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诫的嘴唇稍有些干, 他感受到周决明的视线放在自己的唇部。这视线明明很淡,只轻轻扫在上方,却让江诫紧张又难耐。

  他看着周决明垂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的眼睛, 对方的褐色瞳仁里似乎并没有泄露出什么情绪, 却让江诫无法挪开注视着他的视线。停车场惨白的灯光有几缕照进车里来, 在周决明的脸上勾勒出明暗相接的阴影。

  “江诫。”

  周决明的突然出声让江诫从直直盯着他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周决明又抬了抬他的下巴,江诫顺着周决明的动作微微张开自己的嘴。

  “稍微张大点,头仰一下。”周决明一边说,一边抬手打开车顶灯,还开了手机手电筒,他微皱着眉观察江诫的唇舌。

  舌色淡白, 机体虚寒,舌边、舌尖有些红, 脾胃也有些问题,最后他又用手扩了扩江诫的上下眼皮。

  结束后,周决明给江诫系了安全带,把江诫抱着的薄被搭到他身上, 终于启动了汽车离开这空寂的停车场。

  周决明确实在生气, 虽然他大概能理解江诫的想法和考量,但并不代表他就愿意接受。

  车离开停车场,终于映出城市夜晚的流光。车内空调开的不低,只有个降温的效果, 窗户关的严实, 没让外面的热流透进来。

  寂静的空间, 只有空调带着气流缓缓在飘动, 周决明能感受到江诫一直放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但他并未回视。

  “周决明…”江诫在静谧中叫他的名字。

  周决明嗯了一声。

  江诫的声音有点干哑, 低低的:“对不起。”

  周决明在红绿灯前缓缓踩停:“你并没有对不起我什么。”

  只是个短短的红灯,便又立马转绿,周决明的声音随着车的前移而响起来:“但你的做法,确实让我挺生气的。”

  周决明轻轻呼出口气:“回去再说这个。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除了喉咙痛、咳嗽、眩晕?”

  江诫的头一直偏向周决明,像是看不够似的,他一问一答:“没有了。”

  “肚子痛吗?”

  周决明说话,终于偏头看了一眼他:“实话实说就好,不用瞒着我,你知道的,我还是个医生。”

  江诫的脸上是惯常面无表情的冷漠,只是耳根带着点高烧的粉,嘴唇被烧的发干:“有一点,隐隐约约的。”

  周决明点了点头,问他:“喝过中药吗?”

  江诫摇头:“没有喝过。那次,你带我去医院,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进医院,好像也是我少有的几次吃药。”

  周决明问江诫,却是肯定的语气:“你在那边还没看病吃药吧?事情办完就回来了。”

  江诫又偏过头去咳了一下,声音有些乏力:“上飞机之前吃了感冒胶囊。”

  周决明征求江诫的意见:“去趟医院?还是去给你抓点药回来喝两天?”

  “中药吧。”江诫说,他知道周决明曾是个中医医生,也极其喜欢他身上那层浅淡的草木味道,所以他对周决明给自己开疗程方子喝药有种莫名的喜欢和特别感觉。

  周决明将车泊在一个临时车位,又问了江诫一些身体感受,在手机上飞快的记录着什么,然后离开下车去了街边的一个药房。

  夏季天气炎热,江诫这并不是温度变化引起的冷热感冒,而是身体的疲劳气虚引发的体虚感冒。高温发热、无汗头昏、肢体酸软、疲倦乏力也没有精神气。

  周决明给江诫开了两个药单子,一个是治感冒的中成药,一个是调理脾胃的中药包。

  等他买完加工好回到车上,发现江诫已经抱着被子微歪着头睡着了,睡着了眉心却轻轻皱了起来。他手上捏着的手机屏幕还亮着莹润的光。

  周决明轻轻关上车门,从江诫的手里接过摇摇欲坠的手机,又把他的被子碾了碾边。

  周决明自然的要关闭手机,随意扫过的一眼,却看见手机屏幕上自己的照片,以及旁边的露出半个侧身的季青越。

  只是淡淡一扫,也能看出来这张照片拍的极有氛围。灰蒙蒙的雨天,周决明撑着伞站在雨中,与他两步之隔的季青越站在玻璃门边,抓拍到的时候两人正在对视。滤镜、距离和模糊的光给两人普通的视线都加上浓稠感情似的。

  周决明面无表情的关了手机,重新启动汽车。

  车停在楼下那个固定的车位时,周决明偏过头去想看看江诫,却发现对方正睁着眼睛直直的盯着自己。远处的路灯光和头顶很高处的月光斑驳着在车内投射一点微弱的亮,全都映在了江诫的眼睛里,泛出粼粼波光。

  周决明伸手过去扶着他的下巴摸了摸脸和额头的温度,又去捏了捏他裹在被子里的手心,然后问他:“上楼?”

  江诫点点头,周决明从后备箱提出来江诫的行李箱和刚刚买的药,单手拖着,另只手伸出来拉着江诫,带他往楼上走。

  一边走一边问他:“什么时候醒的?”

