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茶杯打翻倾倒, 水如血洒,铺满桌面,留下蜿蜒错乱的痕迹。
在得知空间站的路加·金失踪,在家的凌天雀也不知去向时, 凌禹诺罕见地慌了神, 在助理荆一鸣面前撞翻水杯。
“附近商铺有搜寻过吗?”他竭力保持镇定却于事无补, 连声质问着部下,“前期耽误的时间呢?为什么到现在才通知我!”
目睹上司因焦心失控, 荆一鸣自觉扮演起理智的角色,他抬手示意凌禹诺先冷静, 由他来了解情况。
各路信息迅速整合,他才转向凌禹诺。
“凌先生, 金先生是自己走出去的,他完全避开了监控, 目前也联络不上他。”
他略微一顿, 笃定道。
“我们现在能判断天雀他不是自己离开的, 否则监控不会漏掉他。我刚刚联系您家里, 那时间段离家还有一人。”
读懂助理的眼神里, 凌禹诺咬紧了牙。
“凌文荣……”
他桌下攥紧的手已指节发白, 重重呼吸试图找回思考的感觉。
然而他的人生实在难逃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的诅咒, 夏莉那接着传来消息, 告诉他祖父病情突然恶化, 不仅发狂撞伤自己, 还差点拧断医生的脖子。
哪怕注射了成倍的安定|剂, 那瘦骨嶙峋的老人仍像头野兽继续嚎叫。
噩耗接二连三,他只觉得自己犹如赤身|裸|体站在暴风雪里, 四面八方的狂风将他拉扯,夺走任何能喘息的空间。
“找……缩小范围,召回全部的人。不用顾虑,只管找。一队二队负责城中区,三队四队沿主河道行动,注意保持联系,任何可疑消息全部上报……”
他的躯壳领先颓然的灵魂一步,对周围一一下达指令。
最后派给助理什么任务,他也记不起来了。
他只知道自己像个无能的窝囊废,居然得靠拳头猛击墙壁的方式制造痛感,用来保持清醒。
静下来。
他看着血肉模糊的指关节,两手互相压着克制颤抖。
马上安静下来,好好思考。
但是拜托了,让那两人千万不要有事……
大概是自我告诫和祷祝奏效,半小时后他状态恢复了七成,也在这时接到一个没有显示的奇怪来电。
第一次铃响他没注意到,第二次发现时刚好停止。
他握紧手机还在观察时,第三次铃声又打破寂静。
当他接通,他怎么也没料到自己会先被狗血淋头骂了一顿。
“蠢货!白痴!你们是宇宙级退化生物吗?为什么同样是祖先进化繁衍来的,你们的脑袋里装的都是排泄物吗?排泄物都比你有价值!”
沉默片刻,凌禹诺出声唤道。
“默文·兰登。”
“啧,别用那名字叫我。算了,以后再说这个,你现在马上过来,我有你想要知道的事。别带任何人。”
对方语焉不详,可为了其中微乎其微的希望,凌禹诺二话不说只身离开。
今天他破例告别了守序良民的身份,一路飙速赶往尼赫尔的舜辉,车丢在路边,三步并两步冲进门。
入眼是一排围着沙发的人墙,往前再走几步,沙发上躺着的赫然是凌天雀。
少年身上刮痕累累,小脸惨白但看不出哪有伤及筋骨的伤。
“他是从边上垃圾场爬出来的,没什么重伤,就是高空坠落的后遗症,间歇昏厥了。”
默文·兰登走出里门,遣散其余人,并为震惊到失语的凌禹诺解答。
和凌天雀一起的还有近乎报废的金毛犬,它机械躯脱落零件,被少年抱在怀里一动不动。
它大概是因为自保机制强行关机,在那之前为凌天雀指路找到舜辉求助。
亲人受此磨难,凌禹诺眼含心疼,但他不得不选择去唤醒对方。
眼下还有一人不知所踪。
许是家人间的感应,他刚把手放在凌天雀脸上,对方就眼皮轻颤,自己睁开了眼。
一开始少年还神情恍惚,想不起他是谁又在哪,可等视野渐渐清明,认出凌禹诺担忧的脸,他猛然坐起。
“哥!”
