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澜被不化骨拖拽着走过条漆黑的墓道,最终停在了两扇紧闭的石门前。

  两扇石门旁的墙壁上亮着两盏灯火幽绿的鲛油灯,这回的灯盏不再像是耳室中那般朴实无华,而是做成了十六瓣盛开的莲花的形状。

  每片花瓣向着不同的方向舒展着,精致非凡,栩栩如生。

  不止是两侧的灯盏精美,紧闭的石门上也有精美的浮雕。

  左门正中间偏上的位置,雕的是一位手拿着长枪,骑在健硕战马上,斗篷和马尾飞扬的少年将军。

  马蹄下是踏浪浮云,宛如飞奔在云海之上。

  右门则是浮云蔽日,千军万马,军旗猎猎,就像是俯首在左门上那几乎占据了整扇门的将军的脚下。

  灯影模糊,谢澜看走了眼,有一瞬间竟然以为这门上的将军和那千军万马是活的。

  “砰!”地一下,谢澜觉得心脏猛地跳快了一拍,自己也跟着这突然加快的心跳回过神来。

  无论是少年将军,战马还是看不清脸的将士,他们都静静地伫立在门上。

  不化骨偏了下头,看着谢澜恍惚的表情,漆黑的眼眸中是晦涩幽暗的神色。

  “左边门上的人就是将军,右边的,是将军的镇北军。”

  不化骨解释了一句,也不等谢澜的回应,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推开了合拢的石门。

  石门的底部擦过地面发出“隆隆”的巨响,听上去就像是打雷一样,震得谢澜耳膜都疼。

  无论他一个手被不化骨攥得没了知觉,只能用另一只手捂着一边的耳朵,剩下一边受罪。

  还好,石门在打开道能让两个人并排通过的缝隙时就停了下来,幽暗的光芒从缝隙中流淌而出,神秘而诡异。

  不化骨拽着谢澜往门缝里走,等进了大门之后,没再感觉到谢澜反应,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就见谢澜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

  不化骨脑门上浮起了个问号,“怎么了?”

  谢澜早在看到门上精美的雕刻时,就猜到了门里面会是主墓室了。既然是主墓室,那么这门一定不好开,不说放个鲁班锁,也得放个天干地支密码盘吧。

  结果,就这么被不化骨用蛮力给推开了?

  行,甭管是怎么打开的,进来了就行了。

  可他怎么看这不化骨,都没有随手关门的好习惯啊。要知道,这墓里面可是还有一帮对主墓室虎视眈眈的盗墓贼呢。

  “你不关门吗?”谢澜回手指了指门,问不化骨。

  不化骨奇怪地看了眼谢澜,苍白的俊脸上一片茫然,“关门做甚?”

  谢澜被这个问题噎住了,顿了两三秒,才回答道:“防盗墓贼啊。”他看到不化骨的表情变了,面无表情中带着几分明晃晃的不悦。

  他转过身,拖着谢澜往前走,一点也没有要理会门的意思,带着几分醋意的声音飘进了谢澜的耳中。

  “我还以为你说要防着慕容呢。”

  谢澜想说我防着他干嘛,我现在巴不得他出现在这里呢。可他一想到不化骨对慕容锦表现出来的强烈的敌意,识趣地闭上了嘴,目光也从不化骨的背上移到了这间主墓室中。

  这间主墓室的面积很大,谢澜粗略地估摸了一下,怎么也得有个百余平米大小了。

  这个大小,已经远远超出了大安朝诸侯墓葬中主墓室的规格,直逼帝王级别的主墓室了。

  再者,主墓室的作用一般是存放墓主人的棺椁,和墓主人生前喜欢的物品。

  可这里,比起简单的存放作用,它的布局和摆设,更像是颇具现代风开放格局的,家。

  散落在各个角落中的立式宫灯,瑞兽铜制宫灯,加起来至少得有三十余个。

  它们全部都是亮着的,不过幽绿色的烛光太过黯淡,就算数量再多,依旧昏昧不明,照不亮整间墓室,反而多了阴森可怖的阴间调调。

  除了灯之外,就是各种各样的家具,小到杌子,大到圈椅太师椅贵妃榻,还有各种大小的桌案,案上不是摆着古琴,就是摆满了黑白子的棋盘。

  无一例外的是,上面都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已是许久不曾未被人碰到了。

  墓室的正中间有个半人高的石台,那石台不知道是什么做的,似玉非石,触手温润冰凉,散发着沁人心脾的凉意。

  石台的四周还雕刻着精美的图腾,但这些都不足以有摆放在石台上的那口双人的金丝楠木棺椁吸睛。

  谢澜站在石台前,看着齐胸高的深色棺椁,强烈的战栗感爬上了脊背,一个哆嗦地接着一个哆嗦地打,就连脸上的容貌都奓开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可翻涌着的如同惊涛骇浪般的悸动却怎么也消退不了。

