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
快要扑到云舒月时, 沈星河忽然想起自己身上脏得厉害,不但衣服七零八碎,更是从头到脚沾满血污。
激动与喜悦戛然而止, 沈星河立时停住,低头往身上甩了好几个净身诀。
他甩净身诀甩得专心致志, 身后柳狂澜却忽然莫名喷笑出声。
沈星河疑惑地回头看了眼,柳狂澜的目光却仍停留在云舒月早早伸出的准备接沈星河的手上。
知道他在笑什么,云舒月淡淡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收回了手。
虽然早知道云舒月心悦沈星河, 但再次见到云舒月习惯似的伸手要抱沈星河,还没抱到, 柳狂澜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云舒月你也有今天!
被柳狂澜笑得一头雾水, 沈星河却也没深究,三下五除二收拾好自己后, 这才终于扑到云舒月身上,眼睛亮晶晶又隐含担忧地打量云舒月, “师尊!”
云舒月垂眸看着他, 清冷的眉目微微柔和, 摸了摸沈星河的脑袋。
沈星河在他掌心蹭了蹭, 忽然传音给云舒月,【师尊,马上七月了, 您身体可有不适?】
知晓沈星河这是在担忧自己, 云舒月安抚地轻轻摇头, 【无事。】
说完, 云舒月立刻扣住沈星河手腕, 向其经脉中探入一股柔和的灵力, 在沈星河全身游走。
虽然云舒月已经很小心也很温柔,但与七杀一战中,沈星河玩命似的压榨自己到底伤到了经脉,因此那一丝灵力甫一探入,沈星河便不由自主颤了下,低低哼了一声。
云舒月微微一顿。
沈星河立刻察觉到了,怕师尊担心,连忙说道,“师尊,我没事,其实并不怎么疼。”
说完,似乎怕云舒月不信,沈星河又扯了个大大的笑脸给他看。
云舒月垂眸看着他生怕自己担忧的模样,无声在心中叹息一声,到底没再说什么,只轻轻应了一声,依旧用温和的灵力帮沈星河修复受损的经脉。
看师尊似乎并无不悦,沈星河这才微微松了口气,靠在云舒月胸前低头看自己被师尊捏住的手腕。
……其实还是有点疼的。
但沈星河对疼痛的耐受度一直很高,或者说已经习惯了。
所以,这点疼对他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根本不值得让师尊担心。
虽然早知道沈星河曾经遭遇过什么,但听到他满不在乎的心音,云舒月心头还是微微收紧一瞬,放出灵力的速度更轻更缓了。
这两人一个心无旁骛为对方疗伤,一个正处于大战后的贤者时间有些走神,似乎都忘记了在场还有第三个人。
忽然怀疑自己变成透明人的柳狂澜:……
见那师徒二人光明正大在自己面前抱抱,还偷偷摸摸在他面前传音,眉来眼去的,柳狂澜一时间简直快被气笑了。
所以说,他之前怀疑小星河是不是也喜欢阿月明明很有道理的好么?!
看看这俩人眼中只有对方的模样,谁能信他们只是单纯的师徒?!
谁家正经师徒整天摸摸抱抱举高高啊?又不是三寸豆丁的幼崽时期!这要换摇光过来让他抱,他不一剑把那老大不小还撒娇的逆徒抽飞就不错了,还摸头?!
我呸!
心里骂骂咧咧的同时,柳狂澜终于忍不住出声寻找存在感,“喂喂喂,我还在这呢!”
沈星河这才回过神来,想起柳狂澜之前的对手是魔尊戎狄,连忙从师尊怀中探出头来,关心道,“柳前辈,您怎么样?”
柳狂澜立刻挽了个利落的剑花,一脸骄傲笑道,“幸不辱命!”
说完,见沈星河仍有些好奇,柳狂澜这才不再装模作样,收剑入鞘对沈星河摆了摆手,“其实打起来还是有点费劲的,好几次我都以为自己要交代在这了。”
说完,柳狂澜看向万剑宗的方向,“但一想到,若我死在这,剑宗那群小崽子定是一个都跑不了,我就只能让戎狄死了。”
虽然他说得轻松,但沈星河很清楚,距离柳狂澜身体恢复也不过几个月时间,戎狄也不是吃素的,同为化神,柳狂澜此前也定是九死一生。
不过,“有我师尊在,我们都不会有事的。”
他忍不住小声对柳狂澜道。
【我师尊可是合体期大能,就算来十个戎狄七杀都绝对打不过我师尊!我师尊全世界最最最最最厉害!】
他又忍不住在心里狂吹云舒月彩虹屁,听到的君伏和云舒月都面不改色,没听到的柳狂澜却忽然露出一丝牙疼的表情,无语地对云舒月摆了摆手——
虽然阿月确实是过来给他们兜底的,但小星河脸上快要满溢出的崇拜能不能收敛一点?