凌天雀鼻子一酸,两眼顿时涌出泪,但他很快自己擦干,一五一十把发生的一切说出来。
说到坠空的原因,他再三强调道。
“大爸爸瞄准好了才把我们踹下来的,不然我们绝对逃不掉,那些人其实决定好要杀了我,我听到了。你千万别怪他!”
一时间,凌禹诺失去评判能力。
把小孩和狗踹下高空航行的飞车,试图和劫匪分赃并打入其中,他真不知道该从哪里怪起。
旁听的默文扑哧一笑,摇着头感慨。
“我再再再修改我的观点。那家伙绝对不笨。聪明极了。”
得知去向,凌禹诺悬着的心放下一半,可他听着默文的话却高兴不起来。
“我当然不会怪他,他是想帮我。”
他对凌天雀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像再也承受不住重量,重重垂下头。
“他想帮我彻底拔掉那个‘根’。”
那个从他幼时起就一直纠缠侵蚀他的祸根。
在他满脑子只有逃的时候,那个人却能为他正面迎下一切风险。
“眼珠、对了眼珠!”
凌天雀忽然叫嚷,跳下沙发跑到修理台边,指着已关机的金毛犬。
“掉下来前我把它的眼珠丢进去了,它说可以用那个找到位置的!”
“干得漂亮。”默文毫不吝惜夸赞,当即动手拆卸起金毛犬的机械身躯。
双手飞速交错,动作眼花缭乱,他扯出复杂凌乱的零件线,连到自己准备的仪器。
组装结束,屏幕闪烁出一串数字,可看着字符,年轻博士却和凌禹诺双双陷入沉默,不复振奋。
“怎么了,他们在哪?”凌天雀忐忑追问。
“他们……就在这,在尼赫尔的废弃能源站。”
叠放的巨大球形机器,覆满地面与建筑表层的绿色藤蔓,是尼赫尔沦为暴|乱之城的开端,也是见证一场再遇的失落国度。
再次踏上这片土地,凌禹诺远远观望残破的大门,心中无数思绪翻涌。
他向身旁的人说道。
“多谢,其实你不用特地跟我来,我叫的援军已经在路上了。”
而他则是一刻也等不下去。
伊尔警觉地观察四周,对他的感激并不领情。
“你别误会,我只是来找我们不负责任的店长的。三天两头往外跑把自己卖了就算了,他还没发我工资呢,我就等那笔钱离开这鬼地方了。”
“这话还是先收回吧,一旦拿出照片或者畅想事后的愿景,那人百分百会丢命。电视剧里都这样演的。”
无意识说出这段话,凌禹诺尴尬掩嘴,心叹自己也被带坏。
但这让伊尔忍不住发笑,对他卸下仅存的丁点敌意。
“我算是看明白了,你跟我们黑心店长是臭味相投,狼虎一窝,绝配。我祝你也是求你千万要和他捆绑牢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别放他出来祸害人间。”
得到如此别致的祝福,凌禹诺亦扬了扬嘴角,随即与对方稍作调整,正式动身。
定位到的航车就停在能源站的总控楼前,四周干净空旷,一览无余。
二人一点点靠近,速度却成倍放慢,迟迟没有越过底线。
原因不为别的,这里实在太静了,听不到虫鸣鸟啭,没有野生动物穿梭矮丛。
就连风也好像逃离了此地,畏惧着恐怖的事物。
久居充斥犯罪血案的城市,伊尔较之凌禹诺更敏感于一种气息,他拦下对方,皱着鼻子低语。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
他自己尚在辨别阶段,怎么也想不出应对的名称。
正绞尽脑汁想,他上臂忽地被人一握。
伊尔转头,顺着凌禹诺的目光望去,脸色骤变。
红色。
到处都是红色。
能源站背光另一面,尸体堆成的小山矗立在他们眼前。
或断裂,或扭曲,失去灵魂的肉|体如腐朽的果实,淌出浓稠鲜红的汁液。
即使是见惯杀戮场面的伊尔也在数秒后胃里翻腾,险些吐出酸水。
上空吹来一阵强风,仿佛带来那些人临时前的哀嚎与呻||吟。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凌禹诺与伊尔飞身后退。
事实证明他们的选择很正确,因为就在他们站的位置,被从天而降的导弹砸出深坑。
尘土飞扬,残碎的草茎在空气里乱舞。
而再一次的,那二人展露相似的错愕。
银发血眸,浑身赤红,两颊上的深色污渍是干透的血,将那张原本略显稚气的脸勾勒成地狱修罗。
伊尔难以置信地喃喃:“喂、不是吧。路加你……”
“又有新侵入者,请问是否要清除,主人。”
吐字清楚准确,亦没有原来天马行空的神经气质,路加·金宛如换了一个人,目光冰冷注视着两人。
此情此景,无言可说,伊尔悄悄看向几米开外的凌禹诺,却发现对方脸上浮现一层怒意。
直觉告诉他,这不是对性情大变的路加,而是路加口中的‘主人’。
“这是当然,Z-0999。他们是来阻止我们结合的,还要妨碍你变回美丽的自己,就和那些人一样。”
场中出现第四人的声音,源头来自尸山侧方,一名坐着轮椅的中年男子。
“法尔兰·兰登!”
