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肆看着眼前的白玉尘, 目光一时间竟有些不知道该放到哪里。

  他拜入白玉尘门下九年,这九年他以为他或多或少了解过对方,可最近发生的事, 却又让他觉得对方无比陌生。

  白玉尘指尖从苏肆的脸颊上拂过, 指尖无比的冰冷。

  一小片雪花突然落下,刚好打在苏肆的睫毛上,这让苏肆下意识的闭上了眼, 等到想要再睁开的时候, 却被一双手给覆住了。

  “嘘,先不要睁开。”白玉尘的声音从耳边响起。

  苏肆忍不住眉头动了一下,他感觉放在眼前的手移开了, 但四周却很冷很冷。

  雪似乎越下越大,那些雪花落到他的身上,无比的清晰。

  一阵寒风吹过, 吹得苏肆的睫毛颤抖了几下。

  他等了好一会儿,可依旧没等到自家师尊的回应,于是苏肆轻声问道,“师尊?”

  没有任何回应。

  “师尊,我可以睁开眼睛了吗?”

  依旧没有回应。

  苏肆有些不安,他伸出手, 试探的朝着前方探去。

  刚刚抬起, 手指就仿佛摸到了什么冰冷滑腻的东西, 吓得他立刻抽回了手。

  一股说不出的威压从四周落下, 压得苏肆甚至不敢呼吸。

  “师尊?”

  苏肆声音越发的微弱,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朝着自己过来, 那种完全包裹的感觉令他胆战心惊。

  雪似乎下得越来越大了。

  苏肆紧闭着双眼, 似乎怕看见什么一样, 始终不肯睁开。

  一道沉重而又悠长的叹息声响起,那股压迫感逐渐消失了。

  而全程,苏肆都不敢睁开眼睛。

  一只手缓缓放到他的肩膀上,然后逐渐贴了上来。

  白雪之下,白玉尘站在苏肆的身后,然后抱着苏肆,微微低头,青丝也落了几分到苏肆身上。

  “你既怕我,又为何想看我?”

  白玉尘的声音幽幽响起,苏肆却莫名的觉得安心。

  他睁开眼睛,侧头而看,身后果然是人形的白玉尘。

  白玉尘松开苏肆,然后退后两步负手而立,仿佛他又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仙尊。

  “你敬重这般的我,可为什么不敢看另一面的我。”白玉尘低头,“还是说,你与那些凡夫俗子一样,所看重的只是我这副皮囊?”

  苏肆立刻弯腰抱拳,不敢说话。

  这事的确是他不对,他想要知道他师尊是什么,可等他师尊显出原身的时候,他却又不敢看了。

  白玉尘脸上带了几分冷意,他低沉着声音说道,“难不成我变成另一个模样,你便不认我是你师尊了么。”

  “不,师尊永远是师尊!”苏肆有些着急的辩解道。

  在他心目中,白玉尘永远是他的师尊,无论白玉尘变成什么模样,都是他的师尊。

  白玉尘却有些不悦。

  他侧过头,不再看向苏肆,而是朝着身前的崖边而去。

  此刻雪落得更大了,好几片飘到他的身上,天色已经暗沉下来,快入夜了。

  崖底的云雾也有些看不太清。

  苏肆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听到白玉尘说道,“你回去吧。”

  苏肆嘴唇动了动,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终只能转身离开。

  等到苏肆走了,白玉尘神色却显得有几分寂寥。

  原来他的弟子,跟其他人也并没有什么两样。

  真是,无趣极了。

  白玉尘垂下眼帘,看着那云雾聚散,心中却说不出来为什么如此暴躁。

  他指尖一掐,山峰上的雪山崩塌。

  大片大片的山石落下,形成一场雪崩,尽数都落在了那悬崖之下,将那些云雾驱散得干干净净,半点都没留。

  白玉尘看了一眼,却依旧没有解气。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回过头之时,神色变得有些晦暗不明。