明明这俩人还没成道侣呢,怎么每次看到他们在一块都这么噎得慌?
为了避免被狗粮撑死,柳狂澜很快提议回万剑宗。
好不容易解决了魔道两大势力的首领,按理说现在确实该回万剑宗处理后续问题。
但七月已近在眼前,沈星河其实是想立刻与师尊回望月峰闭关的。
但师尊与柳前辈是好友,万剑宗的护山大阵虽然已顺利开启,但那边现在究竟什么情况,是否真如他们计划那般顺利,在场三人谁都不清楚。
还有,“沈若水呢?”
沈星河忽然问道。
之前他可是看到,沈若水也紧随七杀戎狄跟了上来,但直到现在,沈若水竟还没有出现。
沈星河很担心沈若水会成为变数。
这个问题柳狂澜之前其实也想问来着,但没好意思提,毕竟阿月已经帮他太多,他实在没立场让云舒月帮忙看着沈若水。
云舒月却忽然淡淡说道,“他不会成为威胁。”
沈星河和柳狂澜顿时都一头雾水看着他。
云舒月却道,“先回万剑宗。”
最初的激动和担忧过后,在柳狂澜一脸没眼看的神情下,沈星河早已乖乖自己站好。
但因为云舒月仍在为他疗伤,按着他的手腕,沈星河便只能站在师尊身边。
此时听到云舒月的话,沈星河忽然轻轻晃了晃手腕,传音给云舒月,【师尊,我们不回望月峰吗?】
云舒月安抚地以指腹轻点他手腕,【先去剑宗观望一番,若无变数,便启程回望月峰。】
那顶多也就一天半天的时间……沈星河这才微微安下心来,准备飞回万剑宗。
十万大山延绵不绝,浩荡万里。
自云端俯视,沈星河才发现,自己之前和七杀那一战究竟打得有多激烈——只见他们脚下的山川崩裂者甚众,纵横交错的冰蓝、黑色刀气于大地之上刻出望不到尽头的冰霜与火海。
心头忽然变得沉甸甸的,沈星河立刻停住脚步,坠着青蓝鸾羽的宽大袖摆于虚空中轻轻一抹。
那地上冰冷刺骨的霜雪、扑不灭的青蓝、黑色火焰,便都乖顺地收拢回他掌中。
他很快又施了个御水决,干枯的大地上,很快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他做这些时,柳狂澜和云舒月就在一旁静静看着他。
看着看着,柳狂澜忽然微微叹息出声。
他忍不住传音给云舒月,【阿月,小星河这性子……】
云舒月抬眉看他一眼。
就见柳狂澜难得神色略显晦涩,半晌才看着沈星河说道,【小星河在愧疚,对那因他而崩塌的山川,还有那些原本生活于其中,枉死于这场对战的生灵。】
那些生灵可能有动物、植物甚至人。
柳狂澜已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考虑过这种问题。
自从他走上修真这条路,成为万剑宗倾尽全力培养出的支柱,拥有越来越强大的力量,以及越来越多要守护的东西和人,柳狂澜几乎再没有因为这种事生出过愧疚。
因为愧疚什么都改变不了。
而且真说起来,眼下那片末日般的场景,起码有一半是他和戎狄大战时造成的。
但若重来一次,他和沈星河依旧没有其他选择。
他们所拥有的力量,在守护重要之物时,几乎不可避免会对一些对他们不重要的事物带去灾难甚至毁灭。
这种问题,根本不堪细想。
柳狂澜只希望沈星河不要太过心软。
因为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根本容不得恻隐之心。
……
沈星河心里确实是有些不舒服的。
不过除了收回自己的力量以及降雨外,他并没有打算再做其他事。
定定看了会儿满目疮痍的大地后,沈星河正想收回目光,招呼两位长辈回万剑宗,心中却在那一刻忽有所感,定睛向云端之下的茫茫雨幕中看去。
对化神境来说,即便相隔千里,地上的一切也仍无所遁形。
他很快注意到一只几乎被烈火烤焦的动物,满身焦黑,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毛色。
但沈星河还是一眼认出了那是谁。
暗红凤眸微微眯起,没想到竟会在这里见到容烬,沈星河回头对两位长辈指了指,立刻自云端而下。
落地时,濛濛雨幕并未沾染沈星河分毫。
沈星河很快来到那一团焦黑,努力蜷缩成一团的动物跟前。
发觉有人靠近,那正伏倒在地满身血污的巨狼喉中忽然发出一阵低低的威胁声,似乎在警告靠近者。
沈星河却并不把他的警告当回事。
发觉那巨狼似乎正把什么按在身下,努力撕扯吞咽,沈星河眉心一皱,指节微微一动,巨狼的利齿便不由自主松开了,露出小半截已被啃食得残缺不全的手臂。
沈星河立刻认出,那竟是七杀那条被他砍断的手臂。
虽然早知道容烬没什么下限,但乍一见到容烬在啃自己亲爹的血肉,还是把沈星河恶心得够呛。
紧随沈星河而来的云舒月、柳狂澜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
柳狂澜几乎失语地望着那巨狼,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容烬竟会变成这幅几与野兽无异的模样。
沈星河正疑惑容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便听到师尊在他身后说道,“此前你们与七杀、戎狄对战时,容烬便已偷偷潜伏于此。”
沈星河看了眼那因失了食物而站起身来,目光凶狠对他们露出獠牙的巨狼,“我还以为,他会随魔道大军攻入万剑宗。”
“他偷偷跟来这里做什么?”
