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 是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崔桓宇被推进了手术室,司棋在家属等候区坐立不安等着。
虽然进去之前,韩城说过, 这只是一个局麻小手术, 可一想到崔桓宇又会挨一刀,司棋的心就紧紧揪在了一起。
他死死盯着手术室门,想着, 等崔桓宇出来,一定要让他第一个看到自己。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 司棋背着水壶, 在长长的廊道来回徘徊。
终于,手术室门开了。
韩城解下口罩走了出来,随后是穿着病号服的崔桓宇。
司棋急急上前, 语无伦次问:“怎么,怎么自己走着出来啊?”
崔桓宇笑道:“是小手术, 没问题的。”
韩城转身道:“Alber, 鉴于有伤口,你还是得留院观察两天,输点消炎药, 避免伤口出现感染。”
“我知道的。”
回到病房,小护士紧跟着进来帮他挂瓶扎针。
崔桓宇半躺在病床上,随着针尖一点点刺入, 他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特别恐惧这种感觉。
这时, 一只小手伸了过来, 紧紧握住他另外一只没有上针的手,就像是在赋予他力量, 让他心安。
崔桓宇转头,对上小Alpha心疼担忧的眼,突然觉得所有疼痛也不过如此。
崔桓宇其实很害怕打针的。
他的童年就是在各种扎针和吃药中度过。
当年他母亲在怀他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身体大不如前。
因为母体受损,崔桓宇的身体也跟着不太好。
他是早产儿,一出生就住保温箱,再长大点,动不动就发烧咳嗽,童年大多数时间,他都只能呆在房间和医院。
两个哥哥可以不分季节在花园里嬉笑跑闹,小小的他却只能趴在窗户上羡慕地看着这一切。
唯一庆幸的是,家里人都很爱他。
春天大哥会摘一朵小花别在他的耳朵上,夏天爸爸会灌满家用泳池,带他游泳,秋天妈妈会用红枫叶给他做书签,冬天二哥会捏个小雪人,偷偷带进房间塞给他。
在这样的家庭长大,他是幸运的。
只可惜,因为长期吃药,导致他爆痘长胖,到了分化的年龄,也因为身体太过虚弱,只能做Beta。
小时候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等到了能分辨美丑的年纪,听到别人背后的窃窃私语,听到同学给他取的羞辱性外号,听到有人说他不是崔家的孩子,因为他的爸爸妈妈哥哥都很漂亮,就他很丑,流言如刀子,把他原本该快乐的童年划得满目疮痍。
从那时候起,他变得自卑,变得不爱说话,不敢抬头,害怕别人议论他的长相。
他畏畏缩缩,每次到了人多的地方,都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生怕别人注意到他,对他指指点点。
本来就“丑”再加上性格孤僻,他变得更加不讨喜了。
这个世界上,除了家人,无人欣赏他。
直到司棋的出现。
他像束光一样耀眼,英俊帅气,学习好,篮球也打得特别好。
他走到哪里都是闪光点,是别人追捧的对象。
两人分到同桌,崔桓宇只敢偷偷看他,还把他扔掉的烂钢笔捡回了家。
偶尔司棋跟他搭话,他也只是低着脑袋含含糊糊“嗯”两声,怕司棋看清他的面容嫌弃他。
可当他在司棋面前露出大耳朵时,对方不仅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嘲讽,还毫不吝啬夸赞道:“挺可爱。”
那是除了家人外,第一次有人夸他可爱。
年少春心易荡漾,被暗恋的Alpha这么一夸,崔桓宇飘飘然。
那之后的漫长岁月里,他不停地提升自己,想离Alpha近一点,再近一点。
他们从点头之交到无话不谈,关系却好像只能止步于此。
崔桓宇每次都会想,假如自己是Omega,如果是Omega……是不是才能更有资格拥有他?
这样的执念缠了他一年又一年,终于在昨天消除了。
他的Alpha说,易感期并不是只有信息素才能解决问题,他的亲吻,他的拥抱,他的臣服,也能让Alpha度过那难熬的不适期。
说实话,崔桓宇其实也并不喜欢那假性腺体,因为那不是自己的东西,他害怕Alpha会喜欢上不属于他的一部分,他贪心,自私,妄想占据Alpha所有所有的爱,希望Alpha只爱他,只为他疯狂,就像那两日,哪怕他只发出一声似有若无的轻叹,Alpha也能立马重振旗鼓。
和信息素无关,和腺体无关。
只因为他是崔桓宇,只有崔桓宇能引诱到司棋,这就够了,不是吗?
