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迟等不到安博明再开金口, 靠坐着的陆柳鎏便翻身蹲着,面朝对方微弯的后背,他大力拽拉手里的头发,开始胡乱编辫子。
没人同他交谈问题不大, 他身怀的绝技之一就是自言自语。把他单独关住晾上七天七夜, 他也能跟自己聊得愉快。
“哎呀!”
“你说人哪, 怎么就那么容易犯贱呢。”
边感叹着,他刻意加大拉扯的力道, 对方的发丝甚至都有被他连根拔起的恐怖征兆。
“不管别人对他怎么轻佻勒索,诋毁榨取, 顺便一提这在大千世界里是算温和的了,结果这种人还不反抗报复, 还想着我不入地狱谁不入地狱。”
“啊,我原谅, 我替罪, 我无私奉献不求回报。噫~~恶心心。”
安博明的头发才长过后颈, 在他说话时, 被他分成一股股交错相缠, 拧成条歪歪扭扭的麻花辫。
“我觉得这样的家伙, 最好是离远点。不然到时候啊,被他拖下水就一切都迟喽。”
“圣父圣母你知道不?啊美好世界确实需要他们, 可我才不要。”
“被溅到一点点水花我都不行。”
辫子左右各编成几簇, 陆柳鎏用自带的丝线固定牢。
可过短的如绸碎发在他手中滑来滑去, 这处小头发才收拢好, 那处的几根又迫不及待窜出来找存在感。所以与小辫子天人大战期间, 他不得不集中精力闭嘴。
小辫子越弄越气,完成后他立马戳着安博明的脊梁骨, 愤慨不已。
“一点点都不行!”
“一点点点点点点点——都不行,你懂吗?!你有在听吗喂?”
背对他的人肩膀隐约抖了数秒,幅度极小微不可见,只不过压抑着的笑声证实对方的确有在倾听。
“猫比较怕水。”安博明尽量掩藏住笑声说着,“我很清楚。我养猫的,一只不怎么听话,还很爱吵闹的猫。”
为辫子头收尾的陆柳鎏听到这话,顿时觉得眉头上的筋在突突暴跳。
怎么回事这家伙,不说话就是个哑巴,一旦开口超让人火大。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现在份的记恨最好此刻报复。这么想着,他用超高难度的技术,凭借蛮力将十多簇麻花辫统统拉紧,固定成一条。
嚓嚓几声,乌黑发根扯着头皮后拉,安博明原本‘茂盛’的脑袋如瞬间剃光露出数片泛白部位,光是看着就够酸爽。
遭受非人对待,安博明从始至终不曾发出半点抗议,他甚至配合着脑袋后仰,声音平静地问道。
“那照你这么说,你是要排挤自己了?”
正在系蝴蝶结的陆柳鎏眯起了眼,“你什么意思?”
