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形光团于天空浮动, 照亮繁华街道的每个角落,远离驱车轨迹的社区内随处可见面带微笑的人形机器,仿生人。
他们从不被任何事物吸引,停留驻足, 身负所有者指派的任务, 按程序计算的最佳方案来来去去, 只为完成目标。
糖果彩雕旁,曾经的仿生人陆柳鎏外披宽松破旧的大衣, 灰帽下的脑袋不安分转动着。
他徒步走出爱德华·休斯的收容所,终于抵达之前来过一次的陌生斯勒法罗城。
“八、九、十、十一, 十一点。”
仰望高处被誉为璀璨之星的古老钟塔,他很快学会了读时间。以往, 都是系统告诉他相应的计算结果。
即使已经是最快速度,他仍花费一天才走出那迷宫般复杂的地方。接下来, 还要前往他与陆明泓呆过十几天的学校, 找他念叨已久的‘搭档’科林小机器人。最后, 才是至关重要的一步——偷盗那个很吵的人脑。
计划步骤简洁, 目标单一明确。虽没做足谋划筹备, 但在与外界失联一个月的限制下紧急出动, 这已是可行的最后选择,之后全看随机应变。
陆柳鎏思路清晰, 然两手插兜, 驻足街口的他摇晃得更厉害了, 没有继续前进的意思。
因为现在身体反馈的感觉, 比他平时的饥饿还难受。
“好难哦······完全不想动了。”
作风一如往常, 他果真盘腿坐下,两眼放空望着前方仿佛能这样呆到天荒地老。
然而时钟的长针走过五分时, 他猛然蹦起,惊到身边路过的人群。
“不行,还是要先把我的宝贝陆明泓的病给治喽。”
一再压低帽檐遮掩突出的容貌,他小跑穿梭于人与仿生人混杂的商业街区,可注意力却总是被分散开来,像风流抓不牢握不住。
光线五彩斑斓,气味多样杂乱,温度冷暖交替变化不断。所有这些,不再与他曾经那副躯体下的感受相同,仿佛进入另一个新的世界。
奔跑逐渐缓慢,陆柳鎏停在另一狭窄街口的指向标下,挡住了去路。
“喂让开!别在这堵着。”
后方的简装运输车被迫刹住,职工装束的司机探出头大吼,他身后的露天车厢满载回收的仿生人。这是批一模一样的普通家政型。
陆柳鎏转身却并未退开,他反而一言不发,好奇地凑上去趴在车前,好像就能这样透过那层防护罩挤进车内。
“走开,叫你别挡路你听到了吗?!”
时间被一再耽误,低阶工层的男人出离愤怒,迟迟不见那古怪碍事的人走开,他干脆跳下车试图自己推开人。
伸出去的手被殷切握住,他面露疑惑后对上笑意叵测的陆柳鎏。
陆柳鎏:“恭喜您啊,第五胎了!是个男球还是女球啊?”
恼怒的职工发现自己怎么都甩不开那双手,又觉得眼前人的举止愈发可疑,已有当场用光脑呼救的念头。
“什么第五胎第几球,乱七八糟的,走开点、走开!你再不放手、我直接通报!”
被警告的陆柳鎏则如对方愿松开手,但却神色陡转,惊悚捂嘴呼喊。
“你、你左边——”
男人下意识往左看,无事发生,空无一物。
待他迷惑的重新转回,竟迎面而来一个带风逼近的大拳头。
被勾拳重击的职工晕得悄无声息,犯罪者陆柳鎏还吃惊于他昏厥的迅速,最后将人拖至角落时,他不好意思地道歉。
“啊哈哈抱歉,我刚刚本来想说是我的右边哟~”
蹲在角落瞅着口吐白沫的昏厥者,陆柳鎏豁然开朗,他学着曾看过的谍战系列,无师自通扒去对方衣服穿上,区域通行的识别卡扣在自己手腕,完事不忘将职工绑在难以找到的角落,堵上人的嘴。
对这身伪装的新行头很满意,他摩拳擦掌坐上刚才那辆运输车。
这次不必特地琢磨学习,光看一眼他就已掌握驾驶方法,并立即重构行动步骤。
他知道第一星区学院严格控制进出通行,但如今借用来最低阶回收工的通行卡,他能畅通无阻到达校内的专属回收站。
只是这样,就足够了。
“不愧是我,幸运等级超超超S级,呜嘿嘿~”
启动前,兴致高涨的陆柳鎏忍不住回头,朝那一排排仿生人呼吁。
“兄弟们!准备好跟我一起出发了吗!”