  不知是否在雪光的映照之下,他的脸颊下方滑过一道浮光,像是鳞片反射着的光芒。

  不过一眨眼就消失不见,那张脸依旧如玉般干净冰冷,没有一丝一点的瑕疵。

  他合上眼,抬起头,雪花落在他的脸颊上。

  显得如此让人沉重。

  苏肆这边却是有些心事重重。

  他回到自己府邸后就进了密室,然后双腿有些发软的坐下。

  他知晓今日之事是他不对在先,可他就是没有勇气睁开双眼。

  因为那时候,他感觉有什么东西缠上了自己的小腿,跟之前的感觉一模一样。

  如果他猜得没错的话,那条尾巴应该就是他师尊的。

  而他所摸到的,很冰冷,但也很锋利,是鳞片的触感。

  这些种种的一切都让苏肆感到心惊胆跳,他突然就不敢知晓他师尊是什么东西了。

  他敬重白玉尘,因为对方是他师尊。

  可白玉尘也说的没错,他所敬重的,是他平日里看到的这个谪仙一般的白玉尘。

  苏肆咬了咬舌尖,疼痛使他终于回过神。

  此事,终归是他不对。

  他问了白玉尘是什么,可等到白玉尘告诉他是什么的时候,自己却退缩了。

  也不怪他的师尊生气,换了任何一个人怕都会气恼。

  是他的错。

  因此第二天一早,苏肆就去了大殿之中给白玉尘请安。

  白玉尘依旧站在鱼缸那儿喂鱼。

  每天早上他都会在这儿喂鱼,半尾知秋吃得多,一天要喂个三四次。

  不过白玉尘倒不觉得繁琐,左右他在雾峰也没有其他事可做。

  苏肆看到白玉尘站在那儿,立刻上前两步,“师尊。”

  白玉尘连头都没回一下,只是将盘子里面的东西撒入鱼缸之中。

  苏肆朝着那鱼缸看了一眼,之前还剩二十余条,如今却只有孤孤零零的五六条了。

  他的师尊,又将半尾知秋养死了十几条吗?

  “师尊,昨日的事、”苏肆刚开口,就被白玉尘抢先说道。

  “昨晚渊无极给我传了讯息,他说他想要让你去佛修圣地,我思索了一二,此事还是要问你的意思,你可愿去?”

  白玉尘没回头,说出的话却仿佛带着一股冰渣。

  他还在生气。

  苏肆却皱起了眉,“师尊,弟子不愿意去。”

  他的确不愿意去,林天望一日不除,他心里就一直装着事。

  白玉尘却仿佛早就猜到了苏肆会这般说,因此也不在乎,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他看着鱼缸里面的鱼,这么大的鱼缸,稀稀疏疏就这几条,看着都觉得冷清。

  跟他的雾峰一样。

  这样冷清的雾峰,难怪他的弟子不欢喜。

  他自己又何尝欢喜过。

  “过两日我要出去一趟。”白玉尘又说道。

  苏肆问道,“是上次师尊没有处理完的事吗?”

  白玉尘将小碗放下,然后取出一块方巾擦拭手指,神色依旧淡淡的,“不是,是另一件。”

  苏肆垂下眼帘,小声的应道,“嗯。”

  白玉尘倒是终于肯抬眼看他了,他看着眼前的弟子,眼神却缓和了两分,“你可愿随我一起去。”

  苏肆有些诧异,他跟着去做什么?

  而且以他的修为,根本没办法搀和白玉尘的那些事。

  于是苏肆只能说道,“师尊,弟子修为不济,怕去了给师尊增添麻烦。”

  白玉尘转过身,“也对,你自是不会愿意去。”

  苏肆莫名觉得他师尊似乎又误解了一些事情。

  这让苏肆有些苦恼,他并非是个伶牙俐齿的人,很多事他也习惯了沉默。

  尤其是经历上一世那些倒霉事情后,他整个人不得不更加沉稳谨慎一些。

  可这些都是对外人,他对白玉尘从来没有任何的戒备之心。

  他很敬重对方,若是白玉尘让他去做什么,他也一定不会拒绝。

  苏肆看向那鱼缸里面的半尾知秋,只剩下几条了,孤孤零零的。

  “师尊,弟子不是这个意思。”

