毫没有松下力道,“交与本尊便是。”
凤须玉对此产生了怀疑,可他毕竟只是拇指大小一个小人儿,比力气哪能比得过寸度,能在这儿僵持也全是寸度还愿意跟他僵持罢了。
罢了就罢了,他倒要看看寸度能给他整个什么离谱东西出来。
凤须玉心一横,雪睫金瞳当即显示出几分坚毅,“信你哦。”
说完就松了手。
寸度眉梢微挑,也并不回话,抬手将耳坠落在了小人儿那过分迷你的小耳朵。
果真跟小人儿一般大小,戴在耳朵上都拖地。
寸度指尖点在耳坠的核,汇集起灵力缓缓注入。
下一瞬,耳坠一点点缩小,直到与那小耳朵的尺寸匹配。
凤须玉虽看不着耳坠的变化,隐约却是有所察觉,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
直到寸度一双深渊般的眸子中多出几分满意,转手将他放到了宝盒。
见着寸度抽手离开,凤须玉抬起小手摸向耳垂,摸着那耳坠当真是小小一个,又是升起了其他问题。
为什么要给他戴耳坠啊。
又是KPI?
他一个寸度一个的,就算寸度不跟他演,让人见了恐怕也会觉得这耳坠是、额,亲子款?
好吧,寸度为了KPI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
不过既然戴着没什么问题,又是寸度硬要塞给他的,凤须玉可就默认寸度把这耳坠送给他了,珠光闪闪也挺漂亮的,他真就收下了哦。
——
凤须玉是在第二天醒来时发现问题的。
昨日里刚化为人形时堪堪到他肩头的雪白长发,这一觉起来已经是长到了他的大腿处。
前面说过,凤须玉睡姿实在不怎样,而且穿书前也没留过长发。
于是这一觉睡得,那柔软飘逸的长发大半被他的睡姿压得乱七八糟,小半被他那红色流苏的耳坠挂得乱七八糟,哪边都揪得他感觉头皮发紧。
凤须玉几乎是顶着一颗爆炸头爬到宝盒边沿的,睁着一双惺忪的睡眼看向梳妆台前的三人,含糊着闷闷的睡音道:“仙祖大人,这应该吗?”
寸度闻言看来,见着其乱糟糟的头发以及才刚给他穿好这就已经变得松松垮垮滑到肩头的衣服,眸中登时染上几分嫌。
凤须玉困得要死,丝毫没有察觉那道视线,只是感觉到衣服在往下滑,抬手将其从肩头捞了回去。
寸度眼睫起落,眸中不悦已是尽数隐藏,侧首对身侧道:“给他扎起来。”
白面具得了令,颔首向凤须玉走去。
凤须玉一双小手趴在宝盒边沿,小小的脑袋却是一点一点在打盹,金色的眼瞳紧紧闭起。
眼见着白面具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凤须玉猛地一点,又艰难睁开了眼睛,抬头看向了来人,含糊道:“顾思早啊。”
白面具动作几不可见滞了一瞬,似是对凤须玉居然能认出他的震惊。
没错,面前这白面具确实是顾思。
好像就在突然之间,凤须玉能够将顾思顾想区分开了。
虽然好像也有寸度总喜欢支使顾思来帮他有关。
不比顾思的震惊,凤须玉没多大反应,慢腾腾背过身去,将头发全部展露在顾思面前,继续打着盹。
纵使化为人形,蛋的身体也是一如既往的迷你小巧,有了头身的区分后,就更觉得纤弱。
那小小一脑袋的头发自是不能用寻常方法去打理,毕竟就连合适的梳子都找不到。
顾思极为谨慎精巧地控制着手中的灵力,一点一点将乱到打结的头发理顺,又一点一点扎起,打理出发型。
至于衣服,因着加急还没能加急出来,凤须玉身上那件仍是昨日里寸度挑出来的几件之一。
寸度一般都是在顾思顾想出现在寝宫之前给他穿好,只是看样子,等下还得重新给他穿一次了。
这便不劳寸度费心,顾思在给他打理完头发之后,便是顺手一道灵力将那松垮的衣服给他绑了回去。
也因凤须玉今日醒得早,寸度那边还没有结束,顾思看他一眼,见软乎乎一个小人儿已是抱着胳膊趴在盒边,又一次闭上了眼睛打盹。
顾思的犹豫不过一瞬,当即转身回到了寸度身边。
凤须玉打着打着盹,险些又从盒边滑下去躺好,好在临到当真滑倒之前,凤须玉睁开了眼睛。
顾思给他打理出的发型很是漂亮,应着寸度的要求全部盘卷扎起,给他梳了个高高的马尾,最终马尾的长度也是恰到他的肩头。
甚至还有细节,自他两鬓脑后编出几条小小的麻花辫一并理入高马尾,顺便还充当了一下发绳。
说实话还是有些不习惯,但对比起来也确实轻便许多,凤须玉这才想起还没向顾思道谢,寝宫却已只剩下寸度一人。
凤须玉那个盹打得有些久。
——
凤须玉木着一双眼睛盯着寸度看了好一时,思索着寸度再把顾思顾想叫回来的可能性。
不一会儿就觉得应该是不太可能,遂决定放弃,回神却见寸度正盯着他。
这不正好。
凤须玉冲寸度招招手,“仙祖大人,我想下去。”
寸度眼眸微眯,良久,寸度还是一道灵力将他送到了地面。
凤须玉道声谢就要往外冲,寸度出声打断了他。
“不许离开寝宫。”
凤须玉差点没让寸度再给他送回盒子里去睡觉,不过在那之前,凤须玉一双金瞳已是爬上几分委屈,“为什么啊。”
