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岁那一年贺昭寒第一次见到沈喻星。

  A市的天气多变,时常阴雨延绵。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雨伞上,发出了滴答滴答的声响,在他的记忆中那场雨持续了许久。

  刚从国外回来的林依带着贺昭寒去见自己幼年的好友。

  贺昭寒跟在林依和管家身后,少年气的面容冷漠对于过场一样的拜访没有任何想法,他只是跟着充当一件被四处展示的商品。

  从回国开始他被林依带着拜访了许多家名义上的好友,虚伪的对话已经听了上千遍。

  雨势像是渐渐地小了,水珠变得断断续续。天空的乌云丝毫没有退散的打算,将湛蓝的天空遮挡变成了阴霾的灰色。

  原本以为是跟平常一样,雨势短暂地停止一会后还会继续灌溉草地。

  平常的园子,平常的人和即将进行的虚伪对话。

  “宝贝,你怎么能去挖蚯蚓。”一道无奈的女声轻叹,看起来是在指责语调中带着无尽的温和。

  “妈妈,蚯蚓的房子被雨水冲坏了好可怜。”稚嫩的童音带着天真与委屈,仿佛能勾勒出一个年幼娇小满身泥巴的小朋友扁着嘴辩解。

  “等哥哥回来让他帮你给蚯蚓重新盖一间房子好不好?你看都把自己弄成小泥人了。”

  “唔……好吧。”

  随着管家的带路,对话的母子出现在贺昭寒的视线中。

  跟他想象的一样,挖蚯蚓的小孩身上湿漉漉的,鞋子上膝盖上衣服上全部都是泥巴,脑袋被粉色的毛绒绒毛巾盖着,露出的眼睛圆溜溜宛如琥珀般,正好奇地看着他们。

  确实很像一个小泥人。

  贺昭寒对于林依和小鬼妈妈的嘘寒问暖不感兴趣,挖蚯蚓的小孩在看到有客人到来后,布满泥巴的小肉手迅速地背到了身后。

  小鬼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停留地看向了管家,他肉乎乎带着泥巴的小手拉了拉着管家的衣服,圆圆的眼眸亮亮的,嗓音软软糯糯:“明叔,你看。”

  肉乎乎的小手打开,仿佛在献宝般让人看他手里的蚯蚓。

  管家哎哟了一声,笑得慈眉善目他帮小鬼擦了擦脸上的泥巴,半哄半夸地将人哄去换衣服擦手。

  两人的走远后还能听到小鬼叽叽喳喳的声音。

  听上去小家伙还想着手里的蚯蚓。

  *

  林依和白清婉聊得很开心,被忽略的贺昭寒站在避雨的长廊下透气。

  雨又下起来了,淅淅沥沥的水柱砸在枝叶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蒙蒙细雨中,贺昭寒注意到了院子里嫩黄色的一团。