  白玉尘侧目,“不必勉强。”

  苏肆摇了摇头,“弟子没有勉强,师尊对弟子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存在,弟子拜入师尊门下,受到师尊悉心教导,无论你让弟子做什么,弟子都会愿意去做。”

  白玉尘却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他侧过身,居高临下的斜视着苏肆,像是个胡搅蛮缠的空巢男人般,语气都带上了几分情绪,“那我让你去死呢?”

  苏肆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白玉尘会这么问。

  他的师尊,不是一向不食人间烟火的么。

  白玉尘问出口后就觉得有些不妥,但话已说出,无论如何又收不回来。

  于是他只能挥挥手,“算了,你回去吧。”

  白玉尘也觉得自己最近的状态有些不对。

  这么多年了,他熬过了无数的日日夜夜,早就是个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人。

  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近来他的情绪似乎浮动很大。

  就连他自己都感到有些不解。

  甚至有时候还会感觉到几分暴躁,不仅是情绪上的,还有身体上的。

  或许处理完手上的事情后,他还需要回一趟沧海。

  总感觉身体之中,似乎有些奇怪的反应。

  他会渴望以前向来不屑的东西。

  也会有些,不合时宜的念头。

  而且这些念头,大部分都跟他的弟子有关。

  白玉尘余光看向苏肆,对方似有些迟疑,却还是行了一礼后出去了。

  他看着苏肆出去的背影,眉头轻蹙了一下。

  难不成他近来身体的变化跟苏肆有关吗?

  一时间白玉尘的目光也有些恍惚。

  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外面又下雪了。

  他的大殿上方空出过一个天窗,此刻雪花正从上面飘落下来。

  鱼缸里面的半尾知秋甩甩尾巴也全部潜进了水底,半点都看不到踪迹。

  白玉尘伸出手接过一片雪花,白色的雪花落在掌心之中,小小的,有些冷,很快就在掌心之中化作了一滴水。

  白玉尘昨晚做过一个梦。

  梦的内容他忘记了,他只记得在梦里,他用力缠绕着什么心爱之物。

  他怕不用力那东西就跑了,可也怕太用力那东西就坏了。

  让他进退两难,只能一圈又一圈的紧紧缠绕着。

  等到他低下头想要看清那东西是什么的时候,梦却醒了。

  会是什么呢,能够让他患得患失。

  他活了这么久,还有什么是值得让他在乎的?

  白玉尘翻下手掌,那些雪花从掌心滑落,尽数落入了鱼缸之中。

  算了,还是先解决眼前之事吧。

  而等到第二日苏肆再过来的时候,却看到白玉尘正在扎纸人。

  今日白玉尘并没有束发,他坐在椅子上,长长的青丝几乎快要落到地面上。

  他的手指很长,指骨分明,在那些纸片上穿梭,然后组成一个小纸人。

  小纸人上面的枝条看着不像是普通之物,很是坚韧,上面还缠着一些金丝稳定形态。

  苏肆下意识就想到了那日在边城里面遇到的那个小男孩。

  那个小男孩被雪衣归掐断脖子后,便是变成了纸人。

  难不成,他师尊一开始就知晓边城的事?

  “师尊,这些纸人是?”苏肆小心翼翼的问道。

  白玉尘没有抬头,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他做得很快,很快一个小纸人的雏形就出来了。

  “只是一些好用的小物件罢了。”白玉尘没什么情绪说道。

  苏肆心底却很是在意。

  如果那日在边城里面遇到的小男孩就是出自他师尊之手。

  那么他师尊,到底又想做什么呢?

  白玉尘突然停了下来,他抬头看向苏肆,“你会剪纸人吗?”

