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再没有遇见一个人,路边倒是三两立着几只鸟兽,一派祥和安宁的模样。

  寸度肩头的凤须玉却是气鼓鼓抱起胳膊,扭着头不看寸度,怀中倒是还抱着寸度一缕墨发,免得自己失了平衡摔下去。

  可没有了台下的观众,寸度就再没有了表演的意愿,任由他气鼓鼓在没有五官的光滑蛋壳上鼓起两团小小的脸颊肉。

  自不必说,凤须玉向寸度索要名字这件事还是以失败告终了。

  寸度说:“莫要加戏,你未曾有心。”

  又说:“本尊叫你时你自会知道是在叫你,你只需听着便是。”

  听听这是人话吗?

  不取也就算了,怎么还让他自行判断是不是在叫他啊,是一点不给他走神的机会嘛。

  想着,圆鼓鼓的脸颊又是不自觉鼓起来几分,看起来更显憨态。

  只是他在寸度的眼中仍旧没有一丝一毫的分量,突然一道微凉的灵力绕上他的身体将他托起,还不等他反应,就已将他送往地面。

  眼睁睁见着属于寸度的发丝一点点从怀中溜走,凤须玉再扭头看向寸度时,眼中已是只剩下寸度的背影。

  凤须玉脑袋顶上当即浮现出几个问号,脚底刚刚触及到地面还不待站稳,那道灵力就已经火速撤走,干脆让他摔了个屁墩。

  凤须玉眨巴眨巴茫然的眼睛,却是见着两步之外的寸度迈步踏入了那个眼熟的门槛。

  原是已经到了寝宫,寸度不装了。

  凤须玉心情一阵复杂,深吸一口气还是爬起来跟了上去。

  这时的门槛倒不像昨天夜里那般高大,完全不打算阻隔他的样子,只是依旧比外面那些普通的台阶高出一截。

  凤须玉本以为他可以像昨晚那样卡bug般直接进去,自信走过去却是撞到了脑袋。

  bug修复了?

  凤须玉没办法,蹦跶蹦跶好容易够着门槛的边,扑腾着小短腿就要往里爬,一抬眼却是见着寸度已经安稳坐在了上首的椅子上,端得一副睥睨天下俯视众生的霸气模样,莫名让人心生臣服之意。

  凤须玉的臣服之意却是在生出到一半的时候给卡住了进度条,爬上这道门槛实在是给他累得够呛,不由得吐出一口浊气,便一并把已经生出的一半臣服感给吐了出来。

  进度条彻底清零。

  这下凤须玉就感觉自在多了,好容易一只脚抬上了门槛,再一用力把自己整个拽上了门槛,还不待松一口气就一个翻身从门槛上滚了下来。

  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凤须玉还是向着寸度走去。

  名字的事情已经不生气了吗?

  当然不,他只是看到寸度面前突兀出现了一张泛着金色光芒的纸张,更深些的金光落在纸面形成字迹,像是书中写的传讯符。

  一跟他回来就要写东西发给别人,内容大可能与他有关,既然都与他有关了,怎么可以不去看看呢?

  而且凤须玉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预感,总感觉寸度在写的东西不会是什么好事的样子。

  小短腿本就走不快,爬那门槛又是废了他好一番工夫,这下更是没了速度,等他走到寸度脚边时,寸度已经写完收笔,立马就可以发出去的样子。

  凤须玉抬头看了看椅子的高度,不是他能蹦跶上去的高度,干脆再凑近些抬手拉住寸度的袍角拽了拽。

  暗藏在衣料间的火云银纹当即被那只小爪子扯得变了形,微弱的拉扯感顿时便将情况传递给那位火云银纹的唯一主人。

  寸度垂眸向他看来,毒蛇似的视线一下子就扎在了他的身上,面色不善。

  凤须玉立马张开手,把手中的衣料放了出去,小短手却并未放下,米粒大的小手指指漂浮在寸度面前的传讯符,“这是什么,你在干嘛呀?”

  寸度并没有立刻回答他,漆黑的眸子只是盯着他一眨不眨,就在凤须玉以为自己触及到什么机密的时候,一道金光却是落在了他的眼前。

  ——

  凤须玉拥有了五官,画出来的五官。

  那道本应在传讯符上写下字迹的金光化为笔墨,在他光滑圆润的蛋壳上留下了金色的痕迹,作为他五官的一张笑脸。

  大概长这种样子:·V·

  尽管作为笔墨的金光是由灵力构成,却并没有智能到可以随着凤须玉的情绪变化改变形状,毕竟现在的凤须玉应该是“O-o?”这种表情才对。

  凤须玉只是茫然,他甚至无法看到自己脸上的变化,还在茫然那道落在他眼前的金光是什么东西,寸度给他的回答吗?这能算是回答吗?