容烬的目的,看到他全部所为的云舒月大概猜得到,“他似乎早料到星儿会出现,也早料到柳狂澜无事。”
“你们对战时,他一直在大地上搜集七杀和戎狄的血肉。”
说到这,云舒月忽然停住,看向沈星河,果然看到那孩子脸色瞬间绿了,紧接着又变得煞白。
柳狂澜的神色也十分难看,连忙问云舒月,“我和小星河的血肉该不会也被他吃了吧?!”
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一阵低低的干呕声。
眼前白光一闪,柳狂澜定睛一看,才发现云舒月已把沈星河抱在了怀里,沈星河脸色则白得吓人,一边干呕一边死死捂住嘴,挣扎着想从云舒月怀中退出来。
“好了,好了……”
“没事了。”
“星儿,没事了。”
把小孩按在怀里,指尖凝出一小团灵泉送进沈星河口中,见沈星河眼中已聚满水光,还有几分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无措和茫然,云舒月安抚地一遍遍轻拍他的后背。
沈星河却仍在颤抖。
沈星河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在听到柳前辈说容烬可能吃了他们的血肉时,他脑中忽然一片嗡鸣,恶心的感觉直冲大脑,让他控制不住地干呕。
他死死抓住云舒月胸前的衣服,根本听不到云舒月在说什么。
直到识海中传来云舒月清风般的声音,【星儿,你的血肉为师都收了起来,并未落入任何人手中。】
沈星河满是水光的眼中忽然有什么滴落下来,茫然地仰头看向云舒月。
云舒月用指尖帮他抹去那抹颤动的水光。
沈星河张了张嘴,却一丝声音都发出不来,只能更加用力地攥紧师尊身前的布料,断断续续地传音给云舒月,【……师,师尊,您说的……是真……的吗?】
云舒月继续轻拍他的后背,声音更轻更柔,【为师何时骗过你?】
君伏也适时出声,【不单是那些,你这些日子流的汗,疼哭时的泪水,被斩落的发丝,他全都收了起来。】
沈星河:………………
这明明是他最想听到的话,但不知为什么,沈星河浑身都僵住了,脚趾也微微蜷缩起来。
身体的颤抖不知不觉停了下来,沈星河合了合眼,靠在云舒月胸前狠狠吸了几口气。
沈星河是真的怕自己的血肉落入他人手中。
沈轻舟曾告诉过他,身为世间唯一的青鸾神鸟,沈星河浑身上下都是宝,所以在他没有能力保护好自己前,一定不能让任何人知晓他神鸟的身份。
说来也怪,明明他现在已跻身化神,位列崇光界实力最顶尖梯队,这世上已极少有人能真正伤到他,沈星河却还是怕,除师尊外不敢把自己的身份透露给任何人。
不然之前柳狂澜治病需要天灵脂时,他也不会那么纠结。
得知血肉没有被容烬得到吃掉,沈星河心头一松,很快便缓了过来。
他又深吸了一口气,鼻间满是云舒月身上温热且悠远的神秘香气,这才小声对云舒月道,【师尊,我没事了。】
云舒月垂眸看了会儿他仍没有血色的脸。
沈星河抬起头来,云舒月在他冰凉的脸上摸了摸。
沈星河颇为依赖地阖眸在他掌心蹭了蹭,又小小声传音给他,【……师尊最好了。】
云舒月眼中流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沈星河被他感染,也微微笑了。
再次被忘在一旁的柳狂澜:……
虽然心中仍旧十分无语,但不得不说,沈星河刚才突然失控的确有些吓到柳狂澜了。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将将恢复过来的沈星河,手中剑芒一闪,忽然钉住正准备偷偷溜走的容烬。
沈星河和云舒月立时看了过来,就见柳狂澜的龙吟剑已从那巨狼的背后穿胸而过,牢牢把那巨狼钉在地上。
那巨狼顿时凶狠地嘶吼出声,死死盯着柳狂澜,汹涌的恨意几乎要从眼中流淌出来。
柳狂澜却并不在意,径直走到那巨狼身前,冷冷说道,“容烬,上次我便说过,若有朝一日再相见,我必诛你!”