  “剪纸人?弟子从未剪过。”苏肆对这些手工之物向来不怎么熟悉。

  白玉尘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朝着苏肆招招手,“你过来。”

  一面说着,一面从纳戒之中取出一些红纸。

  苏肆缓缓蹲下身,不解的看向白玉尘。

  白玉尘将红纸递给他,“你试试,看能不能剪出一个纸人。”

  苏肆拿着红纸跟剪刀,一时间有些为难。

  他抬头看了一眼白玉尘,于是干脆盘腿坐在了地上,然后安静的剪着纸人。

  他剪得很慢,心里大概有个模样,每一刀都很慎重。

  即便如此,剪出来的纸人却依旧不好看,只是能够大概看出是个人形。

  剪刀声咔嚓咔嚓,白玉尘那边的声音却很安静。

  一时间时光似乎都慢了许多。

  过了好一会儿白玉尘这边才将纸人扎好了,他将纸人放在身前,然后看向苏肆剪好的小纸人,眉头皱了一下。

  苏肆也自知自己的手艺不好,于是有些尴尬说道,“师尊,弟子的确不擅长这些。”

  “无碍。”

  白玉尘将苏肆手中的小纸人拿过来,然后贴在自己扎好的纸人上面,随后双指竖起,凝结出一个指印。

  他低声念了几句咒语,那纸人立刻站了起来,然后动了动身体,安安静静的站在身前。

  苏肆却手指忍不住的抽动了一下。

  纸人为媒,以血誓盟,傀儡之术,他的师尊,也会这些玄门邪术吗?

  不过片刻,那小纸人立刻变成一个小仙童,小仙童生得分外可爱,唇红齿白,但身上却没穿衣服,胖胳膊胖腿的,脸上还带着婴儿肥没有褪去。

  看年龄也不过才四五岁的样子,但身上的气息却有些强横。

  白玉尘从纳戒里面丢出一件小衣服给它,那仙童立刻乖巧的穿了起来。

  穿好后还对着白玉尘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多谢仙尊。”

  苏肆看向白玉尘,“师尊,它是?”

  “我做的纸人,你以前不是见过一个吗?”白玉尘说的是,在边城里面苏肆遇到的那个小男孩。

  苏肆也立刻就回想了起来,“边城里面的纸人也是师尊做的?为什么?”

  那纸人能够在一座空城里面行动自如,的确一早就让他感到疑惑。

  可他从未想过那小男孩会出自他师尊之手。

  还是说,他师尊其实一直派人盯着鬼王的?

  可是,这不是很奇怪吗?

  白玉尘却是突然想到什么,他看着苏肆说道,“明日我就要出门一趟,大概需要一阵子才能回来,这段时间内你若无事不要出峰。”

  临渊仙宗之中还算安全,他也会在雾峰山下布下一个阵法。

  只要他的弟子听话,应当是不会出事。

  苏肆看了那小仙童一眼,点点头,“是,弟子明白了。”

