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急报辗转驿站,八百里加急。

  七日可达弓州。

  但就在传信之人赶赴弓州时,沈寐也从弓州启程,往皇城的方向赶。

  两方在弓州境外汇合。

  传信之人下马行礼,恭敬地将急报递给沈寐。

  信中一行。

  沈寐只看了一眼,龙颜大怒。

  那封急报被沈寐撕成碎屑,随着马蹄扬起,尽数洒落在身后。

  卫芜僮不见了。

  皇城来报。

  自那刻起,皇帝借夜色疾驰。

  千里迢迢,昼夜不歇。

  -

  山间又过数日,转眼便入深秋。

  越来越多的枯叶落了下来,铺满山林,枯黄满地。

  也只有卫芜僮这间竹屋前,还留着几抹不一样的色彩。

  “喏,小彩,吃吧。”浇完花草,喂完小白,卫芜僮便从屋内拿出一些种子,喂给了小彩。

  还好卫芜僮机智,初初养小彩那几日便囤了许多种子,否则,入冬后,也不知要去何处给小彩寻吃食。

  小彩就着卫芜僮喂食的动作,在卫芜僮掌心啄了啄,但只吃了几口就不吃了。

  “小彩,你这几日吃的都不多啊,为什么?”

  卫芜僮摸了摸小彩的头,触感有些凉。

  小彩并未像往日那般朝卫芜僮掌心靠,而是顺着卫芜僮的抚摸,无精打采地垂下头。

  卫芜僮收回手,仔仔细细地瞧了瞧,才发现小彩似乎真的不太对劲。

  “小彩?”卫芜僮将小彩托起来,谁知小彩便这样在他掌心趴下不动了。

  卫芜僮一阵心慌,思绪斗争片刻。

  连竹屋中的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便急匆匆地往山下跑。

  跑得满头大汗,气都喘不匀,将小彩捧给了周丛生看。

  周丛生早些年饲养过鸟兽,对这些应当是精通的。

  “小彩它……”卫芜僮不太能说出话来,胸口急促地起伏,一双眼亮亮的,期盼地看着周丛生。

  “我知道。”周丛生点了点头,他一瞧,就明白小彩的毛病出在哪。

  周丛生将小彩从卫芜僮手中接过来,进了屋不知在捯饬什么,乒乒乓乓的,也不让人进去。

  卫芜僮焦急地往屋内望,等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周丛生出来了。

  “我给它喂了点药,你带回去再养几天,应当就能痊愈了。”

  “这天气转凉,一不注意就病了,我以前养麻雀的时候也经历过。”

  “家父在饲养鸟兽方面很有经验,只是他今日去了邻村,明日才归,如果它明日还不见好,你便再来找我们,我们肯定有法子。”

  卫芜僮边听边点头,将小彩接了过来放在掌心好好捂着,“多谢丛生哥哥。”

  这些时日不见天光,卫芜僮生得愈发白嫩,年纪倒着长似的,点头的时候,有些稚气,像是少年。

  乖巧的少年。

  周丛生越看越喜欢,忍不住碰了碰卫芜僮的头。

  很轻的动作。

  恰巧,卫芜僮抬眼,看见周丛生眼底不加掩饰的宠溺。

  恍惚间,卫芜僮想到了卫和书。

  卫和书也总是这样看着他。

  只是卫和书眼底藏着一层薄雾,他有时看不清楚。

  啊。

  卫芜僮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他有些想念兄长了。

  下一封信快些到来吧。

  -

  自弓州返回皇城原本需要一个月的路程。

  但被沈寐生生缩减成半个月。

  深秋中某一日,沈寐风尘仆仆地入了皇宫,沿官道疾驰,下马后连停歇都不曾有,直奔卫芜僮的寝殿。

  无人能预料皇帝的行程整整提前半月,因此沈寐到寝殿时,寝殿外的宫人也好,守卫也罢,都处于前些时日的惶惶之中。

  谁都知道上一次卫芜僮失踪时沈寐的反应。

  无人敢触怒龙颜。

  暮色逼近,衬得沈寐的身影愈发沉重起来。

  他踏入寝殿,意料之中,除了跪了一地的宫人之外,想见的那个人并不在殿内。

  沈寐压抑着怒火,问道:“卫芜僮是何时不见的?”

  鸦雀无声。

  无人敢应。

  沈寐满眼的疲惫,细看又有些疯狂,他反手抽走身后守卫的长枪,狠狠地戳向右侧跪着的一个太监。

  “回答朕!”

  伴随着沈寐的低吼,那名太监的背脊被刺穿,痛苦地嚎了片刻,便没了气息。

  鲜血一点点往外渗,将将要靠近赵邝的衣摆。

  赵邝听着寝殿内无法抑制的细微哆嗦声,面不改色地错开视线。

  “回禀陛下,是月余之前。”

  “月余?”沈寐松开长枪,几步踩上赵邝衣摆。

  赵邝不曾看沈寐的神色,但听声音,约莫是愤怒到了极点。

  “朕让你寸步不离地跟着卫芜僮,你便是这样寸步不离的?重重守卫,还有你这个随侍左右的人看着,竟都看不住一个卫芜僮吗?!”

