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唔……!”
鲜红的血液将台上染红,溅入祭台香灰之中,台上人一声痛苦的呻吟,轰隆倒下。
山鬼铜钱响起的霎时间,宋庭誉的浑身的血都冰凉起来,人海汹涌,杂乱秩序,他的眼眶立时通红,颤抖着去拨开人群,看向台上人的身影。
……不可以……绝对不会……
胸膛起伏,心跳在嗓间凝涩,好像吞下了千根毒针,强烈的不安感占据了心头,让人眼花缭乱。
终于,他蒙的撞上了一人胸膛,几乎是下意识地,他伸手要将人拨开,手腕却被对方抓住,紧跟着耳边便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喊。
“阿誉!”
宋庭誉刹那之间缓过神,冰凉的血液快速回温,眼前清明,熟悉的轮廓映入的帘间。
“哥——哥……!”
邢遮尽将哆嗦的人猛地扯进怀里,人托台上的血还在流逝,不断地浸透地面,祭神的香灰受到滋养,仿佛得到了养料,将灰染的红艳欲滴。
“我、我……”乌木沉香混在浓厚的血腥味中,劫后余生的感觉锤的人发懵,宋庭誉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半晌说不清楚。
方才的意外猛然发生,台上只见遍布的鲜血,山鬼花钱遥相呼应,那一瞬间里,他以为自己再也看不见邢遮尽了。
“别怕,是多尔……”邢遮尽在下一刻将人用力按了一下,这份强健的力道让人心安,把宋庭誉硬生生从哆嗦中扯了回来。
宋庭誉抬手,将邢遮尽上下摸了一遍,果然没有碰到血腥,被吓惊的意识才缓缓地恢复。
他慢慢地从邢遮尽的怀中挣脱,重新抬眼扫向人托台——人托台下,壮汉们早已在第一时间奔逃出去,上方安安静静地躺着一个人——或许他已经不再是一个活人,他的血几乎要流干,胸膛上正正插着一只长竿,深入肺腑。
那是——多尔。
宋庭誉的脊背发凉,看清尸体的一瞬间,头脑发重,无数的可能疑点在脑海中浮现,最终交织成神礼开头,多尔张扬肆意的笑。
……怎么会是多尔?怎么会是多尔?
他的血重新冷下,乱民疯狂地逃离案发之地,他却向着前方,冲到了多尔的身边。
这位在前一刻还狂妄不羁的燊郦使臣,瞳孔里还掺留着挥之不去的得意,与突如其来的惊恐向融合,形成了一个极为诡异的表情——仿佛死亡只在一瞬间,连他本人都没有做出准备来。
宋庭誉只探了一下他的鼻息,心便沉沉的落下,他的嗓音透着不真切,声音沙哑:“你听见了么?”
话出无头无尾,邢遮尽却在这一刹那里,与他的思想重合。
……你听见了么?在意外发生的那一瞬间,山鬼铜钱的亡命预告。
“这长竿,是祭神礼毕,由神子亲自点燃的烟火。”邢遮尽的声音晦暗不明,抓着宋庭誉的肩膀,极力安抚着他的情绪。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山鬼铜钱的相撞声,是缠绕在他脑海中无数个噩梦的开端,他比任何人都要敏感这道声响,因而在山鬼钱响的一刹那,他便丢弃了手中的香火,没有丝毫犹豫地奔向了台下的人。
他……当然听到了,在所有人都听到之前。
而就是在这电石火光的霎时间里,原本应该捅入他的心脏的烟花长竿直直地插l入了身后人的胸膛——
多尔,是他的替死羊。
这个想法后知后觉地爬上二人的心间,宋庭誉听完邢遮尽的话,倏而抬头,寻向四周。
烟花长竿……神子……那个白发红衣的神子呢?!
“是他!”宋庭誉猛然出声,王都的守卫杂乱无序地从城门冲出,又乱在人海当中。
宋庭誉说完那句话后,不等邢遮尽的回应,两步攀上了高台,高台有祭神奏乐的鼓,他用劲锤动,下一刻,悠长雄浑的鼓声便响彻了整个长街。
威严、肃穆!
“全都停下,王都守卫听令,分拨人群,向南方撤离!”
宋庭誉一声高吼,伴随着高昂的鼓声,高立台前,好似一枚定海神针,将所有慌乱人的主心骨牢牢定回。
守卫们很快找回秩序,牵引着人撤离,宋庭誉旋即下台,调来几批兵队,牵引着人去寻找神子的下落。
只是在情势转好的后一秒,昏暗的天边忽然染上了嗜血般的红色,诡异地铺撒在空中,天上逐渐下起了雪,却掺杂着红色。
“血……血雨!啊啊啊啊!”
人群当中,不知谁先叫唤了那么一声,偌大的城街又一次出现骚乱,失控的人们抱头鼠窜。
“是他们……他们来复仇了!”