“疼不疼啊?”小Alpha的话拉回他的思绪。
“不疼。”崔桓宇露出宽慰的笑。
“骗子。”小Alpha无情拆穿,“你不用在我面前装坚强的,你要是疼的话,我就帮你吹吹。”
“啊,那这么说起来,我还真是,手也疼,脖子也疼,哪哪都疼。”崔桓宇学着他当厚脸皮。
原以为小豹子听得出来这是玩笑话,可没想到,他真的脱了鞋,爬上病床,对着崔桓宇还包着纱布的后颈吹了两下。
肉乎乎的小手轻拍着崔桓宇的脑袋,念叨道:“痛痛飞,痛痛飞。”
崔桓宇“噗嗤”笑出声:“拿我当小孩儿呢?”
“本来就还小嘛。”司棋嘟哝。
“我都快二十七了……”
“那也是我的小狐狸。”司棋争辩道,“你不管是二十七,三十七,还是九十七,都是我的小狐狸。”
崔桓宇轻轻笑:“那我要活到九十七,等头发全白了,还听你叫我小狐狸。”
司棋抱着他的脑袋,说:“没志气,你要说,活到一百七才对。”
话落,两人都不约而同笑起来。
三瓶药水,要到中午才能输完。
司棋哄着崔桓宇睡会儿,说自己会在一旁一直守着他。
大抵是因为药效原因,也可能是因为在司棋身边很有安全感,崔桓宇真的沉沉睡了过去。
司棋给男人掖了掖被子,听说输液的那只手会很凉,他把尾巴卷了卷,盘成甜甜圈样式放在床单上,再把崔桓宇的手放在自己尾巴上,这样就不会凉了。
小豹子盘腿坐在床沿边,一边帮崔桓宇暖着手,一边摆弄着手机。
他在浏览器里搜索着:手术后病人吃什么补身体最快?
这时,病房门被推开。
是韩城走了进来。
司棋赶紧比了“嘘”,示意他崔桓宇在睡觉。
韩城笑了笑,压低声音道:“我是过来看看,有没有哪里需要帮忙的。”
司棋摆手:“没有,我会照顾好他的。”
说到这,司棋又道:“待会儿麻药过了,会很疼吗?有没有缓解疼痛的办法?然后这几天需要注意点什么?”
小孩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韩城惊讶他的成熟。
毕竟这孩子看起来年纪并不大,却好似懂得许多。
迎着小孩焦急的目光,韩城开口道:“创口不
算大,麻药过了肯定会有点疼,但在成人能忍受的范围内。最近一周,忌酒,忌辛辣,伤口也最好不要沾水,一周后来拆线,我会看伤口的恢复情况。一般来说,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司棋轻吐一口气,那就好。
韩城偏了一下头,又笑道:“用尾巴在给妈妈暖手呢?”
“嗯。”司棋点头。
“好吧,看起来没有需要我的地方,那就不打扰你们了。”韩城耸耸肩,“对了,我们医院的餐食还不错,中午你可以去那里买午餐。”
司棋眨巴了下大眼睛,真诚道:“谢谢。”
这两次和韩城相处下来,司棋觉得他人还不错,似乎不是情敌,对崔桓宇也真是朋友之间的关心,既然如此,他也就没必要对韩城抱有敌意。
男人离开后,司棋转头看了看还睡着的爱人。
脸色苍白,肯定很痛吧。
他记得崔桓宇以前说过,最怕疼了。
可是这么怕疼的人,却愿意为了他一次又一次做手术。
司棋摸了摸崔桓宇冰冷的脸,低喃:“傻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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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小姐来取针时,崔桓宇才悠悠醒过来。
他环顾了下四周,没看到小豹子的身影,瞬间清醒过来,急急道:“请问,你看见一个小黑豹男孩了吗?”
小护士温声道:“您说您儿子啊?他刚刚按了呼叫铃,告知我们可以取针了,然后问我餐厅怎么走,大概是去给您买午餐去了。”
崔桓宇缓慢坐了起来,问:“餐厅离这里远吗?”
