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一点都不好笑。”
短暂的沉默后,牧月瞟他一眼,“你可别小看了神,以为每一个都能让你活着回来。”
祝笑笑也满脸不赞同。
她们都听天道和李妄说过神对待人的态度。
河底的那位神已经算得上特例。对待送上门的新娘,多是置之不理的态度,少许时刻听从她们的愿望,给予看似慈悲的终结。
可于绝望中溺亡,灵魂被抽出塞入器皿……这样缓慢的折磨才更显无情与残酷。
只要心智稍微不坚定一点,就会被神的漠然卷入,迷失在无止境的黑暗中。
李妄的幸运或许是偶然,名为须沧的神对人类的兴趣不大,如若不是人类主动将新娘送上门,他或许懒得多管人类的事。
可谁也不能保证还有第二次的幸运降临。
这次的神会主动选择神使,从这一选择上说,已经比被动的须沧要危险得多。
对人类感兴趣的神,到底感兴趣的是哪个方面?力量?记忆?还是灵魂?
稍微一想便有很多种可能。
就连得到一部分神明记忆的李妄都不能说清楚。
每次她们问他到底那位神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要分他心脏,为什么分享力量,他总是摇头不语。
牧月猜测这位同伴大概隐瞒了什么。她没有深究。
有时候,隐瞒也是一种保护。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不仅会给心灵带来负担,也影响行事作风。
说不定会一下子畏首畏尾起来。
而且她相信,如果是有关性命的事,李妄不会瞒着他们。
“我可没有小瞧他们。”师鱼鱼目光沉了沉,笑意稍淡,“倒不如说,正因为我没有小看他们,才提出这个方法。”
李妄算是在场之中最了解他的人,见他这副模样,便知道他不是在说笑。
于是他吞回了劝阻的话,试图旁敲侧击:“为什么这么说?”
浅棕发少年歪歪头,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因为我是最合适的人选。总要有一个人去。只让那群除妖师去就太难放心了,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对吧。”
他看向李妄:“没猜错的话,你身上的力量还不稳定,如果这些除妖师请来的神是货真价实的,发现你身上的异常再简单不过。你去,无异于羊入虎口。”
被说中了。
发色如灰雾的少年抿唇,没能说出反驳的话。
天道解释过,发色呈现灰白,就是神力与身体还没能完全融合的象征。所以直到恢复黑发为止,他的状态都不算好。
须沧曾经一眼就认出了他身上天道的气息。那么神与神之间的辨认或许更简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虽说后来天道告知了他们收敛气息,不被神发现天道与他们联系的办法,但身上残留着神明气息的他,依旧如同鹤立鸡群,是太过显眼的靶子。到时候,他就算想藏也藏不住。
“你去又有什么用?”
牧月没被那话糊弄过去。她目光犀利,审视着笑嘻嘻的这人,如同一把剔骨刀,要细细切入他的内里,剖出真实的骨血,“我知道你想偷偷泄露天道气息,诱导那位神选择你。可凭你现在的实力,即使你成功去了,也不能杀死神。”
“对啊。”师鱼鱼毫不犹豫,“可我是你们之中最厉害的了。我不去的话,难道要指望手不能提的大小姐,和弱不禁风的女孩子吗?”
手不能提的大小姐:“……师鱼鱼你说话注意点,谁手不能提了?”
弱不禁风的女孩子:“我习惯在山野行走,没你想象得那么脆弱。”
对此,师鱼鱼“嗯嗯”着点头,面上一丝相信都无。
“师鱼鱼。”李妄看他像是满不在乎,觉得需要说清楚事情的严重性,“神不是能以常理揣测的存在,他们的想法和我们不一样。不了解,便容易踏入陷阱。到时候,我们不一定能帮到你。”
也不一定能救下你。
他不想直接把这话说出口,那显得有些过于无力,尽管那极有可能是事实。
看其他人的表情,他们大概都理解这话背后的含义。
“唔。”师鱼鱼环顾了满面写着不赞同的三人,一点点将挂在眉梢的笑意彻底收了回去。
当他收回笑意,便谁都不能忽略那深褐眼底冷淡的底色了。
常笑着的少年难得语气郑重:“李妄、牧月、祝笑笑,我再说一次,我要去当这个神使,去见见那个神。”
这话不是询问,而是通知。那态度如此表明着。
李妄皱眉,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师鱼鱼抢先一步。
他拍了拍李妄的胳膊,轻得像一触即离的抚摸,又低头,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我不能再逃了。”
不能再逃了。
曾经不敢面对神的少年如是说道。
李妄怔住。
师鱼鱼到底如何看待他自己?
是一个屈服于本能的可耻逃兵吗?
还是一个不能复仇的怯懦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看着缓缓起身的人,好像透过那背影看见了那些炫目的朝阳,那些铺满海面的光,和比那光更沉静的坚定。
他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李妄垂头,握紧了拳。
到头来,他好像还是阻止不了。
这份默认,仿佛给了另外两人什么信号。少女们没有过多交流,只是对视一眼,就明白了彼此的意图。
牧月摸摸手腕上的佛珠串,语调稍低:“你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别做成个半吊子的样。要是因为你而计划失败,我们可绝不会轻易放过你。”
给我尽全力去做!
师鱼鱼听出言下之意,又挂起那略显虚浮的笑,摆摆手:“我只是个小人物,顶多是一枚小棋子。真能决定成败的,还得看执棋者的手段。嘛,手不能提的大小姐,难道在棋盘上也做不到大杀四方了?”
