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金是真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到玄苍仙尊, 尤其当他探查到存在时，宛如深渊般的无比惧意在瞬时席卷了他的识海，差点令他原地发狂。
季子随倒是镇定, 目光被他手中的邪魔吸引, 双手合十道：“没想到仙尊先我一步找到邪魔。”
季家人之前生怕玄苍使出强取豪夺那一套, 战战兢兢地过了两日发现仍是一片风平浪静后才放下心来。
青衫傲立，犹如山林间的一株翠竹, 给这荒无人烟的村落间生出些春意。
玄苍的眸光动了动，浑身的杀意在瞬间收敛，他朝前走的脚步很轻，像是怕惊动幼兽就此逃去。
在察觉到季子随目光所落之处时, 他心神移动，那原本捏在手中的邪魔连惨叫声都未来得及发出, 在瞬间化成一道青烟消失在众人面前。
琼金的小腿肚下意识地颤了颤，悄悄地靠近季子随后才稳住心神。
不知为何, 之前他见到玄苍还能毫不畏惧地挡在佛君面前, 当今日触及到对方的眸光时, 说不上来的惧意不自禁地从心头产生。
“仙尊可知这里发生了什么？”季子随没想到他的动作那么利落, 手腕处的佛珠随着他向前的动作滚动，“邪魔或许带来一些讯息。”
玄苍扫了眼他露在衣袖外的指腹, 嗓音有点沙哑，“很脏。”
他是说邪魔很脏，不必让季子随动手。
他似是怕季子随不理解，语气顿了顿, “这座村落的人都被邪魔影响心智, 在昨夜睡梦中去了他处。”
那就是可能还活着？
“他们去了哪里？”他看着玄苍问，没去管他话里隐藏的含义。
玄苍看向他的眸光沉沉, 每当见一次季子随时，他都要耗费比两人相处要多数倍的时间来平复心中的思绪万千。
是痛苦，是不甘，也是再也得不到回应的爱恋。
【道生万千，道途艰难，若本心难存，又怎能分清红尘因果？】
静静地站在黄泉水中的巫黎道君在知道玄苍与季子随之间发生的一切时如此说道，甚至没问青云宗的现状。
【他若想证得佛道，必须七情六欲均在，方可得证本心。】
【玄苍，你觉得等到那一日，他会选择与你重新开始吗？】
【或许你可以跟着他的脚步去重新看一看这三界，等你明白了，他或许会回头看你一眼。】
当时巫黎道君看着他的目光有着无奈和惋惜，“若当时我在，我不会同意卜浮让你如此的。”
当他也知道，这就是他跟卜浮虽各自挂念却最后分道扬镳的根本原因。
即使他最后仍然愿意在幽冥黄泉中等他。
起伏的心绪不过眨眼，玄苍艰难地开口：“他们去了王都。”
心魔在叫嚣着出来，让他就此把季子随带回九重天与他日夜相伴。
“王都邪魔众多，隐藏在凡人之间。”他用力地闭了闭眼，脸色神色愈发冷峻，“我会把邪魔清理干净。”
末了又加上一句，“不会伤及凡人。”
季子随敏锐地察觉出他情绪的不对劲，想了想问道：“你可时常诵清心经？”
说实话，玄苍如何他并不在意，他更在意的是九重仙尊不能堕入魔道，给三界带来灾难。
春风徐过，夕阳没入云层，山林间不知不觉起了白雾。
季子随没等到玄苍的回答，因为他注意到了白雾之中来了点东西。
“佛君小心。”琼金挡在他面前，一把长剑出现在他手中，“有邪魔之气。”
暮色降临间，天地似乎都即将陷入黑暗之中，正是邪魔出现的好时候。
玄苍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的前面，高大的身形宛如巍峨的山岳，道光在他抬起的手心闪烁，散发着凛冽的杀气。
这白雾来得奇怪，竟然能阻止人神识的探查。
每界都有独属于自身的天地法则，即使他们是仙人，在踏下天梯时浑身的修为也被压制到一定。
如果突破限制，就是蔑视天道之举，届时引起的动荡太大，恐怕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反应。
玄苍自然也知道这点。
“等一下。”季子随喊住他，“再等等。”
自相逢来，两人从未如此靠近过，即使玄苍知道这不合时宜。但当微弱的檀香从身后传来，他的心神忍不住一阵震荡。
“好。”他没有回头。
天色暗得比平日快点，白雾渐浓，邪魔之气伴随着阳光的消失慢慢显露。