  江诫打开手机电筒照亮阶梯,话说得慢:“半睡半醒的,没睡熟。”

  三楼不高,即使两人走得很慢,也很快就到了家门口。周决明松开提着行李箱的手,从兜里摸出钥匙,先把江诫送进了屋。

  周决明将江诫送到沙发上,拿遥控器开了家里的空调,理了理江诫耳边微汗的黑发,声音放的挺温柔:“难受吗?”

  江诫的手心探出来握着周决明的手腕,有些微烫意,眼眶浸的有些湿气,冷感的声音被高温烧的干涩:“周决明…你生气了,也不会不要我是吗?网上…好多人都说你和季青越般配,明明你是我的男朋友,我们是最般配的。”

  江诫这番话说的低落又伤心,这是身体难受烧糊涂了,无限的放大了自己的情绪。

  周决明低头凑近看江诫的眼睛,看见他微潮的睫毛和鼻梁上的点点薄汗,那眼睛里露出来的全是伤心,粘稠的、单纯的、依赖的,让人心软的。

  周决明终于无奈的露出个笑来,自他们今天见面以来的第一个笑,但江诫头晕目眩,看不清楚,也理解不了周决明的情绪。

  周决明只摸了摸他的脸,便起身去外面拿回来行李。厨房里有淡淡的食物香气,是周决明提前做好的,但江诫目前这个状态明显也吃不下去。

  他架上锅,准备给江诫熬点清淡的小米粥。

  鞋底慢慢的摩擦光滑地板砖发出声音,有人从后抱住了自己,微烫的下颚就放在自己的颈窝里,脸就贴着周决明微凉的脖颈。

  “周决明。”

  周决明嗯了一声:“在那边歇会?我马上过来。”

  呼吸带着热气就喷洒在周决明的侧颈:“我等你。”

  周决明将粥煮上,带着江诫回到了沙发上,给他倒了杯满满的温水:“先把这个喝完。”

  周决明准备去浴室打盆温水,刚走一步,江诫又在身后叫住他:“你去哪里?”

  周决明回头看他:“把短袖脱了,给你擦擦,先把温度降下来。”

  江诫从来没有过生病被人照顾的经历,除了周决明。高温让他的脑袋思绪凝滞而缓慢,甚至变成二极管生物,周决明让他喝完水,他就喝完,让他脱衣服,他就脱。

  等周决明端着盆温水到沙发那边时,江诫已经将自己浑身上下的衣服都脱的干净,只剩下内.裤维系在腰间。

  周决明又拿过遥控器将温度调高两度,捋起自己的袖子,将毛巾浸湿,给江诫全身擦擦。

  江诫很顺从的依着周决明的动作,脑海里的思绪却又飞到给周决明的道歉上。

  “周决明,对不起。”

  周决明用毛巾擦着江诫微烫的手心,仔细的给他擦每一根手指,一边回应江诫模糊的话:“这些话,等你清醒我们再谈。”

  给江诫全身上下擦过几遍,周决明从卧室里给他拿出套干净的睡衣。

  江诫围着被子坐在沙发上,等周决明过来,他还是微垂着头很低落的模样。

  周决明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先把衣服穿上。”

  江诫说一句动一下,套上睡衣裤,周决明又把他的被子给他盖好。

  江诫又开始低低的说话,一边想一边说,说的很慢:“江朝海真的不是人,他为了报复我,设的这个局,是以别人的好几条生命为代价。”

  “我曾经觉得,江朝海哪里都不好,恶劣、自大、唯我独尊、浪.荡、刻薄,但起码他还有作为人的良知。但这次,江朝海给我揭露了他的毫无底线,为了达到目的报复我、将我弄进去,别人的命就是工具吗。”

  江诫身体难受、情绪也混杂着各种原因的低落,此刻借着生病全都倾泻出来。

  “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啊…周决明,过去之后,其实我想了很多种可能,我甚至都想认了就是天灾和巧合。但是,就是江朝海从头到尾设计、算计、安排的。”

  “那些工人都是一家的顶梁柱,想多给孩子、家里人赚点钱,所以才会想加班,才会让江朝海有机可乘。周决明,你知道吗,我都去他们家里看过,有个人的孩子才刚出生,特别小一点儿什么都不懂,就没了爸爸。”

  江诫说的有些混乱,似乎是想到哪说到哪,直接的将自己心里最难受的那一块吐露出来。

  “我和他两个亲生父子之间的斗争,却让别人失去了父亲…周决明,我觉得好恶心、好难受啊。”

  “江朝海进监狱了,他会坐牢,还有他安排的那些人,也都要跟着他坐牢。”

  “我知道江朝海不会善罢甘休,会报复我,什么方式我都可以接受,但他为什么要用这种以人命为代价的方式。”

  湖面的波澜皱起来,终于落下一滴水,就烫在周决明的手心。

  这是周决明第一次看到江诫哭,真真切切的结成泪珠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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