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楼弃飞快掀掉身上的被子,半个身体紧紧按着想要起来的谢九尘,反手就将一张符纸甩到那怪物的眼睛上。
虽然符咒没什么镇邪的效果,却刚刚好挡住了它的视线。
怪物的脖子一层又一层地弯曲着,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扭曲状态,嘴巴里还不断地冒出黑色的粘液和碎肉块儿。
由于看不见方向的缘故,那个又瘦又细的脑袋只能横冲直撞。
奇怪的是,它头顶的黑帽子却没有因此掉落,就像死死缝制在了头颅里一样。
江楼弃屏住了呼吸,暗沉如夜的眸子死死盯着半空中甩动的长脖子。
就在碰撞了足足有十几下后,那东西已经晕头转向,终于是怯怯地缩回脑袋,从窗口外面逃之夭夭了。
落过雨的黑夜里,只听屋外最后一阵趔趔趄趄的脚步声拍打着积水在颠跑。
那清脆而刺耳的声响越来越远,连同芭蕉蒲叶都被扯掉好几片。
“这女郎神经病啊,偷看别人干好事。”
江楼弃不爽地骂了一句,目光重新投在被自己按压着无法动弹的男人身上。
不料对方直接偏过脸,柔柔的月色萦绕在眉宇间,透着一股桀骜之气,竟有种宁死不从的意味。
这样异乎寻常的神情让江楼弃燃烧的热情瞬间凉了一大半。
“你摆出一副贞妇烈女的样子,搞得我好像个流氓变态了,真没意思。”
话落,他顺势往旁边一躺,立刻就从谢九尘的身体上滚开了。
谢九尘眼神微微一滞,僵持着的手臂轻轻动了动,余光间瞥了一眼背靠着他的人。
那人习惯性蜷缩在角落里,头靠着冰冷的墙壁,连被子都没有,全给了谢九尘。
他拉过旁边尚且还有一点温度的被褥,无声无息盖在了江楼弃的身上,随后枕着半边枕头侧卧在一旁。
下一刻,一双强劲有力的手臂从后面紧紧抱住了他,抬起的右腿压在他身上。
江楼弃黑眸半阖,温热柔软的薄唇贴在他耳边,暧昧含糊,“算了,我还是抱着你吧,免得你等下又跑了。”
枕边人没有瑟缩,却也久久沉默。
稀薄的空气被染上一层素淡的温煦。
江楼弃把脸埋在谢九尘的脖颈间,抱人的力度宛若用尽了全身力气,连骨头都被掐的“咯吱”作响。
一丝微不可察的愤怒和无奈自他的眸中缓缓渗出,生出寒意刺骨。
他一直在等谢九尘一个答案。
一个不可能的答案。
或许对方永远都不会说出口。
可他自己偏偏不问。
纵使他问了一百遍,对方还是会用一千个谎言来圆,也许只有愿意亲自说出口的话,才能算真的。
身后渐渐没了声音,连呼吸的频率都开始变得平稳、安然。
很明显江楼弃已经睡着了。
谢九尘轻轻拉开他缠住腰间的手臂,小心翼翼地转过了身,却任由他的大腿赖在自己身上。
只见江楼弃整个身体依旧微微蜷曲着,睡觉时头埋得有些低,就像一只在夜里缺乏安全感的小狼狗。
这般只有在睡觉里才会表现出来的柔弱模样,在白天的时候永远也见不到。
谢九尘隐隐有些动容,忽而抬起手缓缓靠近,冰凉的指腹贴在他的唇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
眼前的男人几丝碎发悄悄垂落在额前,慵懒中别添三分魅惑的睡颜。
可明明那般万人迷恋的容貌,眉宇间却流露出淡淡的焦躁,微微皱在了一处。
这张脸上流露出的阴沉,比平时落拓不羁的性格大相径庭。
时间似乎停止了它的流逝。
周围的躁动也跟着消失了,唯独只剩下那近在咫尺的呼吸。
谢九尘忽然听见了自己炽烈的心跳声,那眸底却透着温柔、宠爱和读不透的眷恋,如一片深邃的荧光海。
他长久地凝望着江楼弃,灼灼的目光遥远而迷离,仿佛越过了千山万重,仿佛穿过了尘封的时空。
到最后只留下一片怅然在脸上,涣散的眼神好似陷入了回忆中。
少顷,他戚戚地说着:“人鬼终究殊途,我又怎么好跟你同在一处?”
曾经的幽怨也好,如今的殊途也罢,一切都显得不那么清晰了。
生生世世的枷锁,不得善终的折磨,好像也已经够了。
他早就放下了。
殷红的月色笼罩着大地,一片死寂,只剩下风声呼啸而过,发出的呜咽声在黑夜中回响不休。
“啊啊啊……!”
突然传来一阵接连不断的尖叫打破了这片难得的寂静。
谢九尘下意识放轻了动作,条件反射地坐起来,眼神警惕地望向窗外。
他慢慢拿开江楼弃压着的腿,刚要下床走出去就被后面的人拉住了手臂。
谢九尘心头一震,稍许尴尬地回过头,“你……什么时候醒的?”
对方刚才应该没有发觉自己在偷偷看他睡觉吧?
“这么大声能不被吵醒嘛?”
江楼弃揉了揉额头,骤然间听出了什么,自言自语道:“不过那个声音好像是从隔壁传来的……不好,苏浅!”