“如你说所。字面上的意思。”
“你本源为妖畜,野性难驯,生来便会以人魂为食,祸害世间为乐。可是······为什么你所做的,却全然相反。以自身气运,成他人之美,度芸芸众生。”
“就说这?谁让我要修炼呢,不然我早就不在这了。早逍遥快活去了,爱干啥干啥,吃嘛嘛香。”因为嘴里叼着发带,陆柳鎏回答得吐字含糊。
安博明难得说着笑出了声,“妖道修行向来乌烟瘴气,像你这般坚守灵萃之路,从不作恶却又道行猛进的,更是万年难遇。否则,也不会轮到你一出行,那些老不修纷纷赶着过来端碗蹭食。”
一提起这事陆柳鎏就来气,张嘴怒喷吐掉了红丝带。
“我呸!你以为我想趟灵路这滩浑水的?,还不是因为当初你——”
愤慨声嘎然而止,陆柳鎏总算是回过味来,一副看穿阴谋的小样,奸笑着伸手再度戳上对方脊背。
“哦吼~我说呢,你怎么就突然把话题扯到这来。你是想让我嘴漏风,说点什么你想听的,嗯你这小兔崽子蔫坏得很。”
被说中小心思,安博明先是以沉默回应,随后大方的承认了。
“因为我不敢确定,你到底如何看我,又想现在的我待你怎样。”
既然话说到这份上,陆柳鎏索性也敞开了讲。
“那我可求求你,快点许愿,让自己生生世世幸福美满吧。”他身子一歪栽倒,单手撑在地面与脸颊之间,“许完这个愿望,你我都不亏。”
可嘴上这么催着,他心里也没底。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在应付安博明的事上,他失去势在必得的信心与他引以为傲的判断力。
凡人向他许愿,必定是在某一念想极度强烈,欲望汹涌蓬勃的时候,届时第九尾自现,他半只脚踏着天门门槛,并以这份力量实现愿望。否则他将无法回应许愿者,道行也滞留在第八尾。
尽管安博明是他的首位主人,也逃脱不了这条天定法则。
通俗的说,规定许愿条件并立下他九尾修炼死循环的,是比他还要更加高阶,无法掌控、能够影响的存在。
不同于前次身为魔龙遗族,他随意站队,反复横跳立场,甚至永远顶着大恶人的牌子假死都无人管束。
在这一世界里,他无法再动歪脑筋走捷径或意图违抗宿命,突然不做‘好妖’跑去混邪道,或直接脱离妖途。
最初的他走上九尾猫妖的修炼道路时,早已无终止和改变的可能。
这恐怕也是REa-Lis安排他身份的用意所在,极大限度压制他的行动。要么,纯粹恶心他。
若被他质问,那家伙或许还会在一边假惺惺的声称‘我并没有故意加害你啊,我只是结合分析结果,给予了你最佳选择’。
如今设定已经死透了,他太过越界的改变非但没有好效果,反而只会引火烧身,造成他不敢想象,难以弥补的后果。
因此,他目前最棘手的问题不是杂七杂八小喽啰的骚|扰与觊觎,自己九尾猫妖身份的困扰。而是他从苏醒那天起,就从未在安博明身上感知到任何强烈的‘念’。
没有念,无法许愿。
没有念,如今安博明的灵魂是否又会重蹈覆辙?
此外更糟糕的是,他无法保证安博明许下的愿是否能扭转局面,让666的任务完成。
这家伙的固执程度,可能比上世界才告别的艾斯特小王子还有过之而不及。
所以,他这次也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故技重施像上回逼迫对方一番,铤而走险选择另一方案。
或者,失败。
“为何你会觉得,我许下这种愿望之后,就真如其意,永世安康,无忧无愁了?”
风过竹林之际,安博明第二次向他抛出疑问。
“难道不是么?或者,你还可以换成别的呀,你喜欢的,你追求的,曾经远远观望触不可及,不敢妄想的。要知道,满足是一种很神奇的体验······你体验过一回后,会着迷哒。”
后背探来一双手,缓缓环在腰间,那热气喷洒在后颈灼人肌肤,轻快的语气像猫儿的尾巴勾着人的腿挑逗,安博明呼吸的间隙缩短不少。
他知道,这是猫妖诱哄他伎俩,却还是像个心虚贪婪的骗子,默默享受须臾的靠近。
“可得到也意味着承受。承受,最终不还是要放下?你所说的那些,我都得到过了。”
名誉天下,权倾朝野,江山美人,功名利禄······在他能书写成千册的前世经历中,他都曾拥有,亦统统失去。不过是镜花水月,过眼烟云。所有的悲痛,欢愉,怨恨,宽恕,种种因缘而起的情愫皆流经他的灵魂,留下的仍是空白。
这就是轮回不休的最终代价,蚕食心神后无尽的空虚。
但空白的画纸上,有他,还有一直不离不弃陪伴着他的存在。
趁对方走神玩自己头发的空档,他反问道。
“那么身为度人者的你又想得到什么呢,破除死局,功德圆满,最终登天成仙成佛?”