满是期待的等着,回给他的唯有死寂。
这批仿生人能源耗尽自动关闭,躯干磨损率超标,回厂等待它们的只会是报废销毁的结局,甚少有重启修复的可能。
与曾经的同类面对面,陆柳鎏失望瘪嘴,没想太多。他又不禁朝剔透的防护罩打量自己的倒影,啧嘴咕哝着。
“可惜喽,都没人看到我聪明绝顶勇猛帅气的英姿。”
蓝色运输车载着安眠中的仿生人们,像只小甲虫在迷宫般的城区中穿行,驾驶座的陆柳鎏特地打开顶层防护罩,探出上身感受随气浪飘来的各种气味,到最后按捺不住,干脆切换自动行驶模式。
在那条被视为景区的草原公路上,他爬出车顶。
迎风展开双手做出拥抱的姿态,目光所及原野一望无边,那片翠绿如波如流,因风漾起无数层层叠叠的浪花。驰骋其中身体逐渐轻盈,仿佛就能这样挥臂如雏鸟振翅,乘风飞向更加广阔的天空,无拘无束。
急于表达这份感受的人造人,无法遏制地深深吸气,仰头放声呼喊。
“我!陆柳鎏!”
“我——就是世界之王!呜呼~~”
开心。
这是继获得名字,身体,包括属于他的陆明泓后,最愉快的一次。吹打在身上的风有些许刺痛,却能洗去长途跋涉堆积起的不适,饥饿疲乏一扫而空。
他竟不知道,原来除了食物与休息,这幅与人类相近的身体还有这种奇妙而充盈的修复方式。
那么下次,肯定可以让他的陆明泓试试。
驾驶着逊色飞行车百倍的地面运输车,陆柳鎏享受着沿途风光,边以最快的速度驶向斯勒法罗城的边境关卡,再往半小时就能抵达学院区域。
灰雾密布的高空,一只沿途跟随他的真正‘甲虫’也在他停车接受检查时悬停,徘徊在上方。
远在自己无人知晓的王国,爱德华·休斯扔掉一口未抽,自己燃尽的卷烟。
面前显示屏里赫然是甲虫实时传回来的景象,他在惊奇,困惑,和举棋不定的迟疑中来回摇摆,终究没起身来,而是继续默默观看下去。
如陆柳鎏那简单粗暴的思维进展得一致,他顺利进入学院。即使这算勉强划入范围的后院垃圾场,离真正的学区还隔着层层阻碍,更有无数多会被发现、追捕的潜藏危险。
手环在紧闭的光驱门边扫描完毕,陆柳鎏愉快经过同样由仿生人看管的最后扇门。
说是垃圾场,可宽广空地上干干净净,四面八方皆为密闭高墙,唯一的进出口是大门。但光滑的金属地面被划成数个区域标着编码,说明投弃物的真正归宿是在底下的存储空间。
四下无人,陆柳鎏将车停在角落空位,随后探头探脑走到编号为Z87的位置。
看着无法用蛮力破开的金属板,他蹲在那犯难,扭头就问。
“喂,你们觉得我该怎么办啊。”
仿生人们仍旧沉默,但紧闭的正门却有了动静。外面似乎有谁要进来。
三步并作两步奔回车旁,最后滑铲躲至车下的空间,陆柳鎏通过这狭窄视角看到有人也开着与他类似的车,载着一批金属纤维,停在编号H42的编码旁。
这位置正好能给他看清开启地面闸门的所有操作。
对方或许并非人类,而是和守门者一样的仿生工人,因此没留意角落突兀的运输车,完成自己任务后马上离开。
等到听不见声响,陆柳鎏才慢慢爬出。
他仿照过程脚踩感应器,在升起的操作台上输入指令。
地面敞开的门宛若巨人张开血盆大口,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坑洞,要凑近查看许久才能辨别出幽暗环境里模糊且复杂的构造。
视觉不及过去,自行的分析计算不再运作,但陆柳鎏仍能看着底下的密集管道,想到直接爬进去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
