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须玉回过神时，身后已是齐道一声“是”，低低的声音很快便没入周遭突然变冷的空气中。
声音的主力军是贺星天与顾想，少年人略显活泼的音色与顾想略显尖细的音色倒是极为适配，融合在一起似的，几乎听不出区分。
也几乎听不出顾思有没有开口。
凤须玉下意识循着声音回头望，正见几人得了寸度一声应，齐刷刷向客殿内里走去。
跟着几人的身形再看回客殿时，总感觉客殿好像笼罩了一层纱，看起来少了一份清晰。
正是寸度放出的灵力作用，再一次要将这里重新布局了。
而作为监工的凤须玉，自然是要全程保证自己的安全，牢牢抓紧了寸度垂在耳边的发丝，恨不能再往自己身上绕几圈捆捆结实。
没错，凤须玉直觉自己是没有丝毫话语权的，并不会像是想象中的监工那般，对寸度这一次的改造给出意见或建议。
他唯一的话语权已经用在了把这已经往诡异方向发展的主题撤除。
可凤须玉本意也确实在此，这会儿也算是一个心满意足，反正是寸度让他把关的，总不能中途就把他搞回去。
他就在这里等着看寸度的新布设，以及顾思顾想和贺星天三人的活动。
等下，说起来，贺星天呢？
他的眼睛里分明只有顾思顾想两人的高大身影，完全不见那个瘦削纤长的少年身形。
啊，一个没留神找不到了。
寸度的声音突然响起，语气已是和缓许多，问道：“星天为何不去？”
沉默。
凤须玉听见这话，瞬间猜出贺星天并没有随着顾思顾想走远，而是还在附近。
就是完全不知道在哪个方向，顺着寸度的视线看过去也没有影子，似乎寸度只是普通的平视前方。
凤须玉当即向四周看去，四处走动的视线很快体现在了小蜜蜂摇摇晃晃的触角上，颇有些慌慌张张手忙脚乱，毫无优雅可言。
寸度眉睫微跳，抬手捏住了蛋的脸颊，指尖微转，将蛋的小脸移向自己的身侧。
然而这突如其来的接触可是吓了凤须玉一跳，微凉的指尖陡然捏在他的蛋壳两侧，惊得他差点没当场跳起来。
可还不等他做出反应，凤须玉已是看到他被移往的视线落处，模模糊糊的少年轮廓正在此处。
找到人在哪里之后，视线里的贺星天当即就清晰了起来，只见那婴儿肥尚未完全消退的少年脸上，隐隐显露出纠结。
就连双目之下那两粒俏皮的红痣，都染上几分惆怅。
凤须玉这才反应过来寸度的意思，深吸一口气安静了下来，等待两人的对话继续。
见着蛋头顶的触角一点点稳定下来，寸度松开了捏在蛋脸颊的手，视线已是跟着蛋扭转的小脸一同看向了身侧的贺星天，再开口道：“星天可是知道是谁？”
少年面色更显纠结。
寸度并未理会他的纠结，又道：“启渊？”
玄云宗宗主？
凤须玉懵了一下，没懂这怎么联想到的，视线正中的贺星天却是挣扎着点下了头。
蛋当场表示出震惊，头顶的小触角跟着抖了抖。
贺星天抬眸看向寸度，解释道：“仙祖，宗主只当当日仙祖所说‘复原’是复原到最先时的样子，并非有意违逆仙……”
寸度抬手打断了贺星天，“他平日里劳烦你众多，应趁此机会让本尊去好好罚他才是。”
贺星天眨了眨眼，眼下鲜红的小痣也一道发起懵来，“可是仙祖，宗主当真并非有意。”
寸度又道：“他身居宗主之位已不是短短数载，可不是连听话都不得要领的无知小儿。”
说着还瞥肩头一眼，正落在凤须玉的余光里。
一个大大的问号出现在了凤须玉脑袋顶。
看他干嘛？
等凤须玉要看回去时，寸度已是挪走了视线，语气淡淡道：“若时至今日他的为人处世当真还是这般笨拙与糊涂，那才是该罚，不，重罚。”
“所以星天，你觉得，该怎样处罚？”
这个问题好像一下子捶在了贺星天心口，少年人面色都好似苍白几分，低垂着脑袋，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这样的刁难对于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来说，还是有些过于超过了。
寸度却不这样觉得，继续道：“抱有私心也并无不可，本尊会听从星天的指示。”
贺星天咬紧了下唇，寸度再开口说一句话就要当场跪下的架势。
这看起来完完全全就是欺负小孩，已经属于恶意引导的范畴。
凤须玉看不下去，刚要开口试图打断，就觉心口一凉，已然被毒蛇盯上一般。
寸度不允许他那样做。