直至这一刻,凌禹诺再也控制不住情绪,胸腔里发出的声音,凝结着他迄今所有最恶毒的咒怨。
男人仿佛也化身成茹毛饮血的蛮兽,只欲撕碎眼里仇恨的目标。
可事实却不尽如此,这座能源站是他和伊尔作为猎物逃窜的刑场,在接连不断的冲撞、追逐里,他们像是被猫玩弄的老鼠,除了躲藏别无选择。
又一次与伊尔分开,凌禹诺藏身球体机器后,他领口别着的发讯器开始闪烁。
这是他来前默文交给他和伊尔的,说会在需要时联络他们。
权衡三秒,他将仪器改为别到耳后,紧绷着神经按下凸起的圆键。
话还没说两句,从天而降的百米球体就砸在他身边,音波强烈得仿佛能传到另一头的舜辉。
默文待嘈音减弱差不多,立马开口。
“你们那听起来很糟糕啊,我就长话短说了。凌禹诺,目前虽然只是我一种猜测,但这次观察下来,我能百分九十肯定凌元帅和你提供的另一个患者,他们得病是因为路加·金。”
答案匪夷所思,凌禹诺愣了足足五秒。
可默文没给予他回应时间,语速飞快地继续。
“准确的说,他们之所以受蓝地侵蚀却不会像一般狂血症日渐衰败,是因为他们感染的种类不同。那是从曾经的实验体Z-0999上剥离出来的。
详细原因我暂时没查明,但我推断,仅仅是推断,这是‘蓝地’的一种特性。自然的水流会因各种受力产生流向,哪种占据强位,所有的水就被带动往哪流。”
在如今所有接纳蓝地,吸收融合的人里,Z-0999即路加是位列顶峰的那个。
“但是据我对我叔叔的了解,他一定不会让自认为是他的东西超出掌控。他会想方设法控制着他,就和过去一样,而且方法可能更加‘亲密’,是在他认知里的亲密……”
雷鸣般的声响穿透云霄,四周犹如末世来临天崩地裂,凌禹诺松开发讯器,心里做出一个决定。
掩体外已满目疮痍,在另一侧逃亡的伊尔身上多处挂彩,又急又气。
“那混蛋真失忆了么?怎么好像只追着我一个打?”