可惜没有回收物体,隔门很快就自动关闭,这点时间让他找准攀爬点和最佳入口显然不够。
仿佛是发现了新大陆,他调头就朝跑回小车坐好,压抑着兴奋的呼喊驶向H42,边朝车后的仿生人们说着。
“我想到一个超——棒办法了!就是要麻烦你们帮我,等会儿拜托了哦。”
车后斗寂静无声,陆柳鎏便默认他们的相助。他打开车内的启动键,在目睹一个个仿生人因倾斜角度滑动坠落时抓准时机跳下,于空中踩着他们加力调整方向。
虽有细微偏差,但他成功抓住三十米深处的凸起冷却管,往左再攀爬五米就是个可攻破的管道接点。
然而和之前锤人脑袋时的轻松迥异,双脚的悬空与双手持久发力的酸涩再度积累起不适感的高峰,等他好不容易才爬上冷却管趴住,人已是急促喘息,皮肤冒出逼真汗液。
“嘿嘿,我果然还是不赖的嘛,喂,多谢——”
火光猝然爆发,宛若一只无形长手随着热浪袭来,瞬间扼住人的脖颈,陆柳鎏来不及向成为他垫脚石的仿生人们感激道别,就目睹他们堆在底部,被炽热气浪焚烧表层,被腐蚀溶液分解机体的全过程。
拟真皮肤毁坏,五官与四肢相继剥落,那些构成身躯的坚硬合金,眨眼融成黑色流水,最后化作气体被抽出集合到新的反应箱。
从此,他们曾作为完整仿生人的存在,永远的,彻底的消失。
分明没有任何一个仿生人能发出痛呼呻|吟,但在装置运作的巨大轰鸣声中,他瞪着暗藏惶恐震惊的蓝眼,缓缓捂住双耳。
视野传达的画面出现片刻撕扯,裂痕扭曲着物体轮廓乃至眼前整个世界,像极了没换身体前会自行出现的计算列式,闪动着结果错误的提示。
方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忽然大改,他竟闭眼抱头,人死死贴在与墙之间的缝隙,瑟缩着发抖不肯再挪一步。
循环的冷却液却在这时流经他身下的管道,突如其来的震动火上浇油,将本就陷入恐慌的人造人吓得重心不稳,失衡往下栽倒。
合金凹陷的声音不输于周围的轰响,千钧一发之际,他单手猛抓管道,身体则因惯性继续砸在已变形的管壁。
胸腔内顿时酸痛发闷,右手心内渗出鲜红的人造血液。
分明是最喜欢的颜色,当这抹红从伤口沿疼痛的手臂下滑,滴落自己脸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欣喜。有的只是逐步加深,难以消退的惊恐。
命悬一线的陆柳鎏最后是手脚并用,浑浑噩噩重新爬回原位,并保持着这狼狈的状态,飞快挤进能联接各处的通气管。
管道恰好容许他匍匐前行,也能像此刻这般,让他全身收紧蜷缩抱腿,团成一颗球堵在入口。
等卸下所有防御,四周已然归于沉寂。
同近在咫尺的管道壁对望,陆柳鎏如昏睡初醒,神色迟钝而木然。
这一刻才彻底且清楚的意识到,作为人造人,曾经的异常仿生人,他独自离开那个庇佑所的行为,与他正在完成的计划到底意味着什么。
成败两者间巨大的落差,也终于直观呈现在面前。
如果刚刚的计算还在运作,兴许会告诉他这次行动成功的几率为0.00001%。
想立即逃跑,躲在唯一会保护自己的人身边哭诉求安慰。渴望犹如疯狂生长的枝蔓,紧紧缠绕全身封锁了手脚,吞没所有的动力。
但若现在真的回头,他将连那0.00001%的无法抓牢。
“好难哦······”
受伤的右手指节不受控地弹动,因这疼痛刺激,发呆咕哝的陆柳鎏得以找回点正常感知,随后啪啪两声,抬手拍上自己脸颊。
稍微缓过一阵,他对着自己比起食指,尖着嗓子,发出刺耳又气人的威胁。
“你不快点完成的话,那个秃子肯定会欺负你的宝贝陆明泓了哦,还会笑你是蠢货丑八怪!”