凤须玉不服，不管不顾开口道：“仙祖大人。”
他的声音却被隔绝在了贺星天的感知范围之外，寸度也并未回应。
凤须玉瞪寸度一眼，却只能就这样静静等待贺星天的回答。
良久，贺星天摇了摇头，“弟子无权抱有此等私心，另，弟子愚钝，宗主之事，还望仙祖亲自与之确认，若弟子所言有误，甘听仙祖惩罚。”
说完，贺星天抬头看向寸度，“顾思顾想两位前辈已行动良久，弟子本是请求二位前辈帮忙，属实不应让前辈独自操劳，还望仙祖准允弟子先行一步。”
那是一张独属于少年人的脸，稚嫩未消，却坚毅决然，面上一双红痣更添明丽。
凤须玉回头看向寸度的脸，不见那张冰山冷脸有什么神情，看不出反应。
然而片刻之后，压在他心口的凉意消失了。
寸度颔首答应了贺星天的请辞。
——
贺星天离开的时候，似乎脚步都是虚浮的，却无疑透露着一股子劫后余生的欣喜，直直奔向了远远的顾思顾想。
凤须玉看了一阵，扭头看向寸度，怨声道：“仙祖大人平时都是这样教小孩的吗？”
闻言，寸度眉间微挑，看向他道：“本尊并非时时有空。”
啊？
凤须玉挠了挠脑壳。
什么意思嘛，是说平时都不教？
不过寸度并没有否认，这是一场教学。
虽然凤须玉觉得寸度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的就是了，若是贺星天当真在最后说出了什么罚条，寸度也当真会去做。
只是，能够推卸，能够拒绝不属于自己这个年龄这个地位所属的压力，比之顺应不可违逆的仙祖，恐怕会让贺星天更有受益。
当然也让寸度品尝到了别样的乐趣。
果然恶趣味。
寸度却不理会他大不敬的视线，转目向着庭院走去。
庭院之中，预言蛋的雕像群与诸多夸张装饰跟随在寸度行进的脚步之后，一点点悄然撤去，翻新出全然不同的模样。
及至庭院正中，寸度停下脚步，身后物饰的撤离却是延续了下来，以不变的速度向前涌去。
凤须玉这才见着“蛋乐园”的消失，视线已是不自觉追随而去。
恰在此时，寸度一只手已是扑面而来，不待凤须玉反应，就已抓在了他的身体，触感登时透过小蜜蜂胖乎乎的衣服落在他的蛋壳。
寸度将他拿了起来，却在下一刻停下了动作。
凤须玉眨眨眼，寸度的掌心正好遮挡了他的全部视野，掌心纹路清晰可见。
但他却并不明白寸度的意思。
不一会儿，寸度的声音自耳畔传来，阴沉而冰冷。
“松手。”
凤须玉又愣了一下，这才垂下视线看向自己的小手，只见那过分柔弱迷你的小手中央，正紧攥着一缕如墨的发丝。
寸度的发丝。
若非蛋的身体各处如出一辙的雪白，恐怕这紧攥的小拳头已是攥得绯红，亦或已然用力过度而发白。
在这样的力度之下，生硬拉扯若不是扯掉寸度的头发，就是划伤他的手指。
寸度肯掉头发吗？绝不可能。
那宝贝蛋可以负伤吗？也不能。
凤须玉却鬼使神差扯了扯手中的发丝，紧接着便感觉捏在他蛋壳上的指节用力几分，似乎是对他的警告。
又似乎是强行挤出几分耐心向他问道：“怎？”
想了想，凤须玉侧目看向寸度，以坚定的语气商量道：“不许摔我。”
或许，大概，也许是商量吧。
就算寸度没有回答，凤须玉也已经感觉到了寸度溢出身体表面的不耐，大抵还掺杂着无语，却没有拒绝。
凤须玉就当做寸度已然答应，啪地松开了小手掌。
下一刻，寸度把他放在了一处平面上，随意的，一点儿没有小心谨慎的。
得益于小蜜蜂衣服的厚实与蓬松，此举并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也并未让蛋感觉到丝毫的不适。
好像真没事儿。
凤须玉看看已然落座的寸度，这才意识到这里已是突然多出来一套桌椅，就坐落在尚未完全撤去的雕像群正中，同样是契合周围的华丽风格。
寸度开口，问道：“如何？这番模样我珍儿可是满意？”
凤须玉怔愣片刻，恍然向周围看去，眼见着滚滚向前的变化一点点改变了目光所及的全部。
香径小园，流水浅滩，不见屋舍。
竟是走起了清雅之风……
额，如果花草树木当真是花草树木就真是如此了。
凤须玉看到，金树银叶，碧珠红翠，华贵的珠宝们彻彻底底构成了这座最为昂贵的华丽小园。
凤须玉、凤须玉欢欢喜喜点下了头。
很好，他的把关就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