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盟主府后院有一片青葱的竹林,竹林里一座二层吊脚竹楼。这便是当今无人得知的天下第一卦,望天道人阮镜的居所了。
唇红齿白,淡漠如水的道人被迫住在这儿,整天忍受着一个大老粗的骚扰,竟也没有太多不耐。
阮镜带着副镣铐,把本应该是监禁所的地方当成了自己家,日子过得还算闲适安逸。
品茶抚琴,泼墨下棋,偶尔耍些修道之人的小把戏,探听一下外面新近发生的趣事儿,端地是写意风流。
被禁止出院子的日子眨眼间就过了七年。
阮镜呆在小院里,曾尝试过推翻天机老人“天下大乱”的预言。但三分命运天定,他改不了也影响不到,索性便不在去做那折寿的事情,只安心呆在盟主府里,做个无所事事的闲人。
“视真,今日天气大好,我陪你出去走走?”
六月天里,艳阳高照,翠色挺拔的竹子使整个院子都透着清凉。
一个英俊硬朗的脑袋从吊脚竹楼的窗口伸进屋子里,嗓门有些大,但透着热忱。
本来站在窗口赏景的阮镜被这突如其来的脑袋扰了清静,无甚表情地后退了一步,然后抬手冷漠地合上了窗子。
玹秩:“………”
躲的不太及时,夹到头发了。
盟主大人撅着个腚在阮镜窗口待着,好在这处基本算是武林盟的禁地,平日里没什么人会往这里走,他倒也不怎么伤面子。
“视真?阮仙师?您行行好开个窗子!”迫于自己的头发,玹秩保持着那个撅着腚的姿势,一只手抬起来敲了敲阮镜的窗子,温言软语地哄着屋里的人给他开窗。
阮仙师用手指捻了捻他落在窗子这边的头发:“盟主大人今儿怎么有空来看我?”
玹秩懵了一下:“我不是每天都来?”
阮镜:“嗯?”
玹秩:“我错了,请求您行行好,放开小人的头发。”
十年光阴转瞬即逝。
玹秩自“失业”了之后,便转而投奔了原秦太子,现今的秦王——秦文君。
阮镜的卦果真算的极准,楚南风登基之后在五湖四海内掀起了一阵血雨腥风。
楼迦夜领兵,楚南风御驾亲征,铁血的手段与强悍的武力之下,楚国的版图不断扩大。
作为秦国上将军的玹秩本以为自己终于能有个和这两人正面对上,一雪前耻的机会。但没成想这机会从来就不存在,秦文君一纸诏书,阮镜一张白纸。
如此这般双管齐下,玹秩终于消停了。
今天是玹秩住进楚国使馆的第三天,今天也是阮仙师惨遭骚扰的一天。
俗话说,美好的一天从看到清晨第一缕明媚的阳光开始。
阮仙师显然赞同这个说法,所以他在清晨起床更衣洗漱之后打开了窗子,然后……然后他正对上了一张黑皮怪的脸。
阮镜至今也想不通,这人到底是怎么能把曾经的小麦色皮肤晒的像酱油一样的,一眼看过去真的黑的发亮。
“视真,今日天气大好,我陪你出去走走?”
阮镜:“……”
他冷着一张脸抬手去关窗户,但窗外的人和几年前比起来明显要聪明不少。
几乎就在阮镜抬手的同时,玹秩握住了他的手腕。
入手的皮肤光滑似锦,玹秩心神荡漾间下意识地捏了捏,不禁在心中赞叹不已:这手感,软软弹弹的,绝了!
摸起来软软弹弹的阮仙师凝视着他:“松手!”
“不松,我一松手,你又该跑了,今儿我非得跟你把话说清楚不可。”玹秩死死地握着他的手腕,生怕一松手,这人就像以前似的跑了去。
不怪玹秩紧张,实在是过去的十年光阴岁月里,阮镜玩儿的最溜的就是跑路。以至于十年过去了,玹秩的示爱计划十有八九都胎死腹中,还有几次是死在实行的半路上。
阮镜就像上古时期女娲留下来的补天石,璀璨耀眼,却有着无可撼动的坚硬;又像蜿蜒绵亘楚国几万里锦绣风光的那条河,吞了细碎的星光与月光,敛了彻天的金芒。美好,却遥不可及。
玹秩这次来的时候受了些刺激,于是自己做了周密的计划,誓要让阮镜接受他。
“那好,有什么话,你现在说,说完就放开我。”阮镜无奈地看着他。
“我不!”玹秩拉着他的手,很执着:“好仙师,你陪我出去逛一逛嘛。”
黑不溜秋的高大男人撒娇的画面太美,阮镜抿了抿唇,憋着笑偏过头去:“牵着手逛?”