效果非常可观,颤栗被强硬驱逐,他仿佛真看到谁在自己跟前挑衅,反复强调着失败后的糟糕结果。
于是带着满腔怒火和不甘,陆柳鎏莫名在管道内跟谁竞争起来,势不可挡。那肌肉中迸发出的力量,遵循的已不是血肉之躯的极限规则,而是其所有者的决意高低。
“嘿,一下就不痛了,不愧是我。”
重获活力的陆柳鎏干劲十足,发觉身上的磕碰处不再疼痛,他果然沾沾自喜起来。却不知这精雕细琢的人造人容器,到底还是附加上了陆明泓的私心。
强悍可超过S级的人类肉|体,痛感会在体内能量催动组织自愈后直线下降减弱,绝不会一直折磨着他怕疼的人造人。设计身体时的陆明泓是这么想的。
但仅是脱离疼痛,还不足以让这趟征程变得轻松。
昏暗,逼仄,盘曲的通气管前后皆望不到头。后期愈发密集交错的内|壁更是肮脏,粘着不知名的污物。
身处这般环境,没有地图指向,没有视觉系统探测,身上更无任何可用的工具,徒手攀爬的过程被无限拉长,漫无目的地机械爬行仿佛永远到不了尽处。
陆柳鎏数次在中途停止嚷嚷着放弃,都同样被他以自我设敌的方式度过,也硬是让他这只无头苍蝇,撑到发亮的出口前。
他所在的中转空间在下,透出微光的老旧栅栏窗在上,相隔两人高的距离他不知外界情况。
竖起耳朵屏息倾听许久,陆柳鎏最终确定周围无人。
倒退几步为助力做好准备,蹲地蓄力五秒,他最终在蹬腿冲|刺后高高跃起,伸长双臂成功吊在窗杆上。晃荡牵连了松动固定旋钮,感觉到小窗即将支撑不住自己,他又当即松手跳回地面并避开坠落的窗栅。
这声碰撞巨响犹如惊雷激荡,更是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忐忑。
顾不得想好对策,他急着再次一蹦爬上出口。
视线粗略扫过周围,这是处陈旧空荡的隔间,只有角落倒着张破凳。那么,整个地方很可能是被废弃的大楼。
紧张到缩脖子的陆柳鎏拉开大门就想冲出去,却惊觉右侧有谁扬腿扫来。
未经思考下意识防御,侧腰闪开袭击后他顺势箍住对方的大腿,接着用引以为傲的蛮力将人高高举起,只欲将其砸扁在地。
“等等!”