  白玉尘将剩下那些材料收好,然后起身,发丝落到他的脸颊上,他伸出手去将发丝全部盘好,取出一根简单的玉簪插上。

  盘好之后露出他那张如玉般的脸颊出来,很明显能够看出他的眼帘下方有着一片的青色。

  其实昨夜白玉尘依旧没有睡好。

  以他的修为,早就不用睡觉了,但前日做的那个梦让他有些上心,于是他又合衣睡下,想着会不会又梦到之前的那个梦境。

  结果真的梦到了,又是一样的梦,他梦到自己在缠绕着什么东西。

  可当他又想要看清缠绕的是什么东西之时,他又醒了。

  醒来后身体有些不适,甚至有些凉意。

  他隐约明白这是什么,可又有些不清楚。

  他从未经历过这些事情,也向来不屑于人类的男欢女爱。

  因为他觉得脏。

  无比肮脏。

  既是玷污了自己,更是侮辱了自己。

  但最近,却有些不同。

  他心思也很乱,所以他需要回沧海一趟了。

  只是他有些放心不下独自在雾峰的苏肆。

  他的这个弟子,天赋还算不错,可到底太过年轻,修为也一直不高。

  而且近来他的弟子似乎也有些事瞒着他。

  对方不愿意跟他说,他也不会主动去问,就怕他走的这段日子对方一个心血来潮,突然就出去闯祸惹事了。

  所以他做了个纸人留在雾峰看着苏肆,苏肆要去哪儿,纸人就跟着去哪儿。

  纸人就是他的眼睛,他能时时刻刻看着苏肆,总归是要安心一些。

  而他却半点没觉察出来自己这般行为的不妥之处。

  哪有师尊会时时刻刻都想要盯着自家弟子的。

  不是用灵鱼戒指就是做纸人,恨不得把人绑着身边带着似得。

  白玉尘挥了挥手示意小纸人站在一侧,“这些时间它会留在雾峰,算是给你解闷,是你亲手剪出来的,它会听你的话。”

  苏肆看了一眼那小纸人,这纸人是他师尊做好留在雾峰的?

  “是,弟子知道了。”

  白玉尘似是满意了,他抬了抬手,然而手掌停在半空又收回去了。

  他原本想要摸一摸苏肆的头顶,可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最近很喜欢对苏肆做一些亲近的动作。

  白玉尘若有所思的垂下眼帘,似乎又陷入了什么难题之中。

  苏肆则是侧头不断看向那小仙童纸人。

  小仙童乖巧可爱,半点看不出是纸人的摸样。

  瞧见苏肆在看他,还对着苏肆露出一个笑容出来,还有颗小虎牙。

  憨态可掬。

  苏肆见此也未免笑了笑。

  自从他重生回来后,这是他为数不多的笑意。

  白玉尘也发现了,“你很喜欢纸人?以后我可以教你,很是简单。”

  “嗯,好。”

  白玉尘看向大殿上方那一小片天空,眉头动了一下。

  “又下雪了。”

  雾峰的冬日,总是白雪皑皑。

  十天几乎九天都在下雪。

  苏肆也抬头看去,“嗯,又下雪了。”

  看了一眼,苏肆的余光就忍不住放到白玉尘身上。

  他想到了这些年白玉尘独居在雾峰的日日夜夜,还没等反应过来就先问了出来。

  “这么多年了,师尊就没想到去别的地方吗?”

  刚刚开口苏肆就后悔了,他不该问这个问题的,于是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看到白玉尘摇了摇头。

  “对我而言,无论在哪儿都是一样的,不过是换了个地方或者身份罢了。”

  白雪纷纷落下,落在白玉尘的身上。

  依稀仿佛之间,苏肆感受到了一股说不出的孤寂。

  他的师尊,或许比他想象之中更加的独孤。

  高处不胜寒,自是孤独的。

  这世间鲜有他师尊的对手,永远高高在上冷冷清清的当轮孤月,自然是在哪儿都是一样的。

  但白玉尘却突然看向苏肆,第一次他看着苏肆在笑。

  苏肆甚少见过他师尊的笑容。

  雪色之下,不及他师尊嘴角的半分绝色。

  “所幸,还有你陪着我。”

  苏肆心口莫名的抽动了一下,让他不敢直视白玉尘,只得有些狼狈的移开目光。

  却换来白玉尘的一声低笑。

  第二日白玉尘就走了。

  雾峰又只剩下苏肆一个人,以及一个由白玉尘做好的纸人。

  小仙童纸人大部分都是安安静静的待在一边,但只要苏肆有需要,他又会立刻凑过来听从苏肆的话。

  有时候会陪着苏肆讲话,有时候只是安静的陪着苏肆。

  一开始苏肆有些不习惯,结果没几天就习惯了。

  这几天苏肆一直在修炼,他隐约觉察到自己的修为快到瓶颈了,只差一点机缘就能突破到元婴。

  但机缘却是可遇不可求的,至少他的机缘不在雾峰之上。

  很快,宗内又传来了消息。

  许多名门正派商议过鬼王的事,都一致认为鬼王肯定会去佛修之地,于是每个宗门都派出一两个弟子去往佛修之地守着。

  而临渊仙宗派去的,却是林天望。

  得知这个消息后苏肆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林天望要去佛修之地?

