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熊烈焰染红头顶苍穹, 四周浓烟散发着百年香木灼烧后奇香,迫不及待的飘向上空,穿透了云层。
远眺高台下方,数以万计的模糊人影重重叠叠的包围着, 辨别不出男女老少, 看不清衣着打扮, 唯有一双双眼珠子形同午夜灯火,光芒诡异的闪烁, 渗出各怀鬼胎的恶念。
内心充斥着痛苦的悲戚、愤懑,安博明不知在为何而挣扎, 始终不肯离开火台半步。想要嘶喊,却发不出声, 想要挥舞双手,却用不上力。当火苗烧进他的双目后, 他终究是心中一凉, 放弃一切转身准备离去。
身后竟是与身前截然相反的世界。无火无光漫无边际, 漆黑得难以置信, 而蹲坐在地的白猫周身散发着淡光, 如一块稀世罕见的洁玉身处污秽恶臭的泥潭, 有着无法言说的吸引力。
看见小猫,安博明没又犹豫, 只是急切地弯下腰小心翼翼地伸出烧成焦炭的手, 按捺不住想要抚摸那身皮毛, 渴求慰藉。
谁料惹人怜爱的幼猫蓝眸眨动, 眨眼间在他面前膨胀成巨大的肉色生物, 它的皮肤上没了那层光滑柔顺毛,取而代之的是不停转动的深色旋涡, 密密麻麻覆盖全身,后方摇曳的尾巴更是形容不出的怪异畸形。
若真要形容,就像是有谁用刀硬生生劈开原本硕大的尾部,但却没斩利索,以至不少地方的皮肉还黏着无法分离,令人隐约作呕,汗毛倒竖。
僵在原地的安博明,眼睁睁看着血盆大口朝自己扑来,从头到脚将他吞个彻底。
但抽气发出一声短暂的惊呼,他浑身冷汗的睁眼坐起,意识到方才发生的不过又是场噩梦。
他的动作太大,险些撞翻床头柜上的茶杯,而听着玻璃杯随木柜晃动的嗡嗡声,他发虚又僵硬的四肢成为他继噩梦之后的新一轮折磨。
手脚麻木的感觉不好受,但更不好受的还是那场噩梦的后遗症。他从来没有做过如此真实,惊悚,又虚幻诡谲的梦境。且这和以往,包括在医院时的都不一样,比起单纯的做梦回忆,更像个勾子,牵引出别的什么东西。
昏倒前对夏英哲的出现有印象,安博明没有多想,匆匆淋了个澡,换上干净衣服,边擦拭着湿漉漉的发丝边下楼。
尽管他早已习惯独自生活,可总是因为那些个不便提及的因素而不得不让这监护人忙前忙后为他操碎心,要知道他已经二十六岁了,而论厌弃自己的生活状态,谁都比不过他。
他就像那无根的浮萍,漂在涟漪四起的水面,永远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往哪里。
头昏脑涨的安博明烦躁着,趿拉着拖鞋穿过窗帘紧闭的客厅。
“起来了啊,起来了就去煎个鸡蛋。七分熟,糖心蛋,少点油,多放酱,要爱心型的哟。”
听到声音,安博明下意识地调转方向朝厨房走去,他点点头正色道。
“爱心型就免了,别整天想那些花里胡哨没有用处的要求。”
“哎呀~~不行不行,那生活多没乐趣呀,总归是吃好玩好喝好才有意思嘛,不如你再给我泡杯奶油咖啡呗,奶油要画成两颗小心心相连的形状的唷,爱你,姆啊。”那人不依不挠的继续耍赖,貌似最后噘嘴甜腻腻的亲了一下,差点没把安博明鸡皮疙瘩激出来。
“唉······”
手已经打开了冰箱,冷气扑面,而察觉异样的安博明立即打住叹气,一个激灵迅速关上冷藏柜的门。
刚刚谁在跟他讲话?!
