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须玉茫然抬头看向寸度,只感觉脑子里晕晕乎乎的。

  再低头看看那断到与地面平齐的门槛,又看看仍是黑着脸坐在上首的寸度,凤须玉下意识摇了摇头,“谢谢仙祖大人。”

  而后也不等寸度回应,挥舞着小胳膊拍去身上沾染的尘土,迈着小短腿就走向了倒地的门槛。

  虽说门槛仍有厚度,但比起之前那显然不是蛋过的高度来说,爬起来已是再轻松不过。

  很快他就爬到了门槛原本的根部,探着蛋壳向下看了一眼,当即觉得不值得为了这样一点高度摔下去摔个屁股蹲。

  于是凤须玉极其自然的转过身,果断伸出了一条小短腿向下探去。

  他的身子过于圆润,又卡在棱角处,以至于转过身就丝毫无法顾及身下身后的情形,那多少有些慌乱的小短腿只尽数落在了上首之人的视线里。

  寸度:“……”

  下一刻,兜头一道灵力将蛋的整个身体包裹,温暖与些许痒意瞬间贴合在蛋胖乎乎的身体与小小的四肢,突兀得凤须玉一个怔愣脱了手。

  砰咚。

  玉石落地声清脆响起,圆滚滚的小团子还是一个屁股蹲坐在了地面,只是较之方才,明显已是一颗干干净净白白胖胖的蛋。

  但那样的触感显然不是普通的洁净法术,反倒莫名像是进了裁衣铺子,被米尺细细打量过。

  蛋静静坐了片刻,才终于从异样中缓过神来,带着金色的“·A·”小脸转过身来。

  “仙祖大人?”

  仙祖大人阴沉着的神情中,似乎是极其微小的分出来一丝,满意于蛋此刻的脸与语气的相适性。

  却是没有要回答他的意思。

  凤须玉见那视线仍是落在他的身上,慢吞吞爬起,想了想又看向寸度,“仙祖大人,您去见人还顺利吗?”

  他看到寸度眉尖几不可见挑了挑,而后回道:“顺利。”

  冷脸冷言,无法判断那回应中几分真假,凤须玉却是憨笑一声,顺口道:“那就好那就好。”

  听起来确实发自真心。

  寸度无意再为这个话题增加关注度,只道:“你说你去了后面?”

  不像是什么和善的语气。

  凤须玉眨眨眼,刚想应声,视线却是不自觉绕过寸度的视线落在了寸度搭在椅子扶手的指节上。

  那只骨节细长的手正以一种极具观赏性的节奏叩击皮质的扶手,戒指上的珠宝尽数折射出细碎的明光,像是刀刃上闪过的锋芒。

  锋芒时刻会划向自己一般。

  深吸一口明显不太对劲的阴冷空气,凤须玉声音都不自觉压低了几分,轻轻“嗯”了一声应下,米粒大的小手已是绞拧在一起,流露出几分纠结之意,他说:“我可以去吗?”

  这就有些微妙了,再怎么听这话都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候,怎么说都有些事后诸葛亮的意思。

  可意料之外的,寸度似乎并未介意这一点,深渊般的眸子淡淡将他扫过,回道:“可以,本尊的心肝宝贝想做什么都可以。”

  凤须玉猛地打了个激灵。

  明明是对他的应许,也似乎确实如同字面意思一般并未带有些诸如阴阳怪气的意思,可这“小心肝”还真是听一次拧巴一次。

  好吧,就算真的是阴阳怪气,凤须玉也会只当听不懂的。

  可毕竟“心肝宝贝”都已经出来了,现在的寸度怎么可以不套上爱蛋如命这一人设呢?

  要敬业啊。

  念及此,凤须玉当场就是一个得寸进尺,立马从地面上站起来,迈着小短腿走向了寸度。

  待到切实拉近与寸度的距离,凤须玉停下脚步,仰起一张小脸迎向寸度,小脸上金色的笔画都似乎在寸度的眼前闪了闪。

  寸度并未因他而改变动作,视线便也从遥遥的犀利直视变为垂眸切实的睨看,仍是如同毒蛇一般。

  凤须玉在毒蛇的打量中张开了圆滚滚身体上的小短手,试图向寸度比划出些什么。

  “仙祖大人,后面好像有个长这样的牌子。”

  凤须玉说完停顿了一下,看寸度的反应。

  寸度微一颔首,算是回应。

  凤须玉看着势头好像还不错,继续道:“那上面写了字。”

  寸度仍是微一颔首,等他继续的样子。

  “应该是有三个字。”

  寸度又一颔首。

  看反应应该是不排斥这一话题,或者是在人设进行时不排斥,总之凤须玉继续道:“所以上面写的是什么啊。”

  好容易将问题说完,凤须玉竟莫名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可是明明刚刚还句句回应的寸度,这下却静了下来。

  良久,他看到那雕塑般的唇齿张合间,清晰吐出了三个字。

  ——

  凤须玉跟着重复了一遍,没能从“殷勤殿”这一名字中听出来那里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地方。

  或者说所有的想象都与他先前的推测不符,莫非寝宫之后并非什么后花园,而是寸度勤于政务的地方?