危机四伏,他以自嘲解压,猛一转身就看到面无表情的‘猎手’从断楼高处一跃而下。
转身已做出逃跑姿势,男人不知为何改变行动,就地翻滚几圈,堪堪避开能将他砸穿的拳头。
“喂你这混蛋!真的想把我打死啊?”他大叫着没逃开,颇有自暴自弃的意味。
面对这样的他,红眼的实验体改换策略,不再用场中巨型重物抛掷,动身时暴冲而起,临近时单腿高高抬起下压。
这一脚的强度显然人类alpha承受不住的,伊尔眼疾手快后退,踹倒身边废墟为他阻挡。
近身搏斗胜算为零,即便如此他还在坚持,也很快见了血。
右手拇指被折断,右手手掌是直接削掉一半,他趁躲藏间隙扯下衣服包扎,忍着剧痛和人绕圈。
之所以不跑,是为了给另一个人掩护。
为已经绕到法尔兰后方,举起袖珍枪的凌禹诺。
总共十发子弹,弹头注满合成毒素,他瞄准着对方头部后背,没有一颗打空。
手持枪伫立不动,凌禹诺察觉到了不对劲。
法尔兰至始至终都没离开过轮椅,哪怕是中弹了,这幅身体也纹丝不动。
连眼眶都被打穿的男人转过脸,仍然像个温和良师,对他笑眯眯说道。
“你好像,就是两次阻碍我的知更鸟蜕变的人啊。”
男人边说着话,弹壳残片一块块从他身体挤出,他的血|肉仿佛获得了蓬勃的生命,生长速度凌驾于子弹之上。
第一次击杀失败,凌禹诺没乱阵脚,他左手下摆,袖中滑出另一把□□。
但说心情毫无影响是不成立的,他大步上前扣动扳机,瞄准连发的速度一次比一次快,位置始终聚集在致命点。
他的争分夺秒,伊尔只看到一半。
红狮伊尔像颗血色弹球,被人扔出横跨半个球场,精准落在凌禹诺面前。
血溅到脚踝,几滴甩到嘴边,凌禹诺受其打岔失神,忽然感到腹部一热,内脏疼得像在互相乱撞。
他最后匍匐在地的姿势受人踩压,不得不用下颚顶着石块,仰视对他微笑的法尔兰。
法尔兰举起一手,如同掌握生杀大权的国主,轻易就让实验体停止踩死他的行为。
说来也是讽刺,他这角度看去,正好在尸山里找到凌文荣的脑袋。
法尔兰操纵轮椅,朝他靠近了些。
“凌先生,你貌似对我很不满啊。我原以为我们能愉快合作的。要是凌元帅没有反悔退出的话。我是最注重团队的人,就像钟表,少一个零部件都会走不准的。”
口口声声这么说的人,身边就是曾经的同僚尸首。
不是全部,但参与到他计划够深,了解他够多的,无一幸免。
看出凌禹诺眼中的情绪,男人摊手为自己辩解。
“唉,我这么做也是别无选择。为了迎接我的小知更鸟,为了带他去真正适合他的地方,会妨碍到我们的人,必须一个不剩清除。”
这一刻凌禹诺怒极反笑,他脊背上的力道还在加深,将他踩进地里。
胸膛贴着碎石,刀尖一般刺着他。
“为了他?不过是为了你自己罢了。你从来,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他是我最完美的杰作。”法尔兰看着他的双眼,刚长出的眼球还是不协调的粉色,一字一句强调着,“绝对的力量,给以善恶标准压倒性的毁灭,是足以与所谓‘神’抗衡的魔鬼。”
对视间半边脸已经失去知觉,即便如此,满脸土色的凌禹诺仍双眼圆睁。
他的怒意已渐渐内敛,变成心里安静燃烧的一小撮火苗。
不多不少,刚好能照亮一个角落,一个人为止。
“他不是……”
他的嗓音喑哑,仿佛声带破了洞。
“他以前不是,现在不是,未来……也不是你的,或任何人的魔鬼。”
打赢所有榜上有名的恶者,成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第一通缉犯。
这个愿望是如此笨拙而充满破绽,和在十五年前的舜辉一样。
眼耳口鼻已要埋入土中,仅剩指头抽动的凌禹诺从喉咙里送出最后的声音。
“他只不过是,想成为一个人而已。”
会笑会哭会发怒,吃喝享乐又为学习新东西而愁苦。
就和所有活在这星球上的人一样。
须臾间定性的窒息而亡,结局的翻转也发生在一瞬之间,呼吸上突然的松弛刚告诉凌禹诺他得救,他便挣扎着撑起上身。
轮椅上的人影不知去向,隐隐约约看到一条长达百米的红毯,一直延伸向总控楼的内部。
缓过神再看,那哪里是红毯,而是蹭落人体组织的一条血路。
确认伊尔还有气息,来不及替人包扎,他瘸着断腿沿着血路赶去。
狭长昏暗的甬道,杂物堆积的中控室,深入地底的回收站。
一路走过熟悉的地点,往事幕幕浮现,他最后几乎是伤腿拖地,整个滑着往前冲。
在他毫不犹豫要跳下丢弃口前,有人一拽扯住他的衣领。
“这么着急往下跳干吗,今天不是回收可燃垃圾的日子。”
语气又和他印象里有微妙不同,导致他迟疑半拍,脑门挨了一击。
“跟你说话啊,有你这么怠慢蜜月对象的吗?”