他在厨房与客厅交汇的拐口处缓缓探出头,远远偷看着刚才传来声音的沙发,可长沙发背对着他的方向,因此无论他怎么伸长脖颈都看不见到底是何方神圣。
一时间进退两难,不过,安博明能肯定这声线语调在他听来是陌生大于熟悉。不是夏英哲,更不是任何一个能随意进出他家的‘熟人’。
担心这又是一次妖魔鬼怪的陷阱重演,他屏息步步退回厨房,抽出一柄锋利的菜刀防身。紧接着他脱了鞋,光脚在地板蹑手蹑脚地行走。
他几次停下竖耳倾听,但精神高度集中紧绷成一线的他并不知道,当他悄悄走入客厅死角时,他身后凭空冒出了一个人。
穿着他的衣服,和他同样光着脚,也猫着腰鬼鬼祟祟,悄无声息跟随他来到客厅角落的盆栽后。
在这,安博明清楚的看到沙发上空无一物,就连人躺过后的褶皱都没有。但眼光犀利的他仍找到了些蛛丝马迹——灰色靠垫上黏着几根动物的毛,白色的。
幻听和错觉?
还是有鬼?
因为近期有猫妖随行,近期遇鬼的次数愈发稀少,安博明愣是现在才记起家中闯入鬼魂的可能。他的心稍稍放下几分,却又在右耳被谁吹风,听到那人低语后坐上火箭炮似得瞬间提到嗓子眼。
“你在干嘛呀,我愚蠢的傻儿子。”
从小被吓大的安博明没有呼喊出声,但却结结实实地跌坐在地,摔了一屁股墩。待他看清对方的相貌后,又是震惊愣住。
少年人的五官外貌皆与他如出一辙,区别只在发丝的长短与他们截然不同神情。他一直是心绪不显的人,很难有情绪波动表露在脸上,青少年时期的老师曾形容过他像孤岛上的一尊肃穆石像,棱角分明死板得条条框框,双脚永远泡在潭死水里历经沧桑,自我腐朽。
而眼前披肩散发,少年模样的他却是一脸玩世不恭,灵动的眼中满满的幸灾乐祸,好好的西装内衬被松垮穿着,成了摇滚乐手的嗨皮战衣,反倒像极了······
“是你?”他脱口而出道,“你变成我的样子做什么。”
难以理解的是,被他察觉身份质问后,这猫妖嘴一瘪忽的侧躺在地,单手撑头兴致缺缺地看着他说。
“你怎么这么快就猜出来了,真没意思,那你再帮我修个指甲吧。”
说着便把手拈起兰花指,娇滴滴往他这一伸。
安博明:“······”
所以这前后到底有什么联系?
虽然很想问问清楚怎么回事,顺便教育对方一番上回丢他东西的错,但安博明看着这张自己的脸,迟迟开不了口。
而欣赏着他欲言又止的囧样,经过一晚消化完新游戏世界的陆柳鎏,心满意足,舒舒服服的挠了挠小肚子。
这幅猫妖身体自带的慵懒劲作祟,他造型没凹多久便忍不住趴下,左手搭右手伸长肢体,就是不再理会有话想说的安博明。
或许,这就是厌恶的转嫁吧。对于这次的所有设定,所有任务,整个布局他由衷感到深深的恶心,一并嫌弃起了安博明。
他与666进入的时间果然被故意错开,硬是提前度过了数千年之久,而在系统所获的信息内根本不存在他这只‘猫妖’。一个太早一个太迟,期间产生的误差改变,已经不能够被他们人为的推演预判。
任雪珍,黄子茹,以及那柳树爪牙的新娘冤魂等种种不该出现的各环各节,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个世界从最开始,就已偏移得离谱,天翻地覆了。
下周周六就是安博明的二十七岁生日,也有大概率会是未来的忌日。他的灵魂到今世是承载磨难的极限,若再横死暴毙,或心怀怨念逝世,将会成为天地万物唯恐避之不及的灾灵,所到之处生灵涂炭,如同炼狱。
吕氏出家的少爷是他上一世的身份,亦是能影响他最大的前缘之一。原轨中他偶然来到这,觉醒前世记忆再次遁入空门,得以将无形的死刑拖延下去,但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死亡惩戒延长三个月后他又被卷入谋杀案,受万人唾弃,被判为罪犯处死。