  穿着小黄鸭雨衣和雨鞋的小家伙正拿着迷你铲子,不顾细雨握着迷你铲子挖泥土。

  小黄鸭雨衣的帽子已经掉了,小家伙雾黑的发丝被雨水打湿贴在脸颊上,白皙的小脸上专注认真,肉乎乎沾满泥巴的小手将泥土捏成长条方块,一点点地在雨水中搭建蚯蚓小屋。

  小屋子出来一点雏形,还没等小家伙高兴雨水将小屋冲坏了。

  脸颊圆圆的小鬼眼眶顿时就红了起来。

  贺昭寒面无表情地看着,想看看眼前的小鬼会不会哭着去喊妈妈。

  沈喻星用肉乎乎的小手背擦了擦眼睛,泥泞顿时将他变成了小花猫也不自知,擦完后倔强继续重复动作铸造小屋。

  贺昭寒站在长廊的台阶上静静地看着雨幕中神情认真的小黄鸭。

  泥土被雨水浸湿变成黏腻的淤泥,沈喻星雪白的小手变得脏兮兮的,泥土小房子刚刚做起来就因为黏软的泥土没有支撑力而塌陷。

  沈喻星唇瓣抿紧,小脸上充满了倔强像是跟泥土杠上了一样,重复着搭建塌陷搭建的动作。

  笨。

  贺昭寒搞不懂为什么会有人能无聊到一直重复做一件无意义的事情。

  泥土在沈喻星不屈不挠的努力下变成了连型都捏不出来的模样。

  花脸的小朋友为难地皱起了小脸,他仰头看着滴嗒着雨滴的天空,雨水从空中落下滴在了他的脸上,几滴流进了眼睛中,有些难受的揉了揉眼睛。

  沾满泥水的手指一碰脸颊变得有些惨不忍睹。

  沈喻星揉完眼睛开始解小黄鸭雨衣的扣子,两个肉肉的小手有些笨拙将扣子解开。

  贺昭寒目光落在沈喻星湿透的小脑袋上,眉毛皱起,他从伞筒中拿出伞,撑开进入了雨幕,径直往沈喻星的方向走。

  经过沈喻星的不懈努力他终于战胜了小黄鸭雨衣的扣子,毫不停顿地将雨衣迅速地脱了下来。

  小黄鸭雨衣的料子硬硬的,沈喻星随便的团了一下,将雨衣盖在了坍塌的小房子上。

  雨衣很完美地将雨水遮挡住。

  沈喻星松了口气,脸上瞬间爬上了胜利的雀跃。

  他准备起身时,顿了顿,琥珀色的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淅淅沥沥的雨水。

  雨没有停,但是他没有被雨淋到。

  沈喻星抬头,与撑着伞的贺昭寒四目相对。

  伞下的空间隔绝了外面的雨声变得静悄悄的。

  沈喻星迟钝地意识到眼前陌生的哥哥正在帮他撑伞,他认出了贺昭寒是刚刚见过一面的客人。

  他仰着脏兮兮的小脸,笑容灿烂:“谢谢哥哥。”

  赶来的管家看着变成了小花猫的沈喻星呼吸都要停止了,他连忙找来毛巾将脑袋湿透的小少爷包住。

  “少爷,你这样会感冒的。”管家的神情焦急。

  沈喻星像个蚕蛹宝宝小声地反抗:“我没有淋到雨,这个哥哥帮我撑伞了,只是头发湿了一点点而已。”

  “明叔,我给蚯蚓盖好房子啦。”

  贺昭寒视线从沈喻星的身上掠过,他抖了抖伞上多余的水。

  管家注意到了一旁的贺昭寒,道谢后目光停留在了他的肩膀上,有些欣慰和感激:“您的肩膀湿了,请跟我来吧,我带您去换一身衣服。”

  贺昭寒神色微顿,被明叔提醒后才注意到自己的肩膀湿了一大片。

  是撑伞倾斜时造成的。

  贺昭寒原本想要拒接,刚准备开口就注意到了逗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蚕宝宝眨巴着眼睛期待的看着贺昭寒。

  贺昭寒垂下了眼眸,低声道:“麻烦了。”

  长廊外,昏昏沉沉的天空雨滴逐渐减少,茂盛的绿叶根茎刮过清透的水珠,滴落在了小黄鸭雨衣上。

  持续了许久的阴雨停了。

  贺昭寒多了一个黏人的小跟屁虫。

  漂亮的黑发小朋友总会不留余力地缠着新认识的哥哥。

  沈喻星很喜欢贺昭寒,看起来冷冷的大哥哥会在下雨天的时候帮他撑伞,会帮他的蚯蚓们盖房子,会带他去感受很多新奇的事物。

  *

  明媚的阳光晒在沈喻星身上,蝉鸣隐藏在茂盛的树叶中,他双腿悬空欢快荡悠,双手捧着冰冰凉的西瓜,吃得脸颊鼓鼓的。

  “哥哥,蝉会不会热呀?”沈喻星伸手阳光落在肉肉的掌心,微微的灼热感与后背冷气吹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会。”

  贺昭寒抽出纸巾帮沈喻星擦了擦手心里的淡红汁水。

  “唔……”沈喻星有些迷茫,外面的天气热得他发丝都被汗水打湿了,但是蝉却不会热。

  他不明白缘由,但是只要是贺昭寒说的他都会相信。

  贺昭寒说不会热,就不会热。

  沈喻星吃完了一块西瓜,悄悄地看了一眼看书的贺昭寒,将手伸向了餐盘准备拿另一块。

  小朋友没有自制力还贪嘴,天热了以后吃冰的不节制刺激到了肠胃,导致了肠胃炎后家里人极力控制他吃的东西数量。

  比如冰镇的西瓜,只能吃一小块。

  白嫩的手指刚碰到西瓜,就对上了贺昭寒的视线。

  沈喻星咽了咽口水,怯生生地将手收了回来,嘴巴鼓得像只生气的小河豚:“我就摸一摸。”

  颇有点欲盖弥彰的感觉。

  贺昭寒动作幅度很小地勾了勾唇角:“转过头来。”

  沈喻星浓密的眼睫眨了眨,以为是贺昭寒同意他吃西瓜,欣喜地瞬间转过头去。

  柔软的脸颊被人捏着,纸巾擦拭着唇边的痕迹。

  “吃完了要把嘴巴擦干净,不然就变成了小花猫。”

  并不是让他吃。

  “噢。”沈喻星有些沮丧,但还是乖乖地仰着小脸让贺昭寒帮他擦脸颊。

  吃不到冰镇西瓜,沈喻星无聊地翻看着自己的小画本,蜡笔在上面涂涂改改。

  画来画去都是自己心心念念没吃到的西瓜。

  越看越想吃。

  沈喻星沮丧地将画本合上,抱着盖肚子的小毯子听蝉鸣。

  隐约间,一道细微的声响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沈喻星他圆圆的眼睛瞪直了寻找,伸手焦急地拉着贺昭寒的衣服:“哥哥,你听到了吗?”