  然而凤须玉并不知道这仅仅是属于恶趣味与扭曲的范畴,只是见着寸度满意点点头,而后将面前的传讯符转向,把已经写完的传讯符整个展现给他看。

  凤须玉狐疑看寸度一眼,寸度微一颔首示意他去看,并不像是看一眼就会被灭口的样子,于是凤须玉又带着狐疑看向传讯符。

  遒劲有力的金色字迹洋洋洒洒落满整张传讯符,不羁中又带着些许混沌的秩序,很是漂亮,漂亮得令人心生敬畏,确实是只有寸度会写出来的字体。

  除此之外,总感觉这些字符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他确信自己没见过也不认识这些字符,但看着眼前龙飞凤舞的金色笔迹,凤须玉又有一种想要发声的冲动。

  仿佛只要跟着这份冲动,他就能将这些字符的正确音节脱口而出,于是……

  “吱——”

  凤须玉眨眨眼,后知后觉道:“啊。”

  什么怪动静。

  当然凤须玉并没有因此死心,又是酝酿一阵,将要开口还是放弃,突然喃喃自语道:“我其实不识字的吧。”

  这算是有自知之明吗?寸度那双波澜不惊的冷眸中几不可见出现了起伏,转而移走了落在凤须玉身上的视线。

  凤须玉却是下意识抬头将视线黏了上去,见着寸度已是完全不加掩饰地转向了一旁,以手扶额,闭目叹息状。

  不识字也不能是他的问题啊,凤须玉撇撇嘴,做作轻咳一声,又一次指着传讯符问:“所以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啊?”

  寸度并未回头,漆黑的眼睫缓缓睁开,眸光微转,轻轻落向地面上圆滚滚的蛋。

  传讯符淡金的微光浅浅打在蛋雪白的身体,映照得仿佛蛋也在跟着发光,是与在阳光下相似又截然不同的模样。

  明明是那般弱小的身体,那般迷你的手脚,不聪明也不厉害,却是直勾勾向寸度看来,顶着一副·V·的表情静静等待。

  寸度的视线仍是毒蛇一般,毒蛇却没有露出獠牙,只是不动声色打量着眼前的猎物。

  良久,漆黑眼眸再次转向,落在了他身旁的传讯符上。

  寸度开口,却是将传讯符上的字符一字一句念了出来,语速很慢,音色低沉,不似松风,更似雾霭。

  凤须玉还是第一次听到寸度这种音色,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急忙扭头看向传讯符,估摸着大概的位置跟着寸度念出的声音看向对应的字符,一字一句听得认真,仿佛学语的幼子。

  讯中内容算不得多,寸度很快便就结束,凤须玉又等了一阵,确定寸度没有继续的意思,这才伸手抓下空中的传讯符,扭过来指着末尾的落款问向寸度,“这个呢?是你的名字吗?”

  当然,凤须玉知道那两个字代表着什么,缀在上面的火云银纹已经表明了字符的身份,但是凤须玉想知道寸度是怎样称呼自己的。

  是“寸度”?还是其他什么呢?

  寸度瞥他一眼,仿若直看到他的灵魂深处,彻彻底底将他的想法都看过一遍似的,也似乎是确信眼前的小东西并没有任何攻击性,只是个单纯的、弱小的、也傻乎乎的蛋。

  于是寸度开口,微抿的唇缓慢开合,吐出清晰而有力的音节。

  “寸度。”

  凤须玉愣住片刻,那声音好似电流一般直击他的天灵盖,他也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感觉,但他知道,绝不只是因为寸度的声音很好听。

  匆匆短应一声,凤须玉低下头就把手中的传讯符抓到自己面前,将末尾落款的二字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彻底将笔迹熟记,闭上眼都能在心中默写出来的程度,凤须玉这才转头看向寸度,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眸,自信将手中的传讯符挥了挥。

  他的声音里满是自豪,尾音上扬,清脆也明朗,他说:“我记住了。”

  凤须玉又继续道:“寸……”

  一记眼刀当场飞来,差点没当场给他刀死,要知道放眼整个修仙界恐怕都找不出一个人敢这样直白称呼寸度的,宝贝蛋也不能。

  凤须玉眨眨眼,不能直称姓名,也没有熟到称呼“尊主”,叫“仙祖”又失了作为预言蛋的唯一性与独特性,那么就只剩下——

  凤须玉狠狠心,一咬牙一闭眼。

  “仙祖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