“不远的,先生,您不用担心,您的儿子特别懂事聪明,不会乱跑的。”
虽然知道小豹子皮下是二十六岁的成年人,但只要一想到豹豹单独在外面跑,崔桓宇的心就无法放下来。
他摸到手机,给司棋去了个电话。
对方倒是接得很快,道:“崔桓宇,你醒了啊?你想吃什么啊?我刚刚到餐厅,我觉得他们的菜还不错。”
崔桓宇一听到他的声音,整个人都柔软了下来,说:“你在餐厅等我,我下来找你。”
“不要,你好好躺着,我很快就回来,病人就要有病人样子,不要到处乱跑,知不知道?诶,我看到营养餐了,你等我一下。”
崔桓宇穿鞋的动作一滞,此刻他觉得自己无比矫情,低着脑袋嘟哝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开始想你了。”
听筒那边沉默了片刻,而后,小豹子快速道:“十分钟,不,八分钟,阿姨麻烦帮我快点装,谢谢。”
“嗯,那我等你。”
电话挂断,崔桓宇来到大开的窗前透气,碧蓝色的天空下,绿荫葱茏,草香被初夏的风送进窗,他还是第一次在医院闻到除消毒水以外的味道,很清新。
“砰,”身后的门被撞开。
小豹子手里提着餐盒,气喘吁吁道:“只用了六分钟。”
眼前人的眉眼和高中那个少年重合了起来。
少年倨傲抬着下巴,说:“短跑的所有记录都是我刷新的。”
“是不是很厉害?”
“是不是很厉害?”
记忆里的少年音和现在的小童音叠合。
他还是他。
不管他几岁,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岁月都消磨不了他的骄傲,他依然是闪闪发光的存在。
崔桓宇笑问:“跑上来的?”
“嗯。”小豹子走到他身边,“等电梯太久了,你说想我了,那我就要用最快的速度来见你,不知道买的汤洒了没有,我看看……”
在被重视,他的思念和爱都在被回应。
“哎呀,你也别站着,快去坐。”司棋拉着他的手坐到一旁的双人沙发上,然后把餐盒一个一个摆放出来,叨叨道:“那个韩医生说,他们医院的餐食还不错,品种是挺丰富的,比外卖好,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最近你要吃清淡点,我给你买的营养套餐,我看挺多人买的,还配了饭后水果……”
小Alpha的脸被镀上了浅浅淡金色,浓密纤长的睫毛下压,像极了崔桓宇小时候最喜欢的高级手办。
“司棋。”他满腹柔情喊着他的名字。
“嗯?”
“下一次你长大,我们可不可以去山顶看日出?”
司棋偏了偏脑袋:“为什么要等到下次长大?等你出院了,我们随时可以去呀。”
“不,其实我想……”崔桓宇嗓音淡淡,出口的话却裹着甜蜜,“想你在太阳升起来那刻,吻我。”
话音刚落,一对大大的狐狸耳朵跳了出来。
他真是讨厌自己在司棋面前藏不住心事的模样,明明已经装的得很云淡风轻了,可显露的本体特征却出卖了他蠢蠢欲动的心。
司棋看了他半天,而后仰躺在沙发上,生无可恋道:“好烦,现在就想吻你,为什么要变成五岁啊……哪怕是十八岁也好啊……”
十八岁,就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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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P单间病房应有尽有。
晚上司棋洗完澡,主动睡在了陪护床上。
正在吃苹果的崔桓宇诧异道:“你不是说不分床吗?”
司棋卷着被子躺下:“特殊情况特殊对待,我晚上老想挤着你睡,碰到你伤口怎么办?”
倒是有点道理。
“睡吧,晚安。”司棋接连叹气。
说是睡了,但崔桓宇能看到小豹子躲在被窝里玩手机,也不知道是不是又在看那个Omega的盲盒直播!
心里的醋劲儿才刚起,崔桓宇的手机响了一下,是恋爱APP小情话发来的提示——他的伴侣在一分钟前更新了一条心情。
崔桓宇好奇点了进去,这是只有他们两人才能看见的蜜话乐园,所以他和司棋在这里更新动态,都无所顾忌。
司豹豹:老婆美娇娇,小鸟焉唧唧,有心却无力,只能干着急。
崔桓宇咬着苹果偷笑,瞟了一眼陪护床鼓起的小山包,淡定地评论了一句:[横批:无能为力的豹。]
下一刻,他便听到小豹子气急败坏蹬腿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