虽然不合时宜,但陆柳鎏还是没忍住破功趴在人的背上笑了。
一方面他实在搞不懂这秃驴的脑回路。另一方面,身为游戏某种意义上的局外人,这问题在他看来格外愚蠢滑稽。
更何况神兽他都当过,一个处处受制的小妖仙他还看不上呢。
陆柳鎏得瑟地笑道。
“哈哈哈哈哈哈!不不不,你误会了,我压根就没想过要成什么仙,拜托,成仙相当于考上了官,当官有什么意思,都说快活似神仙,可要我说神仙一点都不快活。我还是喜欢当我的普通小老百姓,以后吃——”
安博明接了话,“吃到老,玩到老,唱到老,逍遥自在。”
有所偏差,但这确实是自己雷打不动的追求。无论是在现实还是虚假的世界。
指尖拨弄着红丝带,陆柳鎏在片刻的沉吟后,将话题重新拉回。
“你知道就好,所以,你许个愿,我断一条才长的尾巴,还是没捂热的呢。于你于我而言有利无弊。我就等着这事结束后分道扬镳,去我的小地盘作威作福。”
“是么,可······”
安博明欲言又止,却被猛戳腰窝,被迫终止后话。
“今个儿晚上月黑风高,我还以为很适合你想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愿望呢,既然你没有,那你爹爹我就走了,乖,不许把头发解掉哦。我要去看我买下的新地皮了哗啦啦~~”
眼看人又要神不知鬼不觉溜走,安博明情急之下转身站起一踩对方衣角。若不是陆柳鎏够反应迅猛,站稳的同时拽住衣领,保证摔个狗啃泥又脱衣走光,丢了妖怪界的脸。
“好,那我许愿了。我——”安博明开口前根本没想好说辞,磕绊好半天才在目露凶光的猫妖面前做下决定。
“幸魂游,你不许去。”
陆柳鎏右手拢住耳朵大喊,“哈啊?你刚刚在说什么,风太大了我听不清楚——”
可周围别说风,连人放屁都没有。
这不认真的态度让安博明无可奈何,焦灼之下,他只能紧紧抓住人的手臂反复强调。
“后天你不能去。那人心术不端,你知道的。”
陆柳鎏突然眼歪嘴斜,张嘴不知所云,“啊巴啊巴啊吧~~”
安博明:“······”
再好的耐心也快被磨灭,酝酿成强硬不容抗拒的命令。孰料他才开口,鼻前飘过一缕月桂香,装傻充愣的猫妖猝不及防跳上来,右手搂着他的脖颈,双腿|缠在他腰|间。
来不及细想,身体率先做出反应,他条件反射般的伸手抱牢了人。
“刚刚你想跟我说什么,我没听清,你······再好好说一遍,你想要我做什么?”
保持着这暧昧的姿势,说话的人故意腾出左手,指尖不轻不重揉着他的唇峰。
有那么一瞬,安博明还真忘了自己原本想说什么。他禁不住的想,美人计的存在确实有理。
沉默许久他仍想坚持原意,这回还没开口对方又像早料到似得,发力一|挺,如猫挂在他身前攀爬,硬是高过他头顶,眯着眼,好笑又看戏般的睥睨着他,抢话道。
“秃驴,我说你不会最先想起的,还整天回味的,就是你破戒的晚上吧?”
安博明默然。
仿佛抓住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把柄,陆柳鎏马上开始火力全开的嘲讽。
“吼吼~看不出来啊,算一算你总共都修行过多少念了啊?一会儿当和尚,下次又当道士,下下次投胎转世说好了为编撰游记奉献终身,结果嘿嘿嘿嘿嘿!满脑子黄汤,一勾引就上钩!”
“你还说别人心术不正哟,啧啧啧。”
觉得单方面被抖‘黑历史’踩压不满,安博明微微一笑,立即给予致命还击。
“但每次这‘勾引’我的人,貌似只有你啊?”
