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夜幕漆黑,有月无星。

  因为是初五,唯一的月亮也是上弦月,细瘦的一弯小月牙儿挂在天边,像极了小朋友的的信手涂鸦。

  也不知是夜幕太黑的原因,还是没有星星的原因,那抹细瘦的月牙儿倒是亮的晃眼。

  谢澜蹲在墙根的阴影里,双手托着两腮看天空上挂着的月牙儿,那专注的神情,就好似在研究一道特别烧脑的难题。

  当然,现在在谢澜眼中,天上挂着的月亮,就是这样一道难题了。

  他抬起手肘碰了碰身边裹在黑色休闲裤中的大长腿,本来背靠着半人高城墙站的慕容锦从善如流地蹲下身。

  他微微侧头,漆黑的双眼在洒满银辉的月色中格外的温柔。

  “怎么了?”鸣金碎玉的声音放的很轻很柔,像是微凉的夜风,吹散了谢澜心中的紧张。

  “哎。”谢澜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明明和慕容锦之间的距离不到一拳远,偏还往他身边挪了挪,手臂都压在了慕容锦的手臂上才停下,依赖十足。

  “我们今天晚上真的能找到谢将军墓吗?”谢澜看着不远处分散开站的盗墓贼们,声音压到了最低问身边的慕容锦。

  “不相信我?”慕容锦见谢澜紧张兮兮的,大手盖在谢澜的发顶,压着左右轻轻地晃了几下。

  谢澜心中揣着事,也没心思同慕容锦闹,任他拿自己当个大号的玩具摆弄,“你自己想想你说的那些话有多玄幻,就跟编故事的,你让我怎么信?”

  “还半夜起雾的时候找雾气最浓的地方,这大晚上的,又没下雨,怎么起雾啊?”

  谢澜想想下午慕容锦说的那些话就头疼,最让他头疼的还是他冲锋衣口袋里放着的手枪。

  沉甸甸的一大坨铁放在口袋里,坠的衣服都偏了坠。最让谢澜胆战心惊的是,那是一把真枪,货真价实的,能杀人的真枪。

  自从那枪被慕容锦塞进他的口袋后,他就手脚僵硬,不敢乱碰也不敢乱摸,生怕哪里不小心,就擦枪走火送走了自己。

  这把枪是慕容锦用谢将军墓的位置同韩二爷换来的,说起来,谢澜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下午的时候,韩二爷答应了慕容锦要枪防身的要求,为表诚意,让二毛将枪先给了慕容锦。

  慕容锦取下弹夹,确认了弹夹里的子弹是满的,又重新装好,整个过程用不上半分钟的时间,动作干净利索。

  谢澜觉得奇怪,慕容锦的资料里没有家人与军人警察这两个能碰到枪的职业挂钩的,他也没有去过射击俱乐部。

  按理来说,他该和自己一样,是没有任何途径接触到枪的才对。为什么他拆卸的动作会这么熟练,熟练的就像是做过了成百上千次一样。

  难道,不化骨说的都是真的吗?

  谢澜忽然觉得自己面前这个身姿笔挺如苍松的青年,身上包裹着大团的疑云。

  他们住在一起六年,朝夕相处了六年,自己喜欢了他六年,两个人斗嘴斗了六年。

  六年,2190天。

  那么长那么长的时间,都没有这短短的不足一个月的时间里,自己从他身上了解的多。

  就比如说,谢澜从来都不知道慕容锦对僵尸那么了解,可以说还是如数家珍。

  他也不知道原来慕容锦的身手那么好,还会用短剑这样的冷兵器。

  再比如说,谢澜也从未想过慕容锦也喜欢自己,还是喜欢了很久。

  刹那间,谢澜想到了不化骨的话,看着面前青年挺拔的背影,心中最坚固的地方悄悄坍塌。

  如果不化骨说的都是真的,那慕容锦喜欢的到底是我,还是从我的身上看到的那个人?

  是不是因为后者,他说喜欢了我很久,却从来没有想过与我在一起?

  难道喜欢一个人,不就是想要牵手、拥抱、亲吻、占有,像全世界炫耀对方是我的吗?

  慕容锦没有。

  如果不是他发现了那些蛛丝马迹,逼问慕容锦,甚至他都不会开口讲出喜欢这两个字。

  谢澜听到脑中有个声音嬉笑着说,他不喜欢你,他喜欢的是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所以他才不想同你表白,不想和你在一起。

  谁要好一个假货在一起啊。

  如果换了别人,怕是这个时候早就心灰意冷,挥剑斩情丝了。

  但是谢澜不,他偏偏就要查个明白,看看到底是不化骨说了谎,还是慕容锦骗了他。

  当然啦,最后的结果无论是哪个,谢澜都非得揍……等等~谢澜什么也做不了,毕竟从种族上来讲,他就已经输了。

  脆皮人类可干不过皮糙肉厚的僵尸。

  谢澜越想越气,偏偏他面前这个让他火大的青年说了句,就让他冲到脑门的火气全消了。

  慕容锦说:“在只有上弦月的夜里,找雾气最浓的地方,那个位置就是谢将军的墓。”

