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柳鎏在鸟笼里气成一团, 不断向下方的巫景曜释放自己哀怨的眼神。
他好不容易才哄得巫文星那小子将他放出笼子,怎料他又被人家‘老子’关了回去,又加了大锁。要不是他极力撒泼反抗,他爪子上还得绑着绳索, 防止他在大笼子乱飞。
轮椅上的巫景曜低头整理桌案。察觉到一道视线后, 他头也不抬的说。
“这是为了你好, 你年纪尚小还在换毛期,很容易成为大型鸟禽捕猎的食物。这岛上比你想象得危险。”
“哦——”
陆柳鎏郁闷得话都少了。变相囚|禁无所谓, 可太无聊的囚禁简直要他命。他在笼子里除了唱歌跳舞发呆骚扰系统,还能做什么?
闲到发霉的他干脆用爪子揪紧细杆当做吊环, 利用重心三百六十度旋转起来。美色误人,早知道白天他就不看着巫景曜的笑脸发呆了。要怪, 最终只能怪陆小少爷。上个世界的最后,竟露出那种表情并甘愿将命送给他。
所以说, 他最讨厌在这样的虚拟世界里, 遇见‘程序’的真情实感······
【666:宿主, 你的情绪波动指数有变化】
陆柳鎏被系统的主动提醒吓得羽毛膨胀, 但更多的是对系统恢复功能又擅自使用的愤愤不平。
【陆柳鎏:666!你太坏了, 居然又不跟我说你恢复了其他功能】
【666:是宿主你没问我】
系统依旧耿直, 并很快又没有了声音。但再回味起刚才的对话,陆柳鎏又愉悦的笑了。他相信, 属于他的系统很快又会‘中毒’, 再次变成他所期待的模样的。
雏鸟身体的娇嫩再加上乏味的笼中生活作祟, 陆柳鎏很快眼皮打架, 将脑袋塞到翅膀下遮光入睡。
发觉头顶的动静停止, 巫景曜不禁仰起头透过铁栏偷看着小灰鸟。
算起来,这还是他第一回 正经的饲养宠物。儿时他曾与大哥抓过蛐蛐与下人的孩子们互相斗, 被爹娘发现后自然狠狠批了一顿,罚跪祠堂,禁足四天。他好胜心强,所以当时更多是他在带着大哥玩,落下不少练功的时间,所以被责骂惩罚也是他受得最重。他爹怒不可遏,禁足四天里每天都会来一趟,拿鞭子抽他十下,将四十下均摊。
但只有他与大哥知道,那四天里有两天是他,两天是大哥。事情告一段落后,大哥还将自己偷偷藏好的蛐蛐笼还给他。
故人已逝,记忆犹存。某种不同内伤的疼痛发作,巫景曜捂嘴又欲咳嗽,却硬撑着推动轮椅到门外长廊上。原以为是寻常的气血不足,可渐渐地五脏六腑在刺痛,后背弓起的他没稳住平衡不慎跌出轮椅,重重摔倒在地。
单纯的咳嗽已是惨烈的一口接一口喷血,偏偏他不爱留侍从在身边过夜,此刻整个小院里除了他巫景曜,再无他人。
趁剧痛间隙,巫景曜立刻点住自己的几个穴位。一刻钟里他能麻|痹痛感,止住不断涌上喉咙的淤血。早预料会有此种情况发生,他随身带着可减缓症状的紫玉秘丹。
但颤抖的手几次抬起又垂下,巫景曜却始终没能取出袖中衣袋的玉瓶。仰躺姿势渐渐让血倒流堵塞住他的喉咙与鼻腔,四肢发凉的他突然悲凉又不甘的想。
——原来我,就这样到此为止了吗?
耳边仿佛响起文星与烨霖呼唤自己的声音,遥远得无法听清,巫景曜再次咬唇逼迫自己在生死界限边挣扎。
人他没等到,却在自己痛苦的喘息声中听到房里传出阵激烈的动静。
巫景曜的视线被轮椅挡住,因而看不见是什么在走廊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靠近。紧接着脸被从天而降的毛茸茸物体压得正着,温度高于他体温的血液流入张开的嘴中,巫景曜心口忽的一痛,彻底失去了意识。
黑暗,广袤,寒冷,狂风迎面肆虐,一轮血红的圆月浮在黑色的地面,没有尽头的世界只能看到红月前的一个人的孤独身影,所有温暖与光芒之物皆变成可念不可求的奢望······
原来这就是死亡。
前方的人影辨别不出身形模样。‘他’也许是自己的倒影,也许是另一个也死亡过,途径这的过客。在死亡虚无缥缈的世界里,哪怕是一根羽毛都能成为依托物,于是巫景曜毫无悬念地逆风前进,想要紧紧抓住那个身影的念头无比强烈。
不像梦的梦在巫景曜睁开双目时消失,眼神涣散的他哑着嗓子发出声音。很快,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了虞烨霖的脸,对方担忧又惊喜,看起来好几夜没睡了。
“二哥,你可终于醒了,你、你吓死我了知道吗?!”