  同时苏肆又忍不住想到,会不会这其实也是个绝佳的机会?

  出了宗门,他想要行事就方便多了。

  而且所有人都认为鬼王一定会去佛修之地,到时候说不定还可以将事情都推到鬼王身上。

  再者林天望本身又是主角,苏肆还真有点担忧对方会不会就是持灯认定的主人。

  如果林天望被持灯认作主人了的话,他想要再下手怕是就难了。

  毕竟持灯是神器,拥有无上的威力,寻常人绝对不可能会是持灯的对手。

  那么他要跟着去佛修之地吗?

  苏肆有些犹豫,而且很奇怪的是,渊无极为什么也想要自己去佛修之地?

  而且他还让自己杀了持灯的主人,说是为他师尊解忧。

  渊无极又知道多少?

  难不成持灯未来的主人跟他师尊有什么关联吗?

  渊无极,到底心里是个什么样的盘算?

  他对此人并不了解,上一世也的确没有任何交集。

  为什么这一次,渊无极却特意让他去佛修之地呢。

  主峰。

  大殿之中。

  渊无极高坐在上位,转动着拇指上的血玉扳指,低着头似在想着什么事。

  而暗处似乎站着一道黑影。

  只是此时光线太暗,让人看不清那道黑影到底是什么。

  “你确定,把林天望安排出去,苏肆就会跟着去佛修之地?”渊无极低声问道。

  那道黑影动了动。

  “没错,他一定会去。”

  那声音有些稚嫩,听不出男女,却十分坚定。

  渊无极似有些轻蔑,“我那师弟性子冷清,我瞧着他倒是也学了几分我师弟的性情,一个弟子罢了,纵使之前传过一些荒唐事,倒也未免值得他做到这等地步。”

  那黑影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坚定的说道,“不,他一定会去的。”

  “你凭什么如此肯定?”

  那黑影停顿了一下,小声的说道,“反正是这样安排的,苏肆很关心林天望,只要林天望去哪儿,他就一定会跟着去哪儿的,还会全心全力的帮助对方。”

  “哦?”渊无极挑眉,看向那道黑影的眼底带着几分趣味,“若真是如此,此事成后,本座倒也可以答应你的要求。”

  “当真?”那黑影几乎有些激动。

  渊无极眯起双眼,伸出手挥了挥,然后看向外面走来的一道身影。

  “本座决不食言。”

  那黑影朝着外面看了一眼,然后识趣的转身离开了。

  渊无极看向来人,嘴角却是微微勾起。

  因为来人,正是苏肆。

  苏肆进入大殿,对着渊无极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宗主,弟子叨扰了,但弟子请求宗主让我去往佛修之地。”

  渊无极连眼神都没抬一下,将手上的扳指停下,颔首。

  “允。”