宋庭誉心脏狂跳,对着守卫又吼了几声,在他的不懈之下,勉强组织出了一批队伍。
一名女孩的哭泣忽然传到了耳边,宋庭誉倏而回头,便见城街中央,跌坐了一个几岁的孩子,她的四面八方,各色逃窜的人仿若失智,向着女孩奔逃而来。
“小心!”
宋庭誉猛然上前,抱着女孩滚到街边,一股力道旋即扯动,将他从地面上拉扯上来,宋庭誉抬首,便看见的邢遮尽焦急的神情。
“幺儿……!”
女孩的母亲随后赶到,泪眼婆娑地感谢,宋庭誉送回女孩,随即被邢遮尽扯到了一处边角。
他的黑发和白衣都被天上的“血”染红,恍惚间看过去,好像承受了偌大的伤痛,邢遮尽捞着人,牵引着他而行,沉哑的声音落在耳廓。
“是朱砂……”
宋庭誉伸出指尖,拈了一把“天上血”,得到提示后瞬时抬头,在这刹那里,看见高楼传出数双虚影的手。
“上面……!”
邢遮尽随即跟上,在人潮汹涌间向着高楼而去,只是再赶到时,却只见空荡荡一片,残留几分未散尽的掺水的朱砂。
窗外,血雪已然停下,余留嘈杂的人声,不知怎么,宋庭誉总觉得什么东西被自己忽略,眼前一瞬间的花糊,身后旋即跟上了一副躯体。
“怎么了?!”邢遮尽的声音落下,撩起眼皮,看见宋庭誉隐隐发白的面孔,后者摇晃两下稳住身形,慢慢摇了摇头。
“没站稳,无事……”
邢遮尽动了动唇,要再说什么,窗外却陡然传起几声空灵的嗓音,似从遥遥远方而来,楼中二人的脊背倏而挺直,思绪聚集到了巅峰。
“硝烟火海无忠骨,十年寒窗无良人……”
嗓音一道一道,跨过血色天边,最终拂到众人的身前。街道上的哭嚎紧跟不断,回荡在四周。
隐隐约约里,那道空灵的嗓音混杂着山鬼铜钱的碰撞声,邢遮尽抓着宋庭誉的手,紧紧将人护在身后,诡异的声音还在继续,重复着那两句诗,好似不知疲惫。
最后的最后,山鬼花钱陡然闷响,作为句式的结尾,徜徉在悠悠血夜当中。
“天子——何日——把因还?”
“砰……!”
人托台猛地轰响,炸裂在京都街中,发出巨大的回音。
宋庭誉的心跳在这刹那里极速达跳跃,身形隐隐发颤,只觉得腿上有些发软,便要瘫倒下来。
邢遮尽将人牢牢接在手里,再迟钝也发现了什么不对,血雾弥漫,随着声音的消失逐渐失去踪影。
他揽住身前人的腰,便将他打横抱起,向着楼下疾驰而去。
“我没事……先救人……”
“自有守卫安排!”邢遮尽没有停下步子,极快地向前方奔去,宋庭誉却扯住了对方的衣领,在他的怀中挣扎,用那双琥珀色的丹凤眼看着他。
“他们不行……我就守在这里,不会出什么事——都街有难,会牵连太多无辜……”
他的目光坚定,掺杂着不可松动的执念,邢遮尽托着他腰的手一时没有拉住人,继而同他苍白的面孔相视。
耳边,踩踏产生的惨叫声络绎不绝,宋庭誉苦撑在地,不让自己倒下。
“……好。”终于,邢遮尽长眉一横:“我片刻便来找你……
“阿誉,不要乱走。”
宋庭誉颔首,身前人再次深深看了他一眼,旋即转身,奔赴人群当中。
眼前的身影愈行愈远,直至彻底消失,宋庭誉绷着的身形才缓缓地松懈下,他稍稍摇晃,旋即撑住街边的门坊,思绪牵绕到这几日的事物当中。
断崖的雪狐、坠崖草屋、暗格中的苍月毫、庚子之变和凤笑祭神礼……还有贯穿始末的山鬼铜钱。
山鬼铜钱——他们是从何方,又是为何而展开杀戮?突然出现又消失的神子,以及死去的多尔……一切的一切,当真只是巧合么……
越来越多的迷点交织缠绕,让宋庭誉隐隐喘不过气,撑在门坊上的手背青筋爆出,沁出细细密密的汗水。
到底……到底是什么?
“阿誉!”
耳边一声呼喊,熟悉的声音自远方而来。视线在此刻花糊,只朦胧看见一道身影向自己奔赴而来。
宋庭誉的嘴唇缓缓颤动,吐出了一声气音。
……哥?
苦撑已久的人倏而坠落,如同掺着血的白蝶,邢遮尽起伏着胸膛,在下一刻将人接在了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