此话一出,油门踩到底的陆柳鎏刹住了,眼神交流一阵后,心不甘情不愿的再次歪嘴装傻。
“啊巴啊巴啊巴~~~”
对于这类挑衅,安博明永远是点到为止,他终于肯退让不再提幸魂游的事。而是说道。
“那就名字,把你的名字告诉吧。”
“······嗯?”
就这?
怔住的陆柳鎏可真想敲敲对方脑门,让藏在里面的小智障开门,看这颗脑袋里到底装了多少牛虻。
里面的东西是都被啃精光了吧。
“怎么滴,你不是应该知道么?”
既然已经想起了前世种种,就自然会知道猫妖的名字。更何况这名还是安博明自己取的。
见对方一味的眼神请求,却就是不肯说话,陆柳鎏不再嘲笑,只松开人摇摇头叹气。
“这可不算愿望,我的亲亲尾巴毛都不用给你断。不过嘛,我提示你一下也没什么······”
赤足踩着青石板路,他在对方注视下穿过竹林,于就近柳树下逗留片刻,随后足尖一踮便越上树顶,折来顶端的条柳枝。
月色下,金边柳叶依然闪耀着光辉,陆柳鎏如闲庭信步,手执柳枝而来。地上不宜书写,他稍微犹豫一会儿,抬手就将东西递上,同时脚尖点了点地面。
“猜一猜,猜中了,我多赏你五百年福气。”
柔软又韧性十足柳条垂在二人之间,像极了一座虚晃飘渺的桥梁。
因为陆柳鎏挑衅的眼神一再示意,安博明终于在疑惑中小心的接过枝条。他双手捧着,低头仔细摩挲那道道金黄边缘,双唇微动拼凑着字词。
陆海盘江,柳暖花春,美金谓之鎏。
“······好名字。”他忽然阖眼一笑,感受着汹涌而出的触动。“是我听过的,最美的名字。”
不知是被夸赞了而高兴,还是取笑安博明的言行举止,陆柳鎏两手插袖哧哧笑了几声才旋身一跃,如风消失。
安博明手握柳条,伫立院中至天空亮起白光才将它轻轻卷起,藏进袖里。
这夜有人彻夜难眠,但夏英哲却破天荒睡到了次日傍晚。
醒来时夏英哲没有任何宿醉的后遗症,他全身有劲,思维清醒,就是身体过度轻盈忘了听大脑指挥,看起来晕乎乎的不协调。
所以,他一翻身就从矮床上滚落地面,下巴磕地,眼冒金星。
痛呼声惊动屋外晒太阳的莫文姝,她想了想,仍旧装作原样推门而入。
“怎么了,哥?!”
见对方像只乌龟趴在地上,她匆匆上前搀扶。
夏英哲揉着下巴,疼得直抽冷气,“嘶——现在、现在什么时候了。”
“你都睡了快一天了,你昨天到底喝了多少酒啊?”
只喝了一杯就倒,他哪有颜面说?
“我就跟他们凑热闹,一时难推脱所以——”夏英哲看着对方近在咫尺的脸,忽的怔住。
同之前相比,任雪珍周身的浮空裂痕明显不止一倍。那夸张的空间割裂感,相当于他上次在特卡非王国遇见对方的程度。
脑袋转不过来弯,一放松警惕就容易耿直行事的他直接开问。
“你是莫文姝吗?”
莫文姝也没料到他会这么干脆,与他大眼瞪小眼,互相发呆许久才一改焦灼担忧的神情,扶额叹气。
最后她只起身去倒水,边感慨般地说道,“你和那人,真不愧是一道上的。”
她觉得最傻和最讨厌并且最没辙的,全给这两人占了。
听她这么一说,夏英哲才回过神,尴尬的笑笑。既然人家已经恢复记忆,他不再昧着良心欺骗,占对方便宜,客客气气地让出位置拉远距离,自己坐地上喝茶。
“你们这次又想搞什么鬼,话说我的身份,压根跟你们没有关系吧?”