道不明这瞬间是何种情绪占了上风,他傻傻笑两声,在昏暗中伸手摸索。
不同凌禹诺是眼睛慢慢适应黑暗,视力强悍,恢复神智的路加·金从始至终都看着他血迹斑斑的脸。
“我刚刚把那老贼丢下去的时候动作大了点,这里快塌了。大概十几分钟吧。”他一脸平静说着恐怖的话,老样子戳中凌禹诺古怪的笑点。
“好,我们出去。”
凌禹诺点头转身,他如得逞点足一跃,成功挂上对方后背。
强忍脚痛摇摇晃晃,凌禹诺双手连忙伸向后方,兜住对方臀部。
“我身上还是伤啊。”他委婉地控诉道。
“我不管,你得背着我走一圈。驾驾驾!姆啊——”
背上的人吆喝着,比以前还过分,抱着他脖子对着他耳后就是一亲。
拒绝的选项就此被剔除,凌禹诺扶着人颠了颠,一步一步尽量走得稳妥。
“尿裤子伊尔没事吧,我刚刚下手有点重,希望他今天穿的新内裤没事。”
“嗯还好,就是几个地方骨折,等会儿一鸣到了给他治疗。”
“小雀儿呢?我踹他也踹得挺猛的哦。”
“天雀已经安顿好了,你没伤到他。”
“那就好。嗯?我好想忘掉什么了?什么来着的?”
“你的狗。要是给他知道你把他忘了,不要他了,他肯定要哭的。”
“嘁,那没□□死狗,我要丢了他,他绝对办派对庆祝”
……
你一句我一句的应答,走过长廊好似走入一段不知来源的回忆。
在那里他们也是如此默契熟稔,知根知底,亦相守相依。
当眼前逐渐豁亮,建筑亦开始微微晃动。
凌禹诺透过大门看到一片乌泱泱的影子,隐约辨出几个熟稔,这才如释重负侧过脸。
他想看看后面的人,可脑袋却被对方手掌一盖,强硬掰回去。
“怎么?怕我嘲笑你满脸血很丑吗?”
他不自觉开着玩笑。
“……接下去限制级收费,小孩子不要看。”
似曾相识的话,透露异样的声音,后背逐渐渗进衣服的温热,种种线索让他停下脚步,笑意荡然无存。
他还记得,夏莉曾告诉他。
八十多年前,还不是‘路加·金’的一个孩子在送往医院的路上咽了气。
那死状极度惨烈,是从左肩到腹股,整个人像切开的蛋糕分成两半。
高楼拱顶逐渐分崩离析,砂砾碎块如雨砸下,分明时间宽裕足够跑出建筑,凌禹诺却在援军眼中退回几步。
“他到底在干什么?”
赶在前头的夏莉愠怒不已,碍于她脚下的地面也开始崩裂,她不得不停在安全线内拼命呼唤。
“凌禹诺你们快出来!”
“凌先生,趁现在快跑!”
天摇地动,人的声音显得如此渺小,依仗距离的优势,夏莉率先停止叫喊。
震荡的世界里,她与凌禹诺最后对视了一眼。
像看到光破碎的瞬间,没有声嘶力竭的悲号或失魂落魄的惘然。
那个男人在即将被黑暗和碎块淹没之际幸福的笑着。
幸福得能让任何看到他的人为之羡慕。
羡慕他这个遍体鳞伤走到终站,如愿见到苦苦追寻一生的光景,于是幸福地选择永远留下,再也不离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