他慌忙爬下床,外套一搭立刻打开了木门,另一只手拉住了谢九尘,“跟我走,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不安全。”
谢九尘这次却答复地很决然:“好。”
只见大门两边的木板居然出现了好几条又深又长的抓痕,上面的血已经干了。
江楼弃用力拍了拍隔壁的门,见里面没有任何回应,二话不说一脚将门给踹开了。
屋里一度狼藉,木屑满天飞扬,床正对面的窗口也被某种东西撞出了个大窟窿。
撕碎的床单随处可见,就好像刚刚发生了激烈、人却听不见的争斗。
一股极度压抑的阴寒之感从四面八方袭来,这种感觉,仿佛是有无数双手在狠狠地揪扯着人心脏上那根脆弱的神经。
苏浅整个人蜷缩在角落里,一副魂不附体的样子,而且嘴里还呢喃不清,显露出受到惊吓时的疯癫。
“苏浅?”
江楼弃半蹲在她面前,轻轻捋了捋她额间凌乱的头发,从上到下检查了一遍。
这姑娘身上却没有一道伤口。
谢九尘瞟了一眼窗户,蓦然问道:“苏姑娘,刚才怎么回事?你看见什么了?”
不问还好,突然问起,苏浅拼命摇头,鼻翼紧张地闪动着,两只手忽地抓住了江楼弃,半个身体急忙靠在了他肩膀上。
“干嘛啊?怎么感觉你怪怪的?”江楼弃下意识抽回手,脸上疑云骤起。
“你到底怎么了?如果是那个长脖子的女郎,你不至于被吓成这样。”
听到这个疑问,苏浅停止了颤抖,却死咬着嘴唇,一句话也没说出口。
“老天鹅啊!苏姐姐!”
周嘉翊震惊地瞪大瞳孔,慌里慌张地跨过破木块,蹲在了苏浅旁边。
他一个劲地追问:“完了完了,指定是那个恐怖的禁忌生效了,苏姐姐你有没有受伤啊?人还好吗?”
褚知行站在门口没进来,看着屋里乱糟糟的一切,黑目蒙上了一层冷意。
姗姗来迟的西诺•格里菲斯挥了挥空气中的碎屑,“这么大动静?为什么我们在隔壁没有听见?”
“不知道,感觉这地方会在夜里屏蔽人的听觉。”江楼弃看着瑟瑟发抖的苏浅,随后缓缓站了起来。
不然鬼砸门那么大的动静,这些个人不可能没有听见。
谢九尘眼角忽而瞥见了窗户下面流动的水渍,平静道:“先离开这个房间吧,在天亮之前,我们暂且待在一处。”
旁边的崔言酌显然也注意到了,开口建议:“九尘哥,去我和小周的房间,我们那里目前没有发生别的事情。”
“崔导师好主意,我觉得可以。”江楼弃朝他露出一个职业性笑容。
这样的笑却一点温度都没有,崔言酌假装没看见,自顾自走向了门口。
苏浅在周嘉翊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被长发半掩住的狭眸划过一丝阴森。
那个房间确实比其他屋子明亮了不少,也没有腐烂的臭味。
几人就这么平安无事地度过了一夜。
第二日。
楼房外面除了一些早啼的鸟禽和偶尔嚎叫的走兽,完全听不见一点人的声音。
那么大一个阿兹特克部落,愣是没有居民出现!连塞巴图也不知道在哪里……
“他们都哪去了啊?太奇怪了吧,外面一个人都看不见!”
周嘉翊惊呼一声,半个身体探出了窗户,“真不好,没人做饭,我饿了。”
“你还敢吃?等着接受疯子首领的制裁吧。”江楼弃生怕他掉下去,手拎着他的衣服把这少年拽了回来。
“这些部落居民应该都是昼夜颠倒的,估计在床上呼呼睡大觉呢。”
听到这话,谢九尘垂下眼睑,嘴唇微抿,似乎在沉思什么。
惶恐不安的黑夜又一次降临。
整个原始部落终于热闹了起来。
消失不见的塞巴图也出现了,甚至亲自过来邀请几人前往用餐。
周嘉翊呆愣愣看着跟昨晚一模一样的食物,口水控制不住地从嘴角流了出来。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要死也不当饿死鬼,我吃他个破产!”
话音刚落,他双手又开始抓起烤肉往嘴里使劲塞,鼓着腮帮子边哭边嚼。
一切好像都在循环往复。
部落人依然做着跟昨晚一样的事情,跳着一样的人皮舞,唱着同样的民谣。
江楼弃随意假吃了几口糊弄过去,眼睛却一直紧盯着塞巴图的一举一动。
今晚是神祭的最后一天了,他们必须要找到金字塔神庙和出去的方法。
谢九尘静静坐在他旁边,道出了一句意料之中的问题:“晚上行动?”
闻言,江楼弃回过神,眼睛微眯,唇角勾勒起邪肆至极的弧度。
“九尘,我有时候真怀疑你是不是有什么透视或者读心的魔法了。”
谢九尘轻转动了下酒碗,“并没有,所谓的读心术不过是一门基于心理学原理而生发的‘武功’,你能通过看对方眼睛运动的方式、行为节奏了解他此刻的想法;通过脸部表露的细微表情知晓他的喜怒哀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