  “这是,谢将军的?”谢澜的唇都是抖得,一句话让他说得含糊不清。

  他心想,这大概就是近乡情怯吧。

  明明自己期盼着这一刻期盼了这么多年,可真到了这里,反而没了最初的勇往无前了。

  不化骨知道到了这个份上,谢澜不会再逃跑了,便松开了手中的腕子。

  “对,这里面放着的就是将军的尸骸。”不化骨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棺椁里的人一样。

  谢澜听到尸骸两个字时,眸光猛颤,脑中也出现了谢将军战死在城门下的那一幕。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冰凉的指腹按在了颈间那道红线般的胎记上。也不知道是因为手指的温度太低了,还是别的什么,他激动的心情竟然渐渐变得平静了下来。

  “我想看看谢将军,可以把棺盖打开吗?”谢澜侧头看不化骨。

  不化骨抬起双手,轻轻地搭在了棺盖的边沿。

  谢澜注意到他并不是手掌完全压在了棺盖上,只有一个指节搭在上面,小心中带着恭敬。

  他眨了眨眼,说不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不化骨没有推,而是偏头看谢澜,用一种极为复杂的,藏着恶意的目光。

  谢澜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那股恶意,阴冷而黏腻,就像是被草丛中蛰伏的毒蛇盯上了一眼。

  这时,不化骨问:“你确定要我开棺吗?”

  谢澜下意识地去看那口金丝楠木棺椁,与精美的石台不同,金丝楠木的棺椁上没有丁点的图腾。

  也没有棺材钉钉过的痕迹,如果不是经过岁月的洗礼,颜色不复最初的新鲜,就像是匠人才打磨完毕,等待出售的新棺材一样。

  谢澜抬头看不化骨,斩钉截铁地说道:“开!”

  不化骨挑着唇角,笑了。十指前伸做了个“推”的动作,棺材盖子就这么被他轻轻松松地推开了大半。

  谢澜忙上前一步,探头往棺材里看,只一眼,就让他震惊地瞳孔紧缩,嘴张大成了个“O”型。

  棺材的四壁垫着柔软的玄色绸布里衬,见了氧气还没有风化,应当是近年的料子。

  想来,应该是慕容锦的手笔了。

  棺材的左侧是一具裹着颜色发暗的麻布的尸体,看身形是男性,大概有一米八左右的身高。

  裹在身前的疑似双手的位置放着个四角镶银的桃木方盒,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他的身侧放着杆银枪和一柄长剑。

  谢澜动了动唇,那是谢将军的银枪和慕容锦瑜的寒衣剑。它们在这里,代替慕容锦瑜陪伴着谢将军。

  “这就是将军。”不化骨的语气中是崇拜和尊敬,“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的头被钉在崇安门上,身上扎满了箭”

  “萧霆的手下不敢拔下箭,因为拔下来了,将军的身体就碎了。但我得带将军走啊,所以我拔了箭。”

  不化骨的声音很平淡,没有一点波澜,却听得谢澜红了双眼,他用力抿着唇,两排牙齿不停地打颤。

  须臾,谢澜平复好了情绪,唯有一双眼睛还是红彤彤的,“只有你一个人活下来了吗?”

  “还有将军的夫君,雍王慕容锦瑜,他也活了下来。”不化骨的语气变了,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从那场他亲手放的,要烧死所有大安皇室的大火中活了下来。”

  “他说他要为杀了萧霆为将军报仇,我信了,可是他没有。”不化骨的眼中是刻骨的恨意和杀气。

  “明明他的剑已经架在了萧霆的脖子上了,只要再向前送一寸,萧霆的头就会像他当时砍下将军的头一样掉下来。”

  “可是慕容锦瑜放下了剑,他没有杀萧霆,没有为将军报仇。”

  谢澜双手搭在棺材边上,掌心是咯人的木头,指腹是柔软的丝绸。

  “他不能杀萧霆,杀了他,还是会有战争,百姓依旧要生活在水深火热中,这不是谢将军想看到的。”

  不化骨和谢澜一样低着头,神色狰狞了一瞬,很快就恢复了自然,“是啊,慕容锦瑜也是这么说的。他放火活活烧死大安皇室时,也是这么说的。”

  谢澜想到了史书上关于雍王亲手放火点燃大安皇宫,将大安皇室尽数焚于其中的记载,垂下了眼睫,挡住了眼中的情绪,轻声问:“真是他下令放的火?”

  “是啊,我亲眼所见。”

  谢澜轻轻呼出一口气,换了个话题,“那之后呢?”

  不化骨:“他说,他要找其他方法救将军。”

  “其他方法?”谢澜不解地眨了眨眼,目光却落在了谢将军的尸身上,试探地问道:“你和他一起去的吗?你们找到了吗?”

  不化骨沉默了很久,久到谢澜都有些心焦了,他倏地抬起了头,定定地看着谢澜,道:“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