听到急促的喝止,辨出来者的陆柳鎏还真能在最后一秒收力停下。
尤里·弗恩的鼻尖离地板仅剩指甲盖距离,他心有余悸地双手撑住地面,以防被摔得五官挪位,面部凹陷的噩梦发生。
陆柳鎏全然没有刚才慌乱,放下对方后鄙夷又嫌弃。
“噢,又是你啊,爱玩小球球的小弟弟。”
即使刚才最先认出人的是自己,扶墙喘气的尤里仍难以相信所见的一切。
“你、你是那陆明泓的——”
面对有如重生的仿生人,尤里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
“啊哈!”陆柳鎏倒是爽快,拍着胸脯骄傲地自我介绍,“我就是我的陆明泓的大宝贝陆柳鎏哒,陆海盘江陆,柳暖春花柳,美金谓之鎏,好听吧,我还是升级版!对了,我可比他贵一点哦,你知道了吗。”
尤里不会抓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不放,平静后他直接说道。
“你在这干什么,他不应该已经带你离开了吗?现在外面所有巡逻机,包括星区政府的都有他的逮捕指令,各处边界关卡全天严守排查,公共场合还有普通民众自成逮捕队,就为了抓他拿悬赏金。”
其实眼前仿生人的通缉他也看到过,那是附带在陆明泓的‘罪状清单’里。可现在的异常仿生人换上人造人的躯壳,某种层面来说,已是个能逍遥法外的无名户了。
发现陆柳鎏浑身沾灰,且愁眉苦脸瘪着嘴不说话,尤里顿时猜出一二。
“你自己回学校来做什么。”
领教过这仿生人凶悍杀伤力和诡异脑回路,他很机智的没直接问‘陆明泓死没死’。
不吃不喝又累得到处爬,委屈的陆柳鎏突然想一股脑抱怨个够,也不管对方是不是陆明泓了。然而想起出发前光棍爱德华的警告,他憋了半天最后只吐出几个字。
“要、要治病。”
脸率先做出耻笑的表情,但这次尤里克制得很好,连带着那强制的愤怒都淡化不少。他又问,“你难道觉得,你能救得了陆明泓?”
他猜测中那理所当然,亦天真愚蠢的肯定答复并未出现。
一路坚定激励自己的人造人,神情之复杂多变好似混沌的调色盘,能够呼吸的躯体此刻换气忽缓忽急,难以平稳。
“我不是很明白······”
沉默下去的陆柳鎏低头,掰弄他染黑的手指。
独自闯回这个世界,眼前遮挡的无形禁锢一再剥离,当他无意销毁那批仿生人后,脑壳仿佛被谁捶打敲开。虽冒出了裂痕,却使得内部被压抑许久的东西得以滋长,疯狂且蓬勃。
现在就看是那不知为何物的东西率先成熟结果,还是他被当做‘花盆’的小脑袋,最先碎裂了。
那个秃头光棍果然超级讨厌。
在这节骨眼上,头脑混乱的陆柳鎏再次记恨起别人。
因为那些直白刺耳的言语,次次讥讽里的警醒提示,他慢慢理解了。
人造人倏地抬眼,询问在场唯一的人类,神色小心且急切。
“是因为我,所以我的陆明泓才会变成罪犯吗?就像我现在跑进来,然后接下来又要去偷东西,或许还会袭击别人?是不是他被抓到了,也会被销毁?可就算没被抓到,病一直治不好的话,他也会坏掉的吧。”
尤里哑然,失去思考与往日能言善辩的能力。
他总算赞同了陆明泓在分别前对他过说的话。
被取名为陆柳鎏的人造人,像是已对世间万事都通透明了,却又偏偏在连人类都难以抉择解释的地方,困惑着仿徨。
以他自己纯粹的人类视角来看,无论怎么成长升级,陆柳鎏与他们中间仍旧隔着无法逾越的壁障,这是彻底否定其存在的悬顶之剑。
只要这人造人身处人群一天,利刃便随时可能坠落,带来覆灭之灾。且更多是对现在的‘陆柳鎏’,曾经的L-999。
除了无人知晓的孤寂角落,恐怕世间不会再有任何地方,任何群体,能容纳下这一不伦不类的生命体的。
至少是现在没有。
那陆明泓真不知道是脑子有坑,还是太天真又心软。非但没阻止这种有违常理的东西继续存在,反而还想着要延续下去,给予其重生的机会。
几番踌躇挣扎,尤里艰难提出的反问。但竟是稀里糊涂,没头没尾的。
“如果不用给他治病的话,那你想做什么。”
方才苦恼沉闷的人霎时笑靥如花,掰着手指一一数起来,眉飞色舞。
“我跟你说,我来的路上看到三条街全都是吃的,我现在的那个房主可坏了,就给我吃纸还有跟纸差不多的什么饼干,呸!”