开问之前莫文姝抬手示意夏英哲,对方心领神会,立即在房内设下密闭结界。
“我一开始也不想让额外的人卷进来,可是·······”
夏英哲简单解释了带她进来,又将她催眠的原因。也与昨晚拜访的陆柳鎏不约而同的要求对方紧跟在他左右,以防意外发生。
“降魔杵?”
莫文姝皱眉回忆一番,却还是记不起‘任雪珍’到底是怎么被神器附体的。不仅如此,她这次得到的‘任雪珍’的过去其实也是断断续续,模糊得不行。
只有在昨天晚上她彻底恢复意识后,记忆才如拨云见日完全清晰起来。
“那你还记得,你和安博明是怎么认识的么?”
“去年夏天我······”
出乎双方的意料,她茫然停顿在这,紧接着惊出一身冷汗。
“在那之前。”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在我进剧组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了安博明的名字。有人告诉了我。让我······去注意并接近他。”
模糊的记忆连她自己都无法断言是否真实发生过,可她此刻极力回想,依然能反复听到一个声音。
从只言片语里听出个大概,再联系起莫文姝此刻的症状,夏英哲惊诧道,“有人已经给你下过暗示了?”
不仅如此,这手段还像极了他带对方回来时所用的替换方法。
烦躁与悔意作祟,夏英哲遏制不住情绪,重重锤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怎么会······”
原来不止是他,他族里早就有人盯上了安博明。可他是为了完成任务,保护安博明不再惨遭横祸,而对方的目的,却不得而知了。
那人到底是谁?
如此关注安博明,不惜操纵外人充当傀儡又为了什么?
之前发生的一切会不会又有对方的刻意推动?
内心的小人正急得团团转,他忽然感到结界的波动,不得不中断谈话撤掉结界。
门被轻叩数下,打开后竟是两位精致小童身穿绚烂华服跪在门外。
妖怪小童向他们低头问候,递上同样装裱华丽的请帖。这个作风,毫无疑问是他那祁希明老祖宗。
“众生往来,皆为相逢。云霄彼端,如风之望。迢迢兮,将是万里无云,目中所映,乃为幸魂。”
请帖迅速浏览到底,他才意识到这是发给他们的宴会请帖,而且是现在就要出发。
幸魂宴?
族里什么时候有这种宴会节日了。
碍于有妖物式神在场,夏英哲只能与莫文姝交换迷惑的眼神,随后他拿着两张请帖,在小童头上轻点三下。
两只人形小妖眨眼移至门口化作宽敞飞轿,轮下燃着幽幽灯火,待他与莫文姝走到门廊下,才发现族里几乎三分之一的人都被邀请到了。
放眼望去,一片莹蓝火光。
带着焦灼与迷惑登上飞轿,夏英哲悬着的心在见到安博明的时候·······
非但没放下,反而带动着血压升高直逼健康红线。
山半腰的平原,应邀前来的一群人几乎都身着正统侍袍,所以单穿靛青薄衣的安博明格外扎眼。
而他满头扎着红艳艳的蝴蝶结麻花辫,却照旧端着张不苟言笑的严肃脸,瞬间击溃了夏英哲的理智。
这到底是谁干的?!
话说安博明真的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吗?还是完全没意识到啊?!
他带着同样一脸惊骇莫文姝走近,从偷偷打量,到被发现后明目张胆的全身扫描。
“博明,你、你——”受对方新形象刺激,他说不出话来。
被夏英哲怀疑受奸人所迫,被莫文姝怀疑脑子进水,安博明仍一本正经的为自己解释。
安博明:“偶尔······我也想换换风格。”
夏英哲:“······”
但这到底是有多想不开,换成村姑妹妹辫子头风格?
还全都是红艳艳的蝴蝶结?