  贺昭寒注意到了声音的位置。

  细细弱弱的声音从墙外传来。

  沈喻星也确认了位置,丢掉小毯子穿上拖鞋往发出声音的墙边跑。

  墙不是很高,但是年幼的小朋友只能借助各种垫脚的东西才能勉勉强强地扒到一点边。

  沈喻星调皮惯了,装饰用的假山都能爬,速度是跟圆圆的身子不符合的敏捷。

  他探着脑袋趴在墙上往下看:“是小狗狗的声音吗?”

  贺昭寒双手撑着沈喻星的手臂,将人抱了起来:“小心摔了。”

  沈喻星双手乖乖地环着贺昭寒的脖颈,嗓音软软的:“我们去看看好吗?哥哥。”

  他已经认定外面是一只小狗了,圆圆眼眸中的好奇和期待根本藏不住,这种时候就算是不让他去,他也会悄悄地溜出去看。

  贺昭寒同意了,两人一起绕到了墙后。

  墙的绿化带里藏着一只幼小的边牧,哼哼唧唧的蜷缩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警惕地看着他们。

  贺昭寒扫过脏兮兮的小狗,注意到了它不正常的姿势。

  沈喻星蹲下身看着小边牧:“它好小,是走丢了吗?”

  贺昭寒皱了皱眉,拨开了绿化带的遮挡,小边牧不正常的姿势得到了解释。

  小边牧的后腿卡着小号捕兽夹,看起来已经卡了许久,血迹暗红干枯将整片毛都粘在了一起。

  沈喻星懵了,捕兽夹明显已经超出了小脑袋里的认知,但是他知道这种伤害是不正常的,他伸手拉了拉贺昭寒的衣服嗫喏道:“哥哥小狗受伤了,我们帮帮它好不好。”

  贺昭寒揉了揉沈喻星的脑袋:“好。”

  小边牧可能是因为流血太多了,开始还警惕地盯着他们,等后面放进盒子里带去医院的时候,已经没了力气病恹恹地趴着,连哼哼唧唧的痛呼都没了。

  好在捕兽夹并不是常规对付野兽的那种,再加上卡了东西小边牧没有要截肢的风险。

  只不过以后的灵活性会下降,后肢有些跛是在所难免的。

  从捕兽夹卡住的深度和状态来看,很大记录是被人恶意造成的。

  沈喻星睁着眼睛听得很仔细,他摸了摸小边牧的脑袋,小脸满是气愤:“这个人太坏了。”

  气愤完他对着小边牧郑重道:“别担心噢,以后我养你。”

  兽医推了推眼镜逗着粉雕玉琢的小朋友:“既然决定要养它,想好起什么名字了吗?”

  沈喻星被难住了,绞尽脑汁地想了好一会:“医生说它运气很好,不如就叫lucky吧,以后运气都要超级超级好。”

  说完他眼巴巴地看着贺昭寒,像是在征求意见。

  贺昭寒夸赞道:“起得不错。”

  沈喻星开心了,盯着小边牧小声的喊lucky。

  *

  lucky出院了,沈喻星也多了一只小跟屁虫。

  小边牧犬跛着脚摇着尾巴跟在沈喻星身后,而沈喻星跟在贺昭寒身后。

  可能是因为遭遇,小边牧的戒心时常会将沈喻星当场小羊羔来照顾,不认识的人靠近就会变得凶巴巴的。

  沈喻星将小狗画进了画本中,用蜡笔一点点地涂满空隙。

  稚嫩抽象的画上有高高的身影,嫩黄色的小黄鸭,以及黑白线条的狗狗。

  他们一起走过酷暑寒冬,驱散严寒。

  但暖春却是冷的。

  画本上的蜡笔画失去了颜色,令一切蒙上了一层绝望的灰。

  嫩黄色的小黄鸭离开了画本在冰冷陌生的河道上游啊游,周围的景象变得熟悉起来。

  一只黑白线条的小狗碰了碰河里的小黄鸭,一双温暖的手托起了水中的小黄鸭,耐心又温柔地给小黄鸭处理伤口。

  画本恢复了彩色,他们靠在一起,让暖春重新变回了暖春。

  作者有话说:

  准点更新成功嘿嘿

  接下来就是竹马竹马啦,郁宝没有被拐走的if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