“之后我就把他家东西都卖了,先拿去买吃的,再买下全部的店,哼哼,这样我就是老板了。还有还有,那个钟楼好大,我也想要······”
无外乎享受吃喝玩乐,坐拥财富权力,这些在尤里看来很寻常甚至是庸俗的追求。只是缄默倾听到最后,他也如最初被对方攻击时那般,心中惊骇万状。
他不知怎的,出声打断那忘乎所以的人。
“所以,你想要活下去?”
困惑和迷惘重现,陆柳鎏无措噤声,右手手指再次不受控制地弹动。
也很快再次语出惊人,叉腰哂笑毁灭气氛。
“既然你诚心诚意的发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给你机会!你带我去外面找我可爱的搭档,我就告诉你,如何,很公平咩?”
尤里·弗恩当时就想转身一头撞在墙上,并由衷佩服能跟这人造人相处的陆明泓。
被气到后,他态度难免再度恶劣。他两手环抱着后靠,抵着墙笑道。
“你还想跟我谈公平?你难道不怕我会说谎骗你,假意答应你的要求,然后直接把你带给治安军吗?”
但见陆柳鎏歪头眨眼,似懂非懂,配上如今善人面相的纯良无辜,他忽然说不出刻意的过激言辞。
哀叹着今天倒霉,尤里最后摇摇头。
“不是所有人都会说到做到,所言如实的。说谎是我们人类与生俱来的能力,更是获利与保全的绝妙手段其一。你今天还算幸运,遇上我而不是别有所图却非说捍卫正义的走狗,我最怕掺合到别人的麻烦事。所以······接下来就祝你好运。”
说罢他作出决定,装作无事发生的离开。擦身而过时,他顺便拍拍对方的肩予以鼓励。
只可惜,现在陆柳鎏是不会放过他的了。
刚走出三步,尤里来不及反应就被从后拦腰抱起,双脚离地双手束缚,动弹不得的他精神力攻击对人造人无效,简直是案板上待宰的鱼。
“你做什么?!”
陆柳鎏不急着回应恼羞成怒的尤里,将人箍住举着往下走。
“哎?我要挟你,把你当人质啊。还有你的车,再借我开开吧!”
若是没有这强劲蛮横的力量,面对他阳光灿烂的笑脸与和善亲切的口吻,呼吸困难涨红脸的尤里绝不信这是真的。
尤里怒极反笑,不禁说道,“我可真的要被你逗乐了,你以为光是这样就能劫持得住我或者其他人?拜托我有光脑,我想发求救信号,一眨眼的事还不需要动手。”
劫匪陆柳鎏停止了前进,而他被陆明泓认可的‘超然意外性’,没有令尤里失望。
咚的一闷声,可怜又后悔的尤里猝不及防被他甩向墙壁。这力道角度拿捏得死死的,正好能撞晕又不会致人于死地。
走出这栋废楼,那辆改装车果然停在门外,车主尤里被陆柳鎏丢进后座,软趴趴的像条死鱼。而再次坐进这辆车,陆柳鎏没有了前次抢车的兴奋期待。
好想回去。
马上就回去。
双手违心地擅自放在操作仪上,控制着飞车沿隐匿僻静的小径,贴着建筑的边缘死角,一点点驶向陆明泓曾居住过的公寓。
抵达后所见的景象,却出乎陆柳鎏意料。
那栋名为盖亚的圆顶公寓周边居然没设立警戒线。担心会有人和侦察机藏着,他在附近徘徊观察了许久,最终得出结论。
这里很干净。
从潜伏灌木到起身试探着靠近,最后站在屋前输入牢记的指令,门打开的瞬间,风尘仆仆一路的陆柳鎏满腹疑惑。
简直顺利得不像话。
屋中还是离开那天时的模样,不曾变化,只因稀缺光亮而被沉入深幽黑暗。
“希望要在啊······”
喃喃自语着,陆柳鎏蹑手蹑脚穿过厅堂。
恍然间好像捕捉到谁坐在螺旋阶梯,捧书阅读的影子,但再定睛看去却是空空如也。
穿行走廊经过画室,偶然一瞥捕捉到屋内静立墙边的人形虚影,他又情不自禁折返回来。
影子与虚影,其实都是一个人的轮廓,频频给予他陆明泓就在这的错误讯号,更带来无尽的失望。
站在自己完成的画作前,想要得到赞许夸奖,想要回头就能看到一双目光沉静的眼眸,想要有人念出仅代表他的专属名字。
那个声音不知来自何处,同虚幻身影一致,皆属于此刻不在他身边的人。
‘你看,你看见那边的麦田了吗?’