然而转机或许在他这只八尾猫妖的身上。
猫妖修得九尾,必须又要通过舍弃第九尾的方式,使用其中蕴含的力量经受考验,即替第一位主人及其子孙后代实现心愿。
而安博明灵魂的前九世是他的第一位,也是唯一的主人。
此刻的安博明经沉思恢复心情,盘腿而坐与人相对,总算能平静的问出埋在心底已久的疑惑。
“我还是想听你告诉我,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为什么偏偏选择我。”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呢,简直好极了。
陆柳鎏还被主脑这场用心险恶的开局恶心得不要不要的,先是翻身侧躺瞪了一眼间接罪魁祸首安某人,继而露出没心没肺的笑容,大刺刺地将脚翘起,不轻不重踹上对方的腹部踩压。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呀。”
往常自己问这类正经事,都被猫妖敷衍带过或生硬转移注意,此刻听陆柳鎏如此回应,安博明还在猜是不是太阳从西边起了。小腹上的脚掌轻碾摁压,令他不由得联想起幼猫踩奶的举动,觉得这踩着舒服,白皙脚丫也赏心悦目,他便没追究。
就是手痒痒,忍不住想抓握住这脚,满足捏一捏的欲望。
沉吟片刻,他无奈扯动嘴角,轻笑道。
“可我怎么知道,你对我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如果我让你回答真话,你却依然撒谎,而且死不承认。”说到这他摊了摊手,“那我这不是亏大了。像个傻子被戏弄。”
陆柳鎏露出了失望的表情,掏了掏耳朵遗憾的叹息。
“唉,你怎么能想得到这个呢。一想到我这聪明绝顶的人,居然会和你同一水准,我简直明天早上就想跳进排水管道自尽。嘤嘤嘤~~”
“你真的是······你真的是活了很久的妖怪?”安博明无言以对。
这个问题他也憋了很久了。
为什么这猫妖从头到脚从内到外,没有一丁点像世间存活依旧,神秘莫测的老妖怪。
“怎么滴?你这是歧视!难道妖怪就一定要那样这样的吗?”
尚未掌控好自己的脾气,陆柳鎏仿佛被踩中尾巴的猫头发炸起,一不小心没忍住扑向安博明,两人拉扯对抗间,在地板上滚来滚去。
莫名被挠脸袭击,安博明又气又无可奈何,揪不到对方后颈肉,他索性寻找起其他能控制住猫妖的位置。再又一次的翻滚后,他双手不自觉搂上人的腰,趁机紧紧箍住。
与此同时,玄关传来了动静。
夏英哲狼狈的提着大袋小袋,嘴里更是咬着一蛋糕盒,大汗淋漓地撞开门。
昨晚他好不容易威风了一回定住力量失衡的猫妖身宿主,结果对方恢复自我意识后,他这小小的外系阴阳师又被打压成跑腿小弟。
现在他只希望,他能想到在安博明面前不丢面子,又能好好解释他所作所为的办法。
迈着沉重的步伐来到客厅,夏英哲成功与那两个姿势诡异的人视线交汇。
他目光扫过陆柳鎏跨坐着的尴尬位置,几次打量他们凌乱的衣着和安博明喘着气,脸颊红的状态。最后,他联想起两人间的关系,顿时惊恐万状,慌张地提起东西慢慢往后退。
“对不起打扰了,你们结束了再叫我。”
不解于夏英哲的古怪反应,安博明边揉着自己被挠红的脸,边困惑道。
“我夏叔叔他怎么······他看得见你?”
与他相反,陆柳鎏是一脸欣慰,感慨万千,为666的成长露出老父亲般慈祥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