寸度看向了他的衣服,尽管顾思已为其紧过,并且已是紧到不能再紧,这衣服仍是不合身的。
看起来凤须玉走走跑跑间就重会变得松垮,甚至散架。
虽说昨日里那件也有同样的问题在,但在众人面前时,寸度始终把他捧在手心,待离开众人眼前,又是将其放在了桌面上坐着,勉强保持了完好。
寸度只道:“新衣送来之前,不许随意走动。”
凤须玉恍然间明白了寸度的用意,毕竟他出去丢人的话其实丢的是寸度的人。
但寸度还是把他从宝盒中放到了地面。
那是不是说,也不是不让他走动。
于是凤须玉转变了思路,“那我就在寝宫,不出去。”
寸度眼帘低垂,睨向地面的小人儿,片刻又转身移走了视线,“可。”
凤须玉便欢欢喜喜继续探索寝宫内部了。
如果不是昨日里让他在那个房间里发现了自己颜色不对劲,他应该已经把寝宫各处都走过一遍了。
不过比起寝宫内部,现在的他更想去往殷勤殿,他想去确认一下水潭里那条锦鲤的状态,也有很多事情想问问他。
至于“狱人”这个词,他也终于想起了原文中对应的内容。
在原文中,这个词是出自主角受计商之口,用来回忆寸度仙祖追杀他的缘由。
用计商的话来说,就是流明仙宫由追捕转变为追杀他的缘由,好像是把他错认成了一个狱人。
但对于狱人是什么,被追捕前也未曾去过仙宫的计商完全不知道。
这个词后来也间或出现在计商与寸度仙祖的接触中,但总归是一场误会,寸度仙祖也并未详细解释。
不过倒也因着这场误会,让计商间接与寸度仙祖搭上了关系,虽前期被追得狼狈不堪,后期遇到困难时也得到了寸度仙祖的助力。
似乎是个只为了让计商能和寸度仙祖挂钩而出现的词,毕竟直到完结都没对此做出解释。
但只从字面来看,狱人狱人,罪狱之人,恐怕是冒犯到寸度仙祖而被关起来的人吧。
这便是凤须玉当时的解读。
也是凤须玉回忆起这个词有关的一切后,目前认为的解读。
不过凤须玉实在想不到,一条鱼能怎么得罪到寸度,果然还是得去继续探索。
想着,凤须玉已是晃晃悠悠走到昨日那水幕房间之前。
也就是说,再往后便都是他昨日去过的房间了。
凤须玉想了想,还是推门走了进去,却见一片狼藉,再不见一面水幕,唯有遍地的碎片。
大回转珠或许也并没有将仙宫彻底恢复原状,凤须玉挠挠脑壳,退出了房间。
——
第二天,尚还处在睡梦中的凤须玉被到处乱跑的头发一点点勒住了脖子,勒得他差点没喘上气,噌就睁开了眼睛。
天色已亮,清明的晨光洋洋洒洒落入寝宫之内,映得寝宫明光闪闪,心情都会随之变好的模样。
凤须玉扒拉开眼前脖子上的头发,却并没有感觉心情有便好,瘫在柔软的绢帕里愣神半晌,这才坐起来查看起自己的头发来。
半晌,凤须玉倒吸一口凉气,顶着已经长到脚踝的乱发爬到盒边,幽怨道:“仙祖大人,又长了。”
寸度侧目向他看来,却只颔首应下,让顾思再来给他扎头发。
顾思的动作明显不如昨日里利索,却努力给他扎出了与昨日相似的长短。
头顶却明显更重几分。
凤须玉对顾思道一声谢,再见其回到寸度身旁继续给寸度整理穿戴。
被头发勒了一遭,他今日醒来并没有犯困,支着小脸目光空洞地看着寸度那瀑布般光亮顺滑的长发一点点在顾思手中盘扎束起。
他的头发应该也是那样被顾思扎起来的吧。
昨日里他头发的长度就和寸度的头发长度差不多,难怪顾思扎起来还算顺畅,今天就困难多了。
看着看着,凤须玉突然道:“可以剪掉吗?”
寸度再向他看来,漆黑的深眸中,是凛然一道寒。
凤须玉打个哆嗦,急忙指向自己道:“我我我,我的头发。”
那双深眸中寒意不减,寸度拒绝了他的请求。
凤须玉撇了撇嘴。
不得已,当天晚上睡前,凤须玉特意在寸度坐到梳妆台前开始卸去身上华饰时,跑到了寸度脚边,伸手扯向寸度的袍角。
而后在寸度垂眸向他看来时,伸出小小的爪子捧起自己已经披散下来的雪白长发,努力递向寸度道:“仙祖大人,可以帮我盘起来吗?”
金色的眼瞳巴巴望着寸度,是难以言喻的可爱模样。
不过片刻的沉寂,寸度向他勾动手指,雪白的小人儿当即升空,飘到了寸度面前。
那已是覆盖到凤须玉脚踝的雪发最终被盘成了两个小团子,高高缀在头顶,尽可能不会再去影响他的睡眠。
但凤须玉实在是低估了他的睡姿,还在夜里时,那已尽量盘紧盘牢的小团子便挨个散了去。
待到天亮时分,那白练似的雪白长发已是长得更长,超出凤须玉的身体一大截,蚕蛹一样把他裹起。
凤须玉睡着睡着,便是梦到自己掉入了一个满是蛛网的洞穴,多足的巨大蜘蛛一步步向他走来,吐出蛛丝一点点将他缠起裹紧。
凤须玉的眉间不由得皱了起来,哼哼唧唧漏出些不安分的乱语,听不清音节。
床榻之上,寸度睁开了漆黑的眼眸,又坐起,掀开珠帘看向宝盒。
片刻,宝盒中的小人儿猛地坐起,“有没有剪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