四周寂静，飞禽走兽的声音一应全无，季子随侧耳听去，天地间安静一片，唯有白雾之中的脚步声缓慢而又沉重。
有人来了。
玄苍挡在两人面前，锐利的眸光好似透过重重白雾，“是村民。”
消失的村民么？
果然，不过半刻钟的时间，原先消失的村民从白雾中一个接着一个走出。他们还穿着单薄而简陋的亵衣，目光呆滞地朝着自己的家走去。
晚风寒凉，他们并未因此加快步伐归家，行走间膝盖挺直，一举一动间僵硬而木讷。
青鸾在传送阵结束后就不知飞去了哪里，季子随担忧地朝四周看去，均没有看见青色小鸟的身影。
邪魔之气随着村民的靠近逐渐蔓延，他单掌竖起，菩提佛珠落在虎口之处。
“这邪魔之气在村民的体内。”季子随皱起眉头，很是不解，“但村民的生机仍在。”
按理说，被邪魔之气控制身体的凡人应该是没有存活的可能。
玄苍面色不变，在听到他话后开口：“是白雾的问题。”
白雾？
季子随之前的注意力全部在那些村民身上，听玄苍这么一说，这才注意到白雾的不对劲来。
这白雾竟然是仙灵之气和灵气相融合而产生的！
眼前村民走得越来越近，白雾也跟着他们的脚步如波浪般滚滚而来。
“我们先走。”季子随心中闪过一个想法，但他不太确定，“等白日再来。”
邪魔之气还在村民体内，那白雾又这么奇怪，此时实在不是出手的好时机。
玄苍朝那些村民看了一眼，没有反驳季子随的提议，三人在眨眼间消失在原地。
“佛君，我们要先去王都吗？”琼金刻意咬重字音，似是在提醒。
浓重的乌云缓缓褪去，月华倾泻而下，三人来到了先前村落与王都中间的位置，刚好在一处山林下的湖泊旁落脚。
玄苍缄默地站在一旁，狭长的凤目在月光下愈发幽深。
“不去。”季子随抬头看向那轮圆月，“白日我们要去那村落一趟，不仅要弄清楚村民的情况，还要弄清那白雾产生的原因。”
无论是仙灵之气还是灵气都不该出现在这里，其中又涉及到邪魔之气，怎能令他不担心。
他抬首朝王都的方向看去，离春闱开始还有一个月的时间，王朝气运仍在，邪魔不敢在明面在动手。
况且他感应到王都中有许多佛修存在，恐怕这才是邪魔对王都之外的村落出手。
见他拿了主意，琼金收起长剑，还为他找了个干燥平坦的F地方休息。
等他拿出蒲团准备打坐时，就听见琼金小声道：“那仙尊怎么又不见了？”
月朗风清，从湖泊吹来的风带着沁人心脾的淡淡水汽。
季子随不知道玄苍到底要做什么，要总归该是跟邪魔和天柱有关，他也不会多问。
即使两人有过共同的回忆，但他如今无心情爱，只把玄苍当做芸芸众生之一，如此倒也无碍。
夜色浓重，季子随在蒲团上打坐起来。
琼金抱着臂靠在树干上阖眼休息，青鸾终于飞了回来。
季子随感受到肩膀的重量，侧眼看过去时青鸾埋着毛茸茸的脑袋小声地“啾啾”了两声。
原来是不想见到曾经的主人啊。
他读懂了青鸾的意思略微有点惊讶，最后却是摸了摸它的脑袋，轻声安慰：“不想见就不见了。”
月色浓郁，树影婆娑，青鸾安心地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季子随阖眼假寐，神台清明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月色再次被乌云遮住，白雾悄悄地蔓延过来。
季子随察觉到什么，他想挣扎眼睛，可眼皮却无比沉重，拉着他坠入梦境之中。
他看见了古佛。
高大威严的佛端坐在莲花之中，眉眼低垂，眸光慈悲又怜悯。
季子随看见自己跪坐在古佛之下，认真地吟听着佛法。
突然画面一转，无边的黑气把古佛吞噬，盛开的莲花上古佛的位置被一朵巨大的黑焰替代。
面容模糊的黑影冷冷地看着座下的他，开口的声音似男非女，宛如一把锥子敲在人心之上。
“这就是他选定的未来佛君？”
“用命族之法以最小的代价让其尝尽爱别离、求不得之苦？”
“以为没有情根就可以有难以动摇的向佛之心？”
梦境中的魔气在瞬间吞噬了盛开的莲花，抹去了古佛存在的痕迹。
幽怨而高昂的声音在梦境中回荡。
“这难道不是人造的向佛之心？”
最后一丝月华消失在白雾之中。
冷汗从季子随的额头冒出，与季家人相处的片段以及与玄苍有关的记忆在一瞬间喷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