  寝殿内外的宫人和守卫被吓得俯首。

  齐声道:“陛下息怒。”

  可这平息不了沈寐的怒火,沈寐弯下腰,盯着赵邝,额间青筋凸起。

  “朕念你侍奉已久,给你一次机会,告诉朕,卫芜僮是如何逃脱的?他消失那日,可有他人来过?”

  “那日……”赵邝拢在袖间的手紧紧攥起,顿了一顿。

  沈寐身后的守卫按捺不住了,一片寂静之中,那名守卫的声音分外明显。

  “陛下,那日皇后娘娘来过,除此之外,再无他人踏足卫公子的寝殿。”

  “皇后……”沈寐一遍遍嚼着这两个字。

  忽然,沈寐阴冷地笑了笑。

  与此同时,远在凤仪殿的晏殊郦正挑选着步摇。

  听闻陛下近日回城,她总得要装扮一番。

  不知为何,她正挑着,一晃神,指尖狠狠按在步摇上。

  鲜血随即渗了出来,染红了步摇。

  “皇后娘娘!”一旁的宫女惊叫一声,立刻将步摇端走了,“您没事吧?奴婢这就去唤太医。”

  “罢了罢了。”晏殊郦随意用锦帕擦了擦,捻着,摇了摇头,“小伤,不必劳烦太医。”

  “那奴婢……”宫女话未说完,殿外有人惊呼一声。

  “陛下!”

  晏殊郦几乎是瞬时起身,连衣着都来不及整理,便见眼前亮光一晃。

  冰凉的剑尖搭在她肩上,离脖颈不过一寸。

  “告诉朕,卫芜僮在哪?”

  殿外冷风与沈寐的怒吼一道袭来,晏殊郦有些站不住,她眉心抖了抖,“臣妾不知陛下所言何意,陛下多日奔波,必定劳累,不若让臣妾……”

  “晏殊郦!”沈寐没有耐心与她废话,剑尖再次逼近,“朕最后问你一次,卫芜僮在哪!”

  锋利的剑刃割破肌肤,一条血线在晏殊郦颈侧浮现。

  疼痛与恐惧汹涌澎湃。

  晏殊郦眼中挣扎了一瞬。

  卫芜僮曾疑惑,晏殊郦为何要冒着风险帮他出宫,那日晏殊郦回答是因为可怜他,但除却可怜,其实还有另一层因素。

  朝中势力盘更错节,自从卫家势力削减后,便以右相为首的势力最为庞大。

  晏殊郦是右相之女,这便是她的底气。

  她本以为,即便是放走了卫芜僮,看在右相的面子上,沈寐也不会动她。

  如今……她有些怕了。

  她强撑着最后一分体面,道:“陛下,臣妾是您亲封的皇后,是您选择了丞相府不是吗?您当真要为了一个卫芜僮,杀了臣妾吗?”

  “杀了你?”沈寐抬手捂住一只眼,冷冷地笑了起来,“朕不杀你,朕也不会杀你,但你若再不说,朕便灭了你的丞相府!”

  此话一出,晏殊郦不受控制地瘫软下去。

  她双手撑着地面,记忆中,卫芜僮那双带笑的眸子一晃而过。

  她绝望地闭上眼。

  “臣妾不知卫公子在何处。”

  “臣妾只知……卫府,卫和书,会送他出城。”

  -

  夜色降临之前,卫芜僮回了竹屋。

  原本能更早回来的,但卫芜僮捧着小彩,返程时一会怕颠着了,一会怕捂紧了,时不时便停下来,这才耽误了些时间。

  一路上,小彩都是一副乏累的模样,瞧着气息都微弱了不少。

  卫芜僮很担心,回了竹屋后干脆晚膳也不吃了,就这么看着小彩的笼子。

  和在笼子里的小彩。

  卫芜僮在笼子底部铺了好几层软布,门窗也关了起来,就怕冷风来袭,再冻着小彩。

  这么一直盯着,直到入夜后。

  终于,小彩弱弱地叫了几声。

  “叽叽。”

  叫声是弱了点,但也不是全然没有力气,卫芜僮大喜过望,从屋内拿了种子去喂。

  小彩在他掌心啄了好几下,将他掌心的种子全吃光了。

  “太好了,你终于恢复胃口了!”

  卫芜僮满意地揉了揉小彩的头。

  至此,卫芜僮也有些饿了。

  先前不觉着,此刻饿意如山,卫芜僮不自觉地揉了揉肚子。

  “后厨好像还有吃的……”

  卫芜僮捏着自己的下巴思索一番,轻手轻脚地开门又关门,绕进了后厨。

  他找了一会,果然找到午膳时做好的糕点。

  此刻饿了,吃什么都有滋有味,就连这糕点,也像山珍海味一般。

  一盘糕点下肚,卫芜僮打了个饱嗝。

  糕点的碎屑停留在唇边。

  说起来,这糕点还是在卫府时,卫和书教他做的。

  卫芜僮用手背胡乱抹了抹唇边碎屑。

  又在心中叹了口气。

  他越来越想兄长了。

  与此同时,遥远的卫府大门紧闭。

  忽然,那门被人破开。

  月华苍凉而下,将街巷上密密麻麻的侍卫,照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