  看来,事情比他想象之中有趣多了。

  而且,似乎也越来越复杂了。

  渊无极坐在高位之上,目光看向下方的苏肆,一丝玩味在眼底浮现。

  对方作为他师弟的弟子,他自然也不会亏待对方。

  因此渊无极并没有让苏肆跟林天望一同前往,对外依旧只是说临渊仙宗只派了一个弟子前去。

  私下渊无极却让苏肆提前一天启程,并给佛修无果送去了讯息。

  另外他还让苏肆带着自己的书信一同前去,这样无果看到书信后自然会好好照拂苏肆。

  而苏肆对于渊无极的安排自然没有任何异议,本身他也不愿意跟林天望一同。

  同时苏肆也在脑海里面筹划着后面的事情。

  离开了临渊仙宗后,他想要下手就要容易多了。

  再者他还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即便后来东窗事发,也不怕殃及到自己。

  而目前他需要做的,就是等。

  等到时机成熟,等到机会来到,然后彻底解决林天望。

  从临渊仙宗赶到佛修圣地需要整整五天,虽然这一路上没什么事情发生,但苏肆却总感觉身后好像有什么东西跟着自己一般。

  可每当他回过头查看的时候,却又什么都看不到。

  并且他也没有觉察到什么其他气息。

  好在那股感觉等他来到佛修之地后就消失了,这才让苏肆稍微松了一口气。

  佛修之地名为明台山,只是不知道是否因为鬼王出世的原因,明台山附近聚集了不少修士。

  那些修士上不了山,只能在山下徘徊。

  周围的小镇也住满了各个宗门的人,苏肆从外面进去的时候,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些修士都聚集在明台山下,倒不像是来寻求庇护的,反而更像是包围了这里一般。

  这让苏肆稍微有些在意,尤其是接到渊无极给自己的密令后,种种的一切更加让苏肆百思不得其解。

  渊无极让他杀了持灯的主人,这群修士又守在明台山下。

  恐怕没等鬼王过来,这里就先乱作一团了。

  会不会,是有谁在暗地里算计着什么呢?

  苏肆也或多或少觉察出来了一些不寻常的气息,他也感觉修真界里面将要发生什么大事,可具体是什么事却不知晓。

  至少上一世他死的时候,那些大事还没有发生过。

  苏肆朝着明台山下望了一眼,然后跟着地图从后山那边过去。

  之前渊无极给了他一张地图,让他从后门而入,避免节外生枝。

  不得不说,渊无极考虑的还是全面多了,估计对方也知晓此刻明台山这边不太安稳。

  苏肆跟着地图弯弯绕绕,爬了大半天的山,终于看到了前方的一处后门。

  远远的苏肆就看到那寺庙都是黑瓦白墙,后门那里还种着一颗柿子树,此刻柿子红润得快要压断枝桠。

  奇怪,一般的寺庙不都是红瓦黄墙么。

  苏肆看着那遮掩住的木门,又看了看四周,觉得有些不妥。

  这明台山下聚集了那么多的修士,不可能没人找不到这里,但目前为止他这一路过来,却似乎没听到什么有关明台山的事情。

  所以说,这处后门,能够进去吗?

  还是说,这里也是一处幻阵?

  苏肆迟疑了一会儿,然后走到那木门前。

  木门半开,隐约可以看到里面的环境,跟外面看到的并没有什么两样。

  只是太过安静了,也没有守在后门的人,越是这般,越是不正常。

  苏肆抬手轻轻扣了扣木门,并没有人过来。

  于是苏肆退后两步,然后对着木门行了一礼,“在下苏肆,临渊仙宗弟子,宗主有信件一封,还望前辈放行。”

  说着,苏肆将纳戒之中的信封取出,然后递在身前。

  一阵风起,旁边的柿子树摇晃得厉害。

  苏肆回头看去,正好看到一颗大柿子落下来,他伸出手接过,红红的柿子看着就鲜艳,而且上面还留着清香。

  让人垂涎欲滴。

  苏肆将柿子转了个圈,仔细的看了看,没觉察出什么不对劲来,唯独就是看着比一般的柿子要大一些。

  苏肆将柿子放在鼻尖嗅了嗅,的确有股说不出来的甘甜味道。

  佛门之地种的柿子,都是这般的吗?

  就在此时,身后却突然传来嘎吱的声音。

  苏肆回过头,发现身后的木门被人缓缓打开,后面站着一位佛道中人。

  他单手竖起放在身前,然后对着苏肆点点头,露出头顶上的结疤,“师父让我在此等候道友多时,道友请进。”

  说着,他将木门又打开了一些。

  苏肆拿着柿子朝着木门而去,在即将进门的时候苏肆脚步停顿了一下,“如果我刚才直接进来了,会发生什么?”