“激将法对我无用。”大小姐懒得再看他,“不过你大可放心。即使你死,也会死得其所,连尸体都会派上用场的。”
没等师鱼鱼再反唇相讥,祝笑笑插了一嘴。她神色郑重,笃定道:“不会死的。”
“什么?”被打断的人疑惑看她。
擅医的少女目光坚定,重复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李妄看了看她,跟着点头:“嗯,不会让你死的。”
“你们怎么能先叛变!”被抛下的大小姐不高兴地看了他们一眼,又瞥了眼愣住的那人,扭脸,“行了行了,凭我的能力,还不至于让你死,拼死也给我活着!”
“哎?拼死还活?那是什么活法?”
被“威胁”的少年像是条探出水面的鱼,古怪地重复了一遍,看着他们的眼神宛如看见了什么从未见过的奇怪生物。
李妄替恼羞成怒的大小姐不想说话答道:“就是说,无论如何,我们都会让你活下去的活法。”
“什么嘛,你们哪里来的保证,我才不信。”
说着不信的话,师鱼鱼的嘴角却不可抑制地一点点扬起,眼睛也亮了起来。
“算了,等我大显身手吧。”最后,他双手叉腰,得意似的说道。
那是他们在青宝涧最后一次与师鱼鱼交谈。
在那之后,师鱼鱼如自己所言,混入选神使的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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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无星无月,高大的请神台被两排架起的火炬照出异样的鲜红。远远看去,竟像一池流淌不停的血池,等着淹没台下无知的贡品。
拜访在正中央的神像面容模糊,唯有象征神明的服饰雕刻得格外精细,甚至镀了一层金身。于火光下,隐约显出几分不可直视。
带着纯白面具的男人披着白袍,站于其下,手持木杖,等待仪式开始的时刻。
聚集而来的人们各怀心思,保持了沉默。
“天时已到!”白面具男大喊一声,一挥手,木杖凭空燃起了火焰。
不少人被这一手惊到,忘记了原本的怀疑。
“请神选使!”高昂的声音中,一道光忽然迸发,从神像的眼部射出。
依次飘过了几人的额头。
其中正有师鱼鱼。
白面具男顿了下,等那光消失,才大声宣布:“神已选使,请神归位!”
他举起木杖,对准下方的人群,猛地吹了一口气。
火焰骤然大涨,如同直面太阳。一瞬惊吓又刺目,引得众人下意识闭眼,退后躲避。
而这一闭眼,再睁开眼时,被选中的神使们,已经不见了踪影。
在暗处远远观察的李妄等人沉下脸色。
他们从那晚起,和师鱼鱼失去了联系。
“砰!”
茶盏被粗暴地扔到桌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坐在桌前,头发扎成高马尾的劲装少年烦躁地按着头,猛锤了下桌子,激得杯盏再度跳起。
他抬头,略显轻佻的桃花眼都掩不住愤怒,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对面表情不好的三人,话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
“你们为什么没有先来找我们?”
不久前,这三人敲响了他的门,凭借天道成功确定了彼此的同伴身份。
但正在气头上的颜玉麟完全没有之前的期待感,更没有想象中欣喜。
太迟了!
如果不是这些人动作太慢,没能及时和他们汇合,他怎么会担心错失良机,不得不让游生混入选拔神使的队伍中,结果导致唯一的同伴也不见了!
情况不明又接二连三失去同伴,真是糟糕到不能再糟糕了。
牧月最不怕这种把情绪写在脸上的人。
她微微抬起下巴,直视着这位相识不久的同伴,不紧不慢道:“我们为什么非得和你一起行动?”
“还能因为什么,不是……”
他怒目而视,刚要说些什么,就被对面这女孩冷淡的目光刺了个精神。如同遇见一片冰冻的湖,踏入其中的一瞬间,他硬生生冻得冷静下来了。
不对。
他下意识扫视在场另外两人的模样,喉咙发紧,口一闭,吞下了满腹的怒火。
是了,现在情况不同。
这些同龄人说是同伴,实际与他毫无交流,也无信任,只靠天道一面之词,自然不会将信任全权交托。
他们有自己的计划,没有与他共同行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来到这里后,只要通过天道确认他们至今没有死去,就可以按兵不动。
如果是他,遇见求救的人说不定也会做这样的选择。他也需要考虑新的同伴会对整个队伍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按理来说,他没有资格过多指责他们这一点。
可此刻立场不同,没有选择余地的人是他。
即使心里明白,但要做到毫不在意,要做到心平气和接受这种发展,他还算什么同伴,算什么朋友?
他握紧拳,猛灌了一口凉水下肚。冰冷的水顺着喉咙滑下,浇熄不合时宜的怒火。
无论如何,这盘棋还是得下。愤怒解决不了问题。
父亲常说,若遇困难,不可因情而动。
颜玉麟闭了闭眼,再度睁眼时,气息已经平静许多。
牧月注意到了这一点,心下称赞一句,面上仍是一副不为所动的冷淡表情。
但对坐的少年这次已经不再感到难受。
他神情堪称平和,双手放在桌子上,直言道:“你们有多少情报,能和我交换?”
“嗯?”
对此少女略感惊讶,下一秒她反应过来。凌厉的凤眼一挑,眉宇间露出些遇见对手的跃跃欲试。
——这才像个样子,连一点主动权都不争取的话,就一点意思都没有了。
大小姐稍微满意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