面前巨幅的画板被金色涂漆泼洒,凝结在自然流动的最终时刻,阴影随着微光耸动,整幅画仿佛获得了生命,幻化成向他相继涌来的麦浪。
‘我不吃麦子,那对其实我毫无用处,可是你有一头漂亮的金黄头发。麦子使我想起你,当我思念你的时候,我会望着它们欣喜哀愁,而我甚至会因为你,爱上风吹麦浪的声音’
将头抵在画框之上,即便他阖眼捂耳,风声却依旧萦绕四周。
“陆明泓啊。”他也听到自己这么说着。
“我现在想你了······该怎么办啊。”
“哔——科铃。”
身后传来的机械音令陆柳鎏喜上眉梢,忧愁顿消,他转身就扑向了摇晃挪动的科林小机器人。
数十天未归,屋内无人进出,科林显然被‘饿’坏了,不得不停在角落被迫休眠。估计听到他唤出的陆明泓还以为是主人回归,显示屏总在波浪生命线和【0v0】中切换。
心满意足抱着科林在角落补充能源,陆柳鎏不忘哄骗宝贝搭档,与他一起踏上犯罪道路。
“搭档啊,你说,我们是不是该同甘共苦,同舟共济,同心协力呀~”
充能源的小机器人仅以哔声回复。
“你看,你要保护我的陆明泓,我也要保护我的陆明泓,所以我们可是目标一致啊。革|命战友啊。”
主人的名字确实能让小机器多哔哔两声,但它没有那么丰富的语言词汇库,无法给予更详细的答复。
感受铁皮在自己怀里温度升高,陆柳鎏笑容渐消,看着掌心。
他竟在这时想起先前他改造对方,尾随陆明泓赴宴的往事。
当初他之所以能成功,是因为他对科林用上了‘是陆明泓让你这么做’的理由。
看不见的裂缝仿佛又被扩张,此刻再回想尤里·弗恩对他说的话,不同饥饿、劳累与恐惧的感受升腾。
“······欺骗。”
轻松呢喃着,揉搓着酸胀的眼睛,他最后举起闪动警告的小机器人。
“这次我不会对你撒谎骗你的,我们一起去救陆明泓,好吗。因为我——”
无人打扰的安宁宅邸,他与陆明泓还有这个小小的机器汇聚一处,过着平淡却惬意的日常。那段时光,竟忽然遥不可及起来。
没有任何来源未知的声音,与那频繁重现的程序提示,他独自做出一道等式,并得出结果。
他们三个都回不到过去了。
陆柳鎏笑意苦涩,他涣散放空的双眼,仿佛能透过手中的机器人,透过封闭的屋顶,透过无垠的天际,一直看到那无法触及之地。而他亦补全刚才的哀叹。
“因为我,在这世上,只相信你和陆明泓了。”
但短暂的严肃后,人造人果然还是死性不改,将小机器人猛地一抱。
“走吧儿子,跟爸爸我去救妈妈去!我们一家三口才是快乐的家嘛!”
伴随着急促的哔滴声,闪烁的红灯缓缓消失。
机器人科林竟真的停止警告与排斥,主动跟在陆柳鎏身后离开那昏暗无光的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