  那小佛修对着苏肆笑了笑,“会从门里出去。”

  苏肆看向这扇门,恍然大悟。

  看来跟他猜测的差不多,佛修不杀生,但却极其擅长一些消耗耐心的阵法。

  若是打开木门进来后发现又出来了,然后来来回回数十次,胆子小的心生怯意,横冲直撞的虚耗体力,谨慎的踟蹰徘徊,左右都不会是什么好结局。

  苏肆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然后安静的跟在这小佛修身后。

  同时苏肆也在不停的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这是一间很大的寺庙,依山而建,却又在山中。

  只是他们走了好久才看到一两个佛修,似乎无比清净。

  佛修之地,尤其是佛修圣地,怎么显得有点寒碜。

  以往别人都说临渊仙宗的雾峰穷,现在看来,这明台山比雾峰还要一贫如洗些。

  那小佛修一路将苏肆朝着后院引去,然后来到一处小院子前,对着苏肆点头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过去敲了敲门。

  “师父,临渊仙宗的道友到了。”

  小佛修的声音刚落下,那院子的大门就自动打开。

  小佛修站在门口示意苏肆进去。

  苏肆问道,“你不进去吗?”

  小佛修摇了摇头,“师父要见的是道友,不是我,道友请进。”

  苏肆收回视线,莫名觉得佛修之地好像跟他想象之中有些不太一样。

  他以为这里会是庄严肃静的地方,可如今看来,却也很是冷清。

  这样的地方,为什么会成为佛修圣地呢,就连上古神器持灯都甘愿留在这里数千年。

  苏肆目光闪烁了一下,脚步放得很慢。

  这个小院子外面瞧着不大,里面却是一眼望不到尽头。

  前方不远处就是个小池塘,那里站着一个身着红色袈裟之人,他背对着苏肆,微微弯腰,似乎在看着什么东西。

  然而仅仅是一个背影,就足以让人感觉到岁月静好之意。

  苏肆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然后朝着他走过去。

  “大师,弟子受宗主所托而来,托叨扰贵寺了,这是宗主的书信。”苏肆将那份信递上前。

  而这时那人才转过身,正是佛修无果。

  无果看向苏肆,然后拿起苏肆手中的信件,他看了一眼却并没有接过。

  “阁下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

  苏肆听到无果的话愣了一下,“大师?”

  无果伸出手指放在唇前,嘴角带着几分温和的笑意,示意苏肆不要说话。

  随后,无果念叨着咒语,一道小小的影子从苏肆的影子里面切割出来,然后碰的一声落到了地上。

  正是那由纸人变成的仙童。

  小仙童揉了揉眼睛,似乎对眼前的一切感到迷茫,看了看无果,又看了看苏肆,嘴巴一撇,就朝着苏肆跑过来然后伸出手。

  “抱抱。”

  苏肆:……

  他记得在雾峰的时候,这小仙童脑子没坏啊?

  小仙童见苏肆没有伸手,于是凑近抱住苏肆的大腿,还用脸颊蹭了蹭,一股子的亲昵意思。

  无果也只是安静的看着这一切,嘴角的笑意都没变过一分。

  苏肆有些为难的看向无果,然后小声解释道,“这是,我师尊留给我的。”

  之前苏肆猜想过,他师尊留下这个小纸人陪着他,是怕他一个人在雾峰无聊。

  而且这小纸人在雾峰的时候也的确乖巧可爱,但却没想到对方会跟着他来明台山。

  难怪这一路上他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

  无果摇了摇头,然后吐出一口气,“看来仙尊很看重你。”

  苏肆神色有些迟疑,“大师跟仙尊相识?”

  无果颔首,神色越发的温和。“他的鱼,还都是我送的。”

  是师尊经常喂的那一缸的半尾知秋吗?

  苏肆想起只剩下孤零零几条的半尾知秋,很识趣的没有接话。

  但无果却继续问道,“我送给他的那些鱼,可还好?”

  苏肆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说,干脆折中了说道,“还有。”

  是的,还有,没死完,还剩下几条,估计还能坚持一段日子。

  作者有话说:

  v啦,感谢支持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