虽然他不是人,但这审美,连他这个前系统都不敢恭维。
冲击过大,夏英哲久久缓不过神,思考时尽量让自己不要去注意那满头红。
周围几乎是他没见过的人,仅有的数个眼熟的,还是与祁希明齐名的族中长老,他们全都面色严峻,一言不发的站着,活像一尊尊雕像。
这哪里还是酒宴的氛围,分明是要上战场。
跟着安博明不知不觉淡出整齐列队的人群,夏英哲终于忍不住挨近问道。
“博明,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都没得到回应,他才发觉对方竟在走神,放空的双眼仿佛没有聚焦,痴痴地望着前方。
“博明?博明!”
之前种种埋下的不安使他担忧骤增,他按住人的肩膀猛烈摇晃。
“叫叫叫,你发情期叫|春叫魂呢?”
即使不愿承认,但莫文姝听到陆柳鎏的声音后确实瞬间安心下来,目光下意识的追寻。
心中忐忑的夏英哲更是直接将求助目光投向对方,迫不及待地想告诉陆柳鎏他的发现。
空中一层浮着妖使化成的飞轿,密密麻麻的沿各自轨迹移动,照亮整片原野。这里是连绵山脉的中央地段,却极度平缓,视野开阔,上可远眺高峰,下可俯瞰山谷,四面八方皆有天然小径通往各处。
如果真要举行盛大的宴会,确实是个绝佳地点。
陆柳鎏正是从东边树林小道里钻出来的。
顾不得会有人在这监视自己,夏英哲连忙拽住人的衣袖低声道,“情况不妙。有人对博明图谋不轨,可能······”
他环视着四周,以此提醒陆柳鎏这儿就潜藏着‘内鬼’。
陆柳鎏:“哦,这个啊。我知道啊。”
夏英哲:“嗯,而且——嗯?你知道?!你、你真知道?”
“嗨,不就是我们么。”陆柳鎏拍打着对方的后背,“别大惊小怪的,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不是、可是——”
半句话还没说清楚,他便眼睁睁看着陆柳鎏满脸笑容迎上前去,停在同样身着正统狩衣的祁希明跟前。
这两个‘好兄弟’立马勾肩搭背,碰拳大笑起来。令夏英哲又是一阵难以言喻的心累。
正被心慌压迫,他无意听见身旁的安博明喃喃自语着。
“好安静······太干净了。”
安博明不知是第几次暗自掐着掌心,试图保持清醒。
当他踏入这片土地后,令人怀念的熟悉感扑面而来,连带着一股能冲淡意识的古怪舒适感。
因为他的这句话,夏英哲下意识地勘察起四周。
其实在场的人修行比他强,又有祁希明这座大山在,所谓的‘幸魂宴’场地找不到邪祟不祥之物是正常。
可话从安博明口中说出来,他的警觉度就瞬时飙升。
就这么说了几句话的空档,夏英哲发现周围的列队正在改换阵型,七行七列,各为方阵。
虽然自己能力在族中处于中游,可知识储备堪称百科全书,夏英哲瞬间认出这是先人自创的辟邪阵法。阵中人将会以燃烧自身力量为能源,分别组成那庞大高墙的每一份子。
因为这方式相当于耗命镇守,且所有作用尚未明确,所以根本没普及过。
夏英哲额前不知不觉冒出冷汗,拽上身旁的两人就准备离开。
“不行,我们必须走。”
话音刚落才转身,盘旋上空的飞轿竟立即拨出数批,堵在他们四周。他缓缓转向人群前方,越过无数结印念咒的族人,与望向他的祁希明对上了视线。
这老祖宗脸上挂着他见惯的笑容,发现他离场被困,却不紧不慢摇着扇子,仿佛在惋惜对他说‘如此良辰美景,你不享受罢了,怎么还要逃’。