“我柳狂澜言出必行!”
说完,柳狂澜猛地拔出龙吟剑,果真斩向那巨狼的头颅。
那巨狼却闪电般在地上一滚,向着沈星河和云舒月的方向抬起满是血污的爪子。
“……弟……师……!”
粗粝且破碎的声音自他喉中溢出,沈星河皱了皱眉,并没有听清。
以为容烬直到现在仍贼心不死,想攻击云舒月沈星河,柳狂澜再没留情,隔空一把薅过那匹巨狼,一剑斩下他的头颅,又捏碎了他体内的元婴和经脉。
那巨狼顿时瞪大眼睛,身体瞬间委顿下去。
柳狂澜这才一把把那死去的巨狼扔在地上,甩了甩剑尖上漆黑的血液,满脸戾气说道,“当初我就不该心软只废了这狗东西的修为!”
“你们可知,当初他自丹阳秘境中带古灵逃出后,曾挟恩图报,潜入万剑宗兴风作浪!还险些污了古灵的清白!”
“后来更是以邪术控制宗内弟子,带他潜入剑冢以寻那血魔剑!”
“因遍寻不到,他不惜以数百剑宗弟子血肉为祭召唤血魔剑!”
“虽然我与虞忘尘早有察觉,成功阻止了那件事,但他不知修炼了什么邪门术法,关键时刻竟重创虞忘尘!”
说到这,柳狂澜眼中隐约闪过一丝水光,“若非如此,虞忘尘……也不会如此匆匆陨落。”
沈星河怔了下,没想到剑宗上任掌门虞忘尘竟是如此陨落的。
飞羽集并不是万能的,许多有禁制或者有大能存在的地方,即使是没有修为的普通鸟儿也不能轻易潜入。
所以,虽然之前已在夜枭叔叔那里看到过容烬当年潜入剑宗的事,但这其中具体发生了什么,太过细节的事,飞羽集并没有搜集到。
如此,也难怪柳狂澜这么恨容烬。
“……你竟然杀我,柳狂澜,你竟敢杀我?!”
气氛无比沉重时,一股黑雾突然自那巨狼体内弹射而出。
察觉那是容烬的魂魄,柳狂澜神色顿时更加冷酷,立时便要斩草除根。
那漆黑的魂魄却像疯了似的一边横冲直撞,一边嘶声嚎叫,“你不过是本座的男宠!竟敢毁了本座的肉身!”
“摇光呢?!你是不是不想再看到你那心爱的小弟子了?!”
“看来双手双腿还不够,下次本座要在你面前亲手剁下他的脑袋!”
听清他在嚎什么,沈星河瞳孔骤然一缩。
柳狂澜手中的龙吟剑刹那发出一声清啸,他厉声喝道,“胡言乱语!”
说完,柳狂澜便引动天雷,一剑向那疯魔的魂魄斩去。
那几乎是不可能失手的一剑。
毕竟这世上能胜过柳狂澜的,一共也没几人。
但他那一剑却偏偏被人拦下了。
被一把冰蓝的长刀。
认出那是沈星河的“鸾羽”刀,柳狂澜诧异地挑了挑眉,不知道沈星河这是闹得哪一出。
柳狂澜怒极时的一剑,别说是如今刚大战过后消耗巨甚的沈星河,便是全盛时期,沈星河都未必能毫发无损接下。
因此很快,他手腕玉珠中的“思无邪”便窜了出来,牢牢护住了沈星河。
柳狂澜看了眼云舒月。
云舒月垂眸看着沈星河,似乎对沈星河的行为并不意外。
柳狂澜便沉吟着收回龙吟剑。
与此同时,“思无邪”已牢牢捆住了容烬漆黑的魂魄。
“小星河,你这是要做什么?”
见沈星河显然并不是要放容烬走,柳狂澜微微挑眉。
沈星河垂眸看着那因被“思无邪”触碰而痛苦得发出刺耳嚎叫的魂魄,很快往那魂魄上甩了个禁言术。
在这之后,他才侧头看向柳狂澜,用商量的口吻道,“柳前辈,容烬的肉身是你杀的。”
“他的魂魄,由我来好不好?”
柳狂澜这才明白了什么,“你与他也有仇?”
沈星河低头看向那仍在挣扎的漆黑灵魂。
半晌,才紧绷着下颌,重重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