  寝宫前的范围好像也确实没出现过寸度处理公事的地方。

  这样一想,寸度的办公环境会不会太过恶劣了些,那样浓重的雾气,多吸两口肺都得喘三喘。

  大抵也是他想得太过入神,完全没能留意到寸度眼中一闪而过的无奈,而后又归于沉静,似乎是干脆放任他将错就错。

  凤须玉那低着头思索已久的视线却重新回到了寸度身上,明明是一张画出来的茫然小脸,此刻却明晃晃带上了几分怜悯。

  毒蛇般犀利的眸光便又落回到他的身上,直直对上他的视线,寸度道:“怎?”

  是松风般的声音,风里却好似结了霜。

  说来,单是这道声音恐怕就足以驱散那些浓雾,不需要他一丝一毫的担心,凤须玉只需要尽情去探索自己想要探索的地方就可以了。

  凤须玉当即握紧了小小的拳头,如同白色花骨朵一样的柔弱拳头,他决定要再去一次看看情况,最好就是趁着过会儿正午时分太阳最为强烈的时候。

  于是他道:“仙祖大人,殷勤殿,我可以再去吗?等一下。”

  心已经是飞去了寝宫之后的样子。

  好在寸度尚还处在立人设的状态,神情也看不出什么异样,至少不像是会因为他的话而突然发作的样子。

  寸度只是静静看着他,让人摸不清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

  良久,寸度出声,只道:“不可。”

  凤须玉肉眼可见失望起来,饱满莹润的身形都要漏气塌陷般。

  寸度并未理会他的失落,继续道:“庆宴将近,本尊需得好好准备。”

  这就说得有点模糊了,所以殷勤殿也要用作准备?

  然而寸度又道:“你需协助本尊准备。”

  凤须玉一懵,旋即指了指自己,“我?”

  寸度身周的空气好似一瞬间停滞,下一瞬又重新流转,已是扫去诸多阴沉。

  “对。”

  ——

  凤须玉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所谓“协助”,就是跟随寸度走入寝宫之中平平无奇的一扇华丽门扉。

  然后在那明显内置了广阔芥子空间的地方,从好似包揽了几条街的华饰与衣物之间,为庆宴当天的寸度挑选衣饰。

  没错,挑选衣服,他来,给寸度,挑选衣服。

  他哪知道寸度要穿什么佩什么戴什么啊,寸度天天小金人似的那么闪耀,那么会装扮,这是抽的什么风需要他来挑选?

  有没有搞错啊!

  凤须玉自然是拒绝了这一差事。

  然而最终,凤须玉还是屈服在了寸度的威压之下,只能差遣着这样一颗小小的身体,蹦上蹦下挤在堆积如山的饰品与华服堆里为寸度的打扮操劳。

  可偏偏,寸度还极其不认同他的品味,他好容易翻出个什么,顶在脑袋上走到寸度面前,寸度只是扫过一眼,就让他重新再找。

  连理由都没有。

  堪比他打工时遇到的恶上司,不同的是,恶上司是刻意刁难他,这位却是浑然天成的恶劣,不带一点儿针对性,却好似处处都是针对。

  凤须玉干脆放缓了心态,就算他找不出寸度满意的,寸度也不可能什么都不穿就出现在人们面前,就当是泡在珠宝堆里增长见识了。

  可当这场“协助”就这样断断续续持续到第五天时,凤须玉感觉自己都快得上雪盲症的宝石版,寸度却还是没能应下一件满意的饰物。

  终于,凤须玉瘫在了珠宝之间,木着“眼睛”望着这尽情书写奢靡的华丽衣帽间。

  明明这里没有任何一件东西属于自己,他又是为什么会在这闪瞎眼的富贵中硬生生待了五天的呢?

  凤须玉放空了自己。

  似乎是过了好一阵不见他的动静,寸度这些天里第一次走向了他,而后站定在他的面前发问道:“如何了?”

  凤须玉像是生了锈的机械般伸出迷你的小爪子,又接连指向几个方向,最后再从身下摸出一枚宝蓝的戒指,递向了寸度的方向。

  寸度已是将他的指向尽数看过,那里皆是对应着各色不同的衣饰,看起来不过是胡乱的一通指,倒是勉强配齐了一套。

  谁知那个挑剔至极的寸度竟对此很是满意般点了点头,最终看向凤须玉递来的戒指,终于道:“可。”

  再无其他反应,凤须玉闭上了眼睛,那枚宝蓝的戒指缓缓下滑,套在了他小小的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