  这句听上去格外扯淡的话,偏偏盗墓贼们就相信了。

  谢澜看着不远处明明灭灭的猩红,又是一阵长叹,两只手盖在脸上用力搓了几下。

  他必须得承认,他和那些盗墓贼一样,也是相信慕容锦说的是真的。所以,心情忐忑的从天亮等到了日落,再从日落等到了天黑。

  再见到空中真的只有一轮月亮时,谢澜激动的都快要跳起来了。

  只剩下起雾了,等到起雾的时候,他们就能找到谢将军的墓了。

  可是,夜里真的会起雾吗?或者说,晴天真的会起雾吗?谢澜这方面知识储备不足,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求助于慕容锦。

  可偏偏谢澜心中记着慕容锦瞒着他的那些事儿呢,好话不愿意好好说,语气跟吃了枪药似的冲。

  慕容锦适应身份转变适应的很好,也不向以前一样呛回去,语气倒没有多温柔,但也是极温和的。

  “马上就来了。”

  谢澜以为慕容锦是怕他等急了哄他开心呢,心说这太阳是要打西边出来了,高岭之花居然会哄对象了。

  不过他倒是很受用,脸上的笑意忍都忍住了,眼睛也完成了两弯小月牙,比天上那轮月亮还细瘦,单薄的身体左摇右晃两下,靠在了慕容锦的肩上。

  “真该让学校里你那些迷弟迷妹们看看,谁说高冷男神不会哄人,这不哄得挺好的吗?小爷我很开心,回去赏你两块钱。”

  慕容锦笑着抬手拍了拍谢澜的脑门,听着“啪啪”响,但手上的力气却放得很轻,根本就没拍疼谢澜。

  不过趁着在清脆的声响下,是慕容锦放得更轻的声音,“阿澜,还记得我下午教给你的怎么用枪吗?”

  谢澜笑容一顿,眨了眨眼,不明白慕容锦为什么会这么问,不过还是乖乖地点了头。

  下午那场短暂的对峙过后,慕容锦和盗墓贼们重新建立起了脆弱的信任。

  韩二爷将大家聚在一起开了个短会,讲了各自的分工。

  其实也就是说给二毛大熊大壮和浩子听的,老贺死了,他的活自然要分给他们四个干。

  开过会后,就是自由活动时间。说是自由活动,但这一片除了破败的城墙,就是贴着墙根的杂草,再不就是黄土砂砾,什么都没有。

  谢澜对那些古城墙感兴趣,便拉着慕容锦走到了城墙边,从上面找寻还能看得到的痕迹,研究它们可能存在的年代。

  二毛和浩子开始时开边抽烟边监视他们两个,后来见他们俩围着几个破墙转悠,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撇了撇嘴,骂了句傻帽,就回车里准备下斗的装备去了。

  慕容锦抓住这个空档,拉着谢澜到了半人高的城墙后,将别在后腰里的枪拿出来,拆了弹夹,将枪塞到了谢澜手中,教他怎么开枪。

  开枪不难,难得是怎么瞄得准。

  慕容锦也不求谢澜能枪枪爆头,只要会开,能在关键的时候保命就好。如果能射中,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之后,慕容锦趁着所有人都没注意的时候,将枪塞到了谢澜的口袋里面。

  谢澜见识过了盗墓贼对他们明目张胆的杀心,自然不会天真地以为他们跟着盗墓贼一起下了墓后,可以完完整整地全身而退。

  最可能出现的结果就是,他和慕容锦会在墓里被盗墓贼们杀人灭口。

  所以,在沉甸甸的枪一入口袋,他就抓着慕容锦的手臂,问他,“你把它给我了,你要怎么办?”

  慕容锦会开枪,枪在慕容锦的手中,要比在他的手中更能发挥作用。

  “别皱着脸。”慕容锦见谢澜紧张地眉头紧锁,轻轻叹了口气,食指按在拧成一个疙瘩的眉心上,轻轻揉开。

  他的指腹很凉,像是块刚才冰箱里取出来的冰块,让谢澜因为炎热和紧张变得躁动不安的心情,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慕容锦见谢澜表情缓和了,露出抹浅笑,左手的手腕一翻,手中竟然多了把短剑。

  “我有它就够了。”

  谢澜愕然地看着那把本该在他背包里的短剑,出现在了慕容锦的手中,张了嘴,指着慕容锦手中的剑,问:“你什么时候拿出来的?我怎么不知道啊?”

  慕容锦不会告诉谢澜,他从不会将谢澜置身于危险之中。

  就像是他问谢澜要不要离开,如果得到的答案是谢澜想要离开,放弃寻找墓,那么当时必定会有一场冲突。

  他可以在解决那群盗墓贼之后,带着谢澜毫发无伤地离开。

  可慕容锦怕与疯道士交手的时候,谢澜会受到盗墓贼的伤害。所以他将短剑放在身上,在发生万一的时候,给谢澜防身用。

  至于盗墓贼手中的枪?他们在没有得到谢将军墓的确切位置时,根本就不会用上的。

  慕容锦收回了思绪,垂眸看谢澜,轻声说:“来了。”

  “什么来了?”谢澜不解地看慕容锦。

  就在这时,寂静的夜里忽然炸开了一声兴奋的尖叫,那声音很粗,谢澜一听就知道是大熊的。

  “起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