双目莫名发烫刺痛,夏英哲强忍不适与惶恐,默默松开两人的手。挡路的飞轿重新归位,而眼前这列浩浩荡荡的队伍,则开始了缓慢的移动。
阵列在一女声的高亢令下,顿时散在九处,空中流萤狂舞撩人眼,上一刻还站在杂草泥地里,下一瞬人已站在了百米高楼内。
翠绿的琉璃瓦,雕着盘龙的血玉柱,七彩的岩壁浮雕绽放奇光,整座巨大看台如古时的帝王宫殿,极尽辉煌。
面前同样摆着小桌与酒盏,不多不少正好三个。与昨日相似的情景,令夏英哲的心情稍微平复不少。
向外远眺,看台竟是环绕着山脉相接处立着的,如一条依山而建巨龙盘踞在此。
若由高处俯瞰,能发现这条观景长廊确实被设计成了龙形,而处于最佳观看点,即在高空数百米盘腿漂浮的陆柳鎏,对此发表了自己的评价。
“粗制滥造,痴心妄想。”
鄙夷冷笑过后他向下降去,笑嘻嘻地同在长廊屋顶,脚踩龙雕的祁希明招手。
“哎呀,好弟弟,我看了一下,这的确会是他们逛街过来的途径点。不过,你还少一些引子,不然就是我也帮不上忙喽。”
祁希明脸色微变,将彩扇一合后却立即拱手求教。
“没想到竟然会缺引子。那这该如何是好,枉我研究万妖行多年,唉······果然是不如哥哥您啊。”
“别气馁得太早嘛,我既然保证过带你见世面,就不会让你失望而归的。”陆柳鎏笑眯眯解释的样子,又无限趋近猫脸,“这引子简单的很,你们这一批人,不都各自驭使着小妖怪么,把他们放出来溜一圈就完了。我在上面,帮你看着。”
祁希明顿了顿,两眼一亮,最终将扇子敲在手心。
“如此,弟弟我那便照办。那还请哥哥,务必呆在阵中央为我指路。”
“去吧去吧~”
他们这边谈得正好,而远在龙尾看不见情况的夏英哲早已心急火燎,几次忍不住要起身,却都被左右的人拦下。
虽然他相信陆柳鎏的判断力,但他不敢保证,这家伙会不会又瞒着他擅自乱来。尤其是刚才对方的态度,让他觉得非常可疑。
余光再一瞥红蝴蝶结,他如抓住救命稻草问道。
“博明,这头发是不是昨晚那家伙给你弄的。”
双目放空的安博明不说话,只点点头。
“他来找你的时候,还跟你说过什么。请告诉我,这很重要。”
可此后,却再无任何回应。安博明像是看不见别人,恍惚的视线直盯被长廊包围的中心。
夏英哲与安博明的反应都如此异样,一旁的莫文姝终于看不下去,眉头紧锁望向荧光照耀的天幕。
她有预感,接下来会有大事发生。
另一面,祁希明已向所有人传达指令,释放与自己结契的灵神妖物。回到龙首顶端时,他感激而诚恳地向‘恩人’陆柳鎏鞠躬行礼。
千人齐声念咒,脚下地动山摇。
在这骇人的轰鸣中,夏英哲只觉眼球上的灼烧感愈发强烈,五感变得异常发达,可他却又不敢捂住眼睛,错过周边一切动静。
当浑浊汹涌的妖物气息喷发而出,他亦仍不住发出惊恐的痛呼。
一样的。
这和在刑图镇吕家宅,那所祠堂中曾感受到的气息是完全一样的。
“你、你的眼睛——”
莫文姝的声音让他回神,他往眼底一摸,这才发现他眼中竟流出了鲜血,可指尖沾上血后却像被染了色,变成刺目的金黄。
吸气时胸腔隐隐作痛,双眼溢血夏英哲再也支撑不下去,突然扑倒。好在被莫文姝扶住,没撞伤头部。
长廊外,阵眼中,千万道扭曲的漆黑之物冲向天空与那三人所在的‘龙尾’,赫然是刑图镇当晚与柳妖苦战的再现。
作为这场宴会的举办者,祁希明却仿佛无事发生,端坐在龙头之上轻摇彩扇。