玹秩坚定道:“就牵着手逛,我怕我一撒手,你就又不见了,你总是这样。”
阮镜上次躲人躲到了螭琭国,玹秩追过去的时候正赶上收留了他的两位正在做活塞运动,直接就被打了出来,连阮镜的一根儿头发丝都没能看见。
这回他说什么都不肯撒手了。
两人手牵手走在街上,热闹的市集还真衬出点儿两人岁月静好的感觉。
玹秩正高兴着,却突然听见一声稚嫩的童音:“娘亲你看!是黑白无常!”
玹秩应声转过头去,看见那四五岁大的孩子正伸手指着自己和阮镜。
他低头看了一眼两人交握的双手——还真是。
两个人站在一起,一个黑的发亮,一个白的反光,这不是黑白无常是什么?
玹秩颓丧了一会儿,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了他事先定好的酒楼。然后突然一扫萎靡,精神焕发起来。他这变化无常的情感状态,让阮镜有一种自己牵着条哈士奇的错觉。
“视真咱们进去吧?”
“你要带我进这里?”
二人同时开口,玹秩露出一个有些难过的感情:“视真,你不愿意和我一起进去嘛?没关系的,你要是不愿意咱们可以……”
阮镜觉得他那并不存在的,尖尖的狗耳朵都耷拉下来了,不由扶额,不忍道:“进吧,我和你进去。”
那座张灯结彩,客似云来,看起来就开的很红火的酒楼给阮镜造成了很大的心里压力。这装饰,这配置,这两侧的姑娘,公子们,一切的一切都显示着这是座——青楼。
阮镜怎么都没想到,玹秩竟然会带他来青楼。更没想到的是,他刚才看着玹秩那副委屈失望的模样,竟然一时心软,答应了一起进去。
天知道,阮镜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进青楼,被玹秩领到包厢坐下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僵的。
玹秩摩挲着他的柔软的掌心:“视真,你手怎么这么凉?来,我帮你捂捂。”
阮镜:“……”为什么凉你心里没点儿数吗?
玹秩还真没数。
几分钟后,楼里的娘娘带着一群姑娘鱼贯而入。
阮镜粗略地扫了一眼——十个人。
姑娘们抱着琴,围着两人做了一圈。
纤纤玉手轻拨,乐声响起来。
阮镜被动地听着这十人大合唱版的“凤求凰”,脸有点儿木。
更让他难过的是,曲子过半的时候,他看见玹秩拿出了琴。
接下来的琴声就不受姑娘们的主观意识控制了,玹秩总是有一种自己不行也要带着别人一起的神奇天赋。
十一人大合奏锯木头版“凤求凰”响起,不过短短两分钟的功夫,阮镜就听到了从走廊传来的咒骂。
阮镜:“……”
好嘛,引起公愤了。
一曲结束,玹秩起身,走到阮镜身旁扑通一声跪下:“视真,你嫁给我吧!”
他跪下的同时,弹琴的姑娘们掏出了不知道哪儿来的小篮子,开始往两人身上撒花瓣。
玹秩一句话说完突然想起自己少了点儿东西,他本想准备一捧花,但一紧张给忘了。
这会儿左右看了一下,起身把墙角那一水缸装饰用的荷花给搬了过来,放在阮镜面前,自己再次单膝跪下,两手搭在水缸边儿上:“视真,嫁给我!”
他说的认真极了。
阮镜顶着一脑袋的花瓣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道:“玹秩,你可知我年龄?”
玹秩仍是跪着:“我知道,不就是七十四嘛,有什么关系?”
阮镜:“修道之人不会变老,等你满脸褶子的时候我还是这幅样貌,你可接受的了?”
“有什么接受不了的?有个貌美如花的妻子是我赚到了啊,只要你不嫌弃,这辈子我都跟着你,你不会变老,我得看紧些,万万不能给那些个年轻漂亮的小妖精勾搭你,撬我墙角的机会!”
阮镜严肃地与他对视:“我当你爹都够了!”
这时候姑娘们撒完了花,排着队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门合上的时候,阮镜被一个箭步冲上来的玹秩给抱了起来。
玹秩轻轻地将能给自己当爹的心上人放到床上,自己翻身上去,双手撑在他脸侧,垂下来的头发与阮镜铺散在床上的青丝纠缠着。
他近乎贪婪地盯着阮镜那张被垂坠纱帘映得薄红的脸,一点点贴进这个他日思夜想近二十年的美人儿,低声细语道:“阮镜,视真,阮仙师,给我个机会好不好?嗯?我追了你这么多年……”
玹秩说着压下身子,轻轻啄吻着他的耳朵,叼住那莹润的耳垂:“给我个机会……”
这句话魔咒一般在耳边回荡,使得阮镜心神迷醉。
阮仙师的脸这回是真的红了,火烧火燎般的热,他偏着头,一双波光潋滟的眸眯着,自是有万般风情。
细若蚊呐的声音从红唇中钻出来,玹秩却听的真切,他说:“玹秩,你别负我。”
玹秩在他额头落下一吻,郑重回复道:“我此生绝不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