看着巫景曜惨白如纸的脸,虞烨霖根本说不出重话。他赶紧传来侍从端来熬好的药,亲自扶起人喂药。一碗温热药汤下肚,巫景曜混沌的大脑清醒许多。他往桌上一看,他意外的发现鸟笼竟放在那,且小门的铁杆变形破开,像是被哪个野蛮人粗鲁的掰开。九星玄踏雕也不知所踪。
“······怎么回事。”
虞烨霖起初会错意,逮着机会开始数落起不惜命又倔强的二哥。
“二哥,我都劝过你多少回了?叫你安排一个婢女侍从在身边,夜间有个照应,再不济选个阁中的暗卫总放心吧。你可知道,我和文星带人赶来时看到那一地的血,还有你——”
“你们怎么知道来我这。”巫景曜少见的没耐心,打断虞烨霖的话。
而谈到这,虞烨霖也神色复杂起来,他边回忆着边用难以置信的语气说出那晚的经过。
原来将他们都叫来的是那只九星玄踏雕。那只雏鸟竟凭一己之力撞破笼子飞出来,见叫不醒巫景曜便拖着受伤的身体飞出院子,找来他们急救。房门到他的位置这段距离里,沿路分布一串红色的‘原点’。那是雏鸟重伤后飞不起来,跌落在地扑腾印下的痕迹。
听到雏鸟受伤,巫景曜太阳穴突突的疼。他猛然间想起失去意识前他被什么东西砸了脸,无意喝到滚烫的血。他还以为那是他吐出反流回去的。
巫景曜的声音里多了一丝紧张。
“他呢?”
虞烨霖起身从桌案上取来一只小盒,里面蜷着的正是被纱布包扎的小灰鸟。
“它······伤得蛮重的,腹部被笼子缺口戳穿,我也不知道该对它用什么药、多少分量,给他外敷阁里常用的伤药。但它气息一天比一天弱,也许只能听天由命了。”
雏鸟本来身子娇小,蓬松茸毛被布一压后整只更是皱缩成珠子般大。纱布下渗出的血早已干涸,它团在棉絮里一动不动,唯有微弱的胸脯起伏证明它还在呼吸。
虞烨霖唏嘘不已。
二哥病情恶化时,院中只有二哥和那只不知怎么形容的嘴欠雕。他尚且听说过犬马驯养多年后通人性,忠贞救主的故事,这雕和二哥相处不过一天,今天才决定要饲养,竟能为救饲主如此奋不顾身。
九星玄踏雕但凡认主便只忠于一人,果然名不虚传。
只可惜,他们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真货可能就要······
“把他给我吧。”
巫景曜的声音很轻,不待虞烨霖回应就已小心翼翼地接来木盒捧在手里。几日来习惯耳边有那聒噪的胡话和歌声,而今看着眼前奄奄一息的小东西,愧意与疼惜令他顿时慌乱无措,只能木着脸用指腹去抚摸灰鸟的圆脑袋。
如果是以前的他,他能轻易凭借内力和幻海天星书的功法救回对方。幻海天星书乃巫氏一族先祖所得的‘仙书’,传闻先祖偶遇仙人,幸获垂青,赠得此物。幻海天星书练至最高阶层可使人淬炼肉|身,开天眼脱凡骨,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百毒不侵刀枪不入。十年前他吃药强行突破仅爆发至星层蓝阶,距离紫阶仅有一步。可若能踏踏实实迈出这一步,而并非急功近利使手段作弊,则是堂堂正正的伫立顶峰,在人人渴求的云海之巅俯瞰。
父亲临死前曾紧紧握住他的手,将族人百年来的期望寄托在他这个最具希望的后代上。但他又做了什么呢,他和大哥终究是让父母失望,让族人永抱抱遗憾,更让自己与机遇失之交臂落入尘土。
往后,他依然是个病死在轮椅里的废人,谁也护不了,更无法弥补他犯下的错。
默念着口诀,巫景曜决心赌这一把。他阖眼调息调动内力,食指轻点雏鸟额头。
虞烨霖儿时受外伤也曾这样被巫景曜治好,一眼便看出对方的意图,慌张出声想要制止。
“二哥你想做什么、你现在还——”,虞烨霖连忙自己噤声,他知道现在强行打断才会真的重创二哥,于是眼巴巴地看着对方身上逸出朦胧白雾,眉头紧锁。
在床边守候两刻钟之久,虞烨霖焦灼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都已经做好完全准备,接下来抢救内力耗尽、脏腑破裂的二哥。谁知巫景曜停止施力后收手,缓缓睁眼呼出口浊气,啥事都没有。
甚至脸色还更红润了点。
“哥你······你没事吧?”
迷惑的不止虞烨霖。
巫景曜朝上摊平手掌,尽管刚刚只是一瞬,他依然捕捉到那刻的充沛舒畅感。远不及巅峰时期,像是他入门初学打内力基础的稀薄程度。小周天通达后引气循经运行,转至全身经脉最终汇集,下|腹亏空感消失无踪。觉得古怪,他为自己切脉又按压穴位检查,发现果真恢复了些许。
十年光阴从未出现过这般情况,巫景曜恍惚得不信任自己引以为傲的医术了,将手递给一脸着急等他回话的三弟。
“烨霖,你帮我看看。”
而虞烨霖也和他同样,一番检查后难以置信的张大嘴,眼中满是惊喜和诧异。
“二哥、二哥这是真的吗?!这——”
这简直不敢相信!
那么多年尝遍各种方法吃了那么多的苦头,他二哥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得老天垂怜先祖保佑恢复了吗?!
相比狂喜得在屋中踱步绕圈,自个儿碎碎念的虞烨霖,当事人巫景曜早已定下心神。他低下头,看着如今最有可能的答案——昏睡中的雏鸟。
那夜垂死之际,是它胸口流出的血救了他。
方才他亦孤注一掷,救回它的命。
纱布下找不到任何狰狞伤口,雏鸟羽毛秃掉的地方仅剩一道浅浅的粉色伤疤。而它的呼吸逐渐有力,平稳下去。
巫景曜轻柔抚摸着这脆弱却又比他强大的生物,感慨万分。
星魂阁巫氏一族代代谨遵的祖训——善恶有界,报应有天。
冥冥之中这小东西来到他身边,不知是他未知的福,还是他应得的祸。但无论是什么,这次他绝不会再逃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