觉得时辰差不多了,他抬手一挥,那些藏有狰狞人脸的黑雾逐渐散去,伴着若隐若现的哀嚎悲呼。
只是他眼中的势在必得,在看到轻轻摇晃的金链圆铃后荡然无存。
阵中央上空,陆柳鎏被金链组成的保护罩包裹,依然盘腿坐着,毫发无损。而同样的,龙尾处亮着金光,夏英哲三人亦被发出脆响的铃铛守护。
夏英哲眼睛里的血已经停了,当他再抬眼后所看到的世界,已是天翻地覆。
金碧辉煌的观景长廊由一块块腐肉堆叠,墙上精美的雕刻是树根里镶嵌着牙齿、指甲,脏器,胚胎,密密麻麻排满整片。
定睛凝神,他这双眼竟如千里眼,任何角落的景象都于眼前清晰呈现,近在咫尺。因此,他也看见了其他‘宾客’脖颈后的缝合线。
他们是披着人皮的傀儡,可他们依旧是活着的人类。长寿安康,容颜永驻·······
夏英哲的目光终于停在此前信任过的人身上,那个曾为族人带来希望,打造出‘永乐乡’的祁希明。
事情没按预计中的发展,祁希明仍气定神闲,甚至朝陆柳鎏抱怨起来。
“好哥哥,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啊。”
在金铃铛划出的安全空间里,陆柳鎏原形毕露,朝对方双手中指问候。
“谁跟你好哥哥好弟弟哦,一个烂了几千年还没变成肥料的垃圾,连塑料都比你可亲可爱,麻烦不要跟高贵无暇的我攀关系好嘛?”
“这话可真让我受伤啊。我们明明一见如故呢。”
“一见如故?你这记性堪忧啊,不知道是谁给那些不知好歹的小虾小鱼支招,三番两次觊觎我的东西。”
对峙声音在空旷的平原上回荡,自然也被金铃守护的三人听进去。
莫文姝仍扶着夏英哲,她的手上衣服上沾着对方干涸的血迹。屏息倾听片刻,残缺的记忆片段终于浮出水面,她抬眼笃定道。
“就是他,任雪珍找过他。不,应该是被介绍给她。”
常年被恶鬼纠缠,四处求助无门,去年处在风口浪尖的任雪珍除了答应吕凯风的戏,还在对方的推荐下,去见了一位‘大师’。
夏英哲:“果然吗。”
到这他不得不想起之前被提及的屈新知。同样的剧组,相似的方式,屈新知本来会和任雪珍一样与安博明产生交集。只是陆柳鎏的出现打乱了一切。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也是万幸中的不幸。后者已体现在他眼前。
而从事变到现在,核心人物安博明一直魂不守舍。
他有试图抠着手心用疼痛刺激自己,无奈他越是反抗,神智越不清醒,连好不容易冒出的怒火苗子也直接熄灭。
他早说过,这场所谓的‘幸魂游’根本就是鸿门宴,不能来。那祁希明也绝不是善类或单纯的俗人。可他与陆柳鎏谁都说服不了谁,结果还是走到这步。
挣扎中指尖触到了袖中的柳枝,安博明得以恢复片刻,哑着嗓子求助。
“解开······”身体无法动弹的他拼命示意着旁人,“我头上的,解开。”
他想,他已经知道某只猫妖要做什么了。
幸魂游当日天门地门不稳,各处历史久远的龙脉将会苏醒,蕴含之气汹涌磅礴,造成的混沌将能与天地初现时媲美。
这是擅自逃亡世间的锁钥之灵,即他安博明回归的最佳节点。
但这,却需要一笔近乎无价的昂贵‘通行费’。
曾经吃了他的金身,分去他修为,为他承担因果,即将再次化成九尾的猫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