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芳菲尽【完结番外】>第十一章 ·出狱

  陆远达看向姬遥的那双眼里,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写着痛苦,似是无声的祈求,可嘴里却还在不停地说着:“这不是我的错,这一切都是他做的,和我无关……”

  姬遥看着那双眼睛,倏忽间想起来,曾经在大雨中,也有这样一双眼,定定地看着在雨里几近昏厥的他。

  他那时从上京的寻欢楼偷跑出来,一路逃避抓他的人,却不知道这上京之大,到底哪里才能容得下他。一场秋雨下得又大又急,彼时他已经整整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跑得急又没带银子,在雨中拖着的步伐,格外沉重。七拐八绕的,不知怎么就绕到了二皇子的府邸前,又冷又饿的姬遥倒在雨中,长发乌糟糟地黏在他艳丽的脸上,狼狈万分,一点平日青楼红牌的神气都没有了,可怜得像是一只迷路的兔子。

  王府朱红的大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着宝蓝色华服的男子,撑着一把伞,一步一步走到他跟前来,为他挡住寒凉的雨丝,像是天上降临的神祇。

  “救救我,救救我,”姬遥呛出一口雨水,抓着陆远达的袍角,“求求你收留我。”

  “收留?我的府里,不养废人。”

  姬遥抬头,努力地想要看清他的面容,可是睫毛上沾着的水实在是太重了,于是他仰脸,看着伞上画着的青竹,断断续续地许下了将赔上一生的诺言:“我会帮你,今后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什么都能帮你做。”

  陆远达笑了一声,俯身将伞放到姬遥手里,然后托着姬遥的后颈和腰,将人从地上抱起来,踏进了那道朱红大门。

  “你叫什么?”陆远达递给他一碗姜汤,“从哪里来?”

  “我……”梳洗一番后的姬遥眉眼格外浓艳,他闭了闭眼,长长的睫毛不安地上下抖动,透出一种说不清的勾人,“我原本是寻欢楼里的小倌,名叫姬瑶,琼姬的姬,瑶池的瑶,我是从寻欢楼里偷跑出来的,他们要我接客,不接就要挨打,可是我接了,照样会受伤,我忍不了了,这才跑了出来,求求你,不要把我交给他们,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不想再回去了。”

  陆远达坐在床边,伸手轻轻掀开了他的衣领,一大片未褪的青紫印在雪白肌肤上,格外刺眼。

  “我知道了,我不会让你再回去了,以后你就跟着我吧,”陆远达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温暖,他起身,顿了顿接着道,“你以后改‘瑶’字为遥远的‘遥’吧,美玉瑶固然好听,可毕竟太女气了些,总带着一股花柳气。”

  是陆远达把他捡回了家,将他从寻欢楼中赎了出来,也是陆远达给了他一个新名字。

  所以,是他欠陆远达。

  “是我,”姬遥闭上眼,眼眶里那滴摇摇欲坠的泪,落得悄无声息,正如他的心,碎得那么轻而易举,“太子殿下,这一切,确实是我所为,我早便对二皇子心生不满,所以做了这账本,借机陷害他。”

  不过是还陆远达一条命罢了,怪只怪他从来没记住过青楼里管事姑姑对他的警告——永远不要把心交出去。

  陆博容本想等着他二人狗咬狗,坐收渔翁之利,却万万没料到姬遥这样便把所有的罪都揽到了自己身上,一时间怒上心头,狠狠打了姬遥一个耳刮子:“你胡说什么呢?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这一切都是陆远达指使你做的!”

  “不,是我,”姬遥闭上眼,不愿再看一旁陆远达灼灼的目光,“都是我。”

  “来人!给我审!先把二皇子带下去,咱们再好好治这嘴硬的东西,不管什么法子,一定要他给我吐出真话来!”

  二皇子中饱私囊,结党营私之事闹得很大,皇帝气得直接革了两江总督的职,斩首示众,也借着这件事,顺藤摸瓜查到许些贪官,一并拔除治罪,一时间,弄得上京的官员们人心惶惶,个个噤若寒蝉,小心行事,唯恐沾上一点,自己脑袋也保不住了。与此同时,金鹰之说也在上京迅速地流传开来,是个突厥随行的商人,在茶馆听戏的时候,“不小心”说漏了嘴,要知道,这些皇家秘闻,可远比那编出来的故事更吸引人。茶楼都是些爱听爱说的人,听到这桩奇闻后难免出去大谈特谈一番,一传十十传百,那日宫宴所发生的事情便在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又有人传出来,那被金鹰选中的三皇子,竟好端端地失踪了!有人说是下了牢,有的人却说分明是皇上生了嫉恨之心,将他暗中毒杀了,传来传去,皇帝最后竟成了个心胸狭隘的小人,可以说是毫无容人之心,君子胸怀。

  这些风言风语闹得实在是大,大到传到各个官员耳里,这些官员又写进奏折,最后传到了皇宫里。

  二皇子的事情一搅和,皇帝本来已经有些忘了那个在牢里待着的三儿子,被这么一闹,他又想起陆开桓来了。

  与二皇子犯下的错相比,陆开桓那件事根本是无足轻重,不过是扫了皇帝的面子。皇帝虽然不大喜欢这个儿子,但是面对百姓,他也不愿在人人心中树立一个这样的形象,于是只能压着怒火,遣人将陆开桓从牢里放出来。

  陆开桓从牢里被放出来的那一天,是孟笙去接的他。

  地牢饭菜供应不好,湿冷漏风,陆开桓明显消瘦了许多,眼下也生了两块乌青,看起来憔悴得很。孟笙眼底生了些心疼,沉默着将带来的大氅给他披上,温声道:“外头风大,殿下还是穿着走,小心受了凉。”

  陆开桓拢了拢袖子,低声叹息:“这一年的冬天,比我记忆中的还要冷。”

  “您说什么?”

  “没什么,”陆开桓朝孟笙露出一个笑来,“这些日子,笙儿有没有想我?”

  孟笙被他这句过分亲密的“笙儿”叫的耳根子都红了:“殿下是主子,奴才,奴才自然是记挂着主子的……”

  “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陆开桓打断他的话,停下了脚步,“孟笙,你为我办的这件事很成功,我很感激你,我也知道,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也不必和我这么拘谨,可以的话,私下我更想听你叫我的字——子真。”

  “殿下,这不合规矩……”

  “你就当哄我开心,不成吗?”陆开桓的眼神渐渐暗淡,他之前就意识到了,这一世的孟笙,对他的情意并没有那么浓烈,“那便算了,我不强迫你。”

  他抬起步子,继续沿着回宫殿的路走。

  孟笙开口欲言,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能垂下眼,踩着陆开桓走过的痕迹,紧紧跟在他身后。

  皇宫中栽种的梅花开了,暗香幽来,陆开桓远远望去,只见遒劲的棕色枝桠上,点点烈焰红梅吐着嫩蕊,像是一大团的火,燃在一片素白之中。

  “孟笙,你去摘一枝梅花过来。”

  孟笙依言,选了一枝开得最盛的梅花,折下拿到陆开桓面前。

  陆开桓摘下一朵,别在孟笙的右耳,笑弯了眼:

  “当真是,人比花娇。”

  孟笙落下睫毛,白净的脸颊旁贴着那朵红梅,有种别样的白里透红之感。陆开桓静静地看这个想了许多年的人,这一刻,他只希望时间能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而那些皇位也好,仇恨也罢,在这个人面前,似乎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