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才需要保密啊。”古银似乎有些无奈,揉了揉后脑勺。
然而沉默久久地回荡。
无人开口,在场人面上皆有凝重之色。
李妄亦是如此。
他不知道其他人是否与他想法相似,但如今是进退两难了。
如果想要阻止神灾发生,要么将参与其中的神明尽数杀死,要么直接从造成神灾的源头——神女下手。
前者充满不确定性。
到目前为止,争夺神女的神明有多少还不清楚。一开始天道只说在天外天中,掌握着权柄、力量最为强大的那几位参与了这场战斗。
但这几年实际与一些力量不强的神明接触后,得到的情报显现出了另一种趋势——许多力量不强的神明似乎也有掺和一脚的意思。
因为神女表示,她并不以力量强弱评判他人,她需要的并非只有力量的人。
那她到底想要什么?
李妄他们搞不懂这位神女到底在想什么,也找不到她逼问答案。
但这话毫无疑问给了那些不以力量见长的神明机会,也无形之中将战场范围扩大了许多。据闻,一些神明打算在这场原本无法参与的战斗中做些什么。
具体是什么不得而知,正如这个推测的真假也不能完全确认。情报总有局限。
牧月他们尝试问过天道的看法。给出神灾消息的天道,算得上最稳定的情报来源之一。
可惜的是,旁敲侧击时,祂并未否定,也未直接肯定。
以祂一贯的作风来说,算得上是默认的态度。
大概是因为这种事对想要收回权柄的天道来说有利无害,祂不介意更多神明卷入混战。
对李妄他们来说,这不是个好消息。
这似乎预示着,他们必须把所有爱慕神女的神明都杀个干净,才能阻挡神灾的到来。
不用深思就能明白,这其中的困难数不胜数。
光是寻找神明就需要耗费大量时间。一年、十年都算幸运,百年千年只是常态。
李妄不能保证自己能活到那个时候,更何况剩下的时间根本不够这么做。
大抵这个猜测实在过于绝望,往日的讨论中,牧月他们都默契地回避了这个可能性,一心一意认为,只要杀死那几位拥有权柄的神明,得到更强的力量,就能最大程度阻止神灾,改变未来的危机。
如今一切不同了。
另一个选择——找到神女,不仅出现了能够实现的可能,也带来了远超想象的困难。
若神女当真拥有那样蛊惑人心的能力,需要担心的不是能不能从源头解决灾难,而是是否能够在保持自我的状态下见到她。
失去自我与失去生命,到底哪一个更恐怖?
这样的选择题放在面前很难有答案。
正如游生担心大家的力量无法对抗扭曲的意志,才故意隐瞒下了这个消息。
可若要放弃这一次……他们还有别的机会吗?
不,那件事发生在三年前,或许现在去也已经来不及,只是虚无缥缈的希望。
所以,到底该怎么做?
李妄内心摇摆不定。
“我们必须下定决心。”
茶盏搁到桌面发出一声清响,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被注视的那人——牧月微抬下颌,凤眸明亮,继续说:“这或许是个机会,是个陷阱。时间过去这么久,神女留下的线索可能早就消失,也可能还在。所以,我们都可以选择,选择到底去不去探查,到底由谁去探查——”
“我。”
“我!”
“我去。”
“让我来。”
话音未落,同时响起的几个声音截断了后续。
牧月蹙眉,锐利的目光依次扫过李妄、师鱼鱼、古银和游生,看得他们有些不自然,或低下头或扭过脸或搔脸颊,才语气稍低地开口。
“你们都想去,有什么理由?”
不约而同喊出的几人面面相觑,像是在等待第一个去解释的人出现。
“咳咳。”
师鱼鱼煞有其事地开口了,“我想见见那位神女到底美丽到何种程度,以我的真诚打动她……额,开玩笑的,哎呀这么瞪着我可就不淑女了。我是说,你们知道的,我的妖力能让我处在极端冷静的状态里。从这个方面来说,如果是我面对那位神女,应该不至于会被牵着鼻子走,难道不是最合适的人选吗?”
“还算合理。”牧月思考一会,眉头仍然没有松开,毫不掩饰自己的勉强之意。
“你呢?”她看向下一个人,颇有种审讯的严苛气势。
“毕竟是我主动泄露了这个消息,于情于理,我得承担责任。”古银耸耸肩,像是不太担心自己的下场。
“若你见到神女后爱上她,该如何?”
“这不是难题。”高大的男人笑出一口白牙,“在我的家乡,如果真想和一个人结为伴侣,本就需要好好较量一次。那位神女听上去似乎并不擅长武艺,既如此,只要我稍微下手重一点,结果也就定了。”
他仿佛不是在说要杀死心上人,轻描淡写得不可思议。
师鱼鱼忍不住嘀咕:“谁被你喜欢上可真是倒霉。”
古银挑眉:“这话用来形容你也不赖。”
“我看你是想来打一架了。”
“正巧我要松松筋骨,来啊。”
牧月没有管两人的插混打科,沉默一阵,没再反驳,只叹了口气:“我原以为,在这群人中,你还算是个正常的。”
说罢不等他辩解,转头去看游生,“你的理由?”
游生大概是最简洁的一个,只说了句“我能逃走”就结束了解释。
鉴于前次他的表现,牧月不置可否。
三年前游生能够逃脱,三年后成长了的游生即使再次遇见神女,也不会无力抵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心为上,切勿冲动。”她叮嘱了句,目光移向最后那个人,唇角几不可见地往下了几分,“你为什么也要去?李妄。”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视线中的锋利之感更重了。
宛如刀刃直指脖颈,等待破绽出现就立即挥落。
李妄顿了顿,没有被那视线吓退。
即使他没有能说服牧月的底气,即使他从那话语中听出了反对之意。
即使表面上来看,他没有任何把握。
论冷静的状态,他比不上妖力激发的师鱼鱼,论武艺的精湛,他比不上身材健硕的古银,论时机的把握,他比不上灵活敏锐的游生。
这样的他,去见了神女,似乎只有直接投降认输的份。
李妄没有能够去见神女的能力,也没有理由。
本来是这样的。
心下响起隐约的叹息。
李妄面上却无异样,平静扔下了一道惊雷:“因为我……是唯一一个贴近神的人。”
“……什么?”
其余人的目光也染上惊愕,染上不解,染上不安。
这话有很多种解释。
贴近神,可以指接近神明的能力,也可以指,接近神的感情。
神的能力不必多说,改天换地,顷刻之间。得到过神明权柄的牧月等人也大致明白。
神的感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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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起这方面的印象,除了天道提过他们只专注于自己的某一种过于纯净的情绪,就只剩下一个特点——对其他存在的无情。
对人来说,神是无情的。
李妄却说自己贴近神明。简直像是在说……
“……你想说什么。”牧月想到这里,语气沉了下来,又重复了一遍。
“你……骗了我们吗。”师鱼鱼也出声问道。
这是李妄第一次说这种话。
自从他得到神力,几人或多或少都来旁敲侧击过,询问他的身心状态。
这是合理的预防措施。
得到妖力的师鱼鱼、古银和游生,在后来的相处中,某些方面都显出了不同于常人的一面。比如师鱼鱼会喜欢待在潮湿的地方,古银开始吃血旺与动物内脏,游生有时则下意识避开火光。
按理来说,差别同样巨大的神力也该造成一些不可控的、明显的影响,才符合人类得到不该得到的力量的表现。
可无论怎么问,李妄每次的回答都是“一切正常”。
他们当然不会完全相信这话,同时也在默默观察李妄的一举一动,以防他太过逞强,把自己的问题隐藏下来。
然而,观察同样看不出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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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李妄说的那样,没有任何异常,也没有变化。他依旧喜欢独处,不怎么长篇大论,也没什么特别的兴趣爱好,偶尔会被同伴们拉着出去做这做那,除此之外,就是在追寻神明的踪迹,锻炼自身的能力,过着苦修似的无趣生活。
甚至前几日,李妄表现得像是这些年积攒的感情到了一个程度,遇见神明袭击事件后,终于向他们流露了一部分真情实感。
那是足以被放入日后慢慢咀嚼回忆的瞬间,好像一直以来他们隐隐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李妄根本没有被影响。
一切像是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李妄却说他贴近了神明?
“到底,是什么,意思?”游生也紧紧盯了过来。
李妄扫过他们各异的表情,心下说了声抱歉,解释道,
“与你们不同,我只有神力。所以我是……最为贴近神明,也最能轻易接近神明的人。上次遇见罗魁,他一开始将我当做同类,才与我说话。我能第一个找到他,也是因为我对神明气息的探查,远在你们之上。所以如果是我去,更有找到神女的把握。这就是我的理由。”
他一直没有把找到罗魁的真实情况和盘托出。
牧月他们也仅仅以为是他运气好,才第一个碰见了罗魁。他们没有想过,或者说,想过了也没有深究,是不是李妄隐瞒了什么。
“你说过一切正常。”祝笑笑望向他,眼里涌出担忧,“你真的没事吗?李妄。”
其余几人或气愤,或叹息,或压抑,或沉默,亦是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他身上,等待着他的回答。
李妄知道会有这样一天。
他早已想过这样的场景,此刻也不慌乱,只风轻云淡道:“得到神力,不可避免会被影响,这是正常的,不算什么。”
“真的不算什么吗?”师鱼鱼想起了什么,“你这段时间,一共吃了几次饭?”
李妄:“……”
颜玉麟也跟着发问:“一共睡了多少时辰?”
李妄:“……”
一通询问中,他似乎只能哑口无言。
最后,牧月直视他,轻声道:“你——还感觉得到爱吗?”
这回李妄没有沉默,他极为肯定地点头,郑重回答:“我感觉得到。”
牧月与他对视。
某种拉扯似乎在无声酝酿,某种争执似乎在无声拆解。
好一会,她才缓缓勾起了唇角。
“那样就好。”
“——你去吧,李妄。”
没等李妄对这突兀的松口做出反应。
对面的同伴已经对他露出个温和到略显柔软的笑容。
“在你忘记感情,忘记我们之前,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我们会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