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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澈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他有些手足无措的看着陈露白,眨了眨眼:“什、什么……”
“你没听错。”陈露白忽然轻轻叹了口气,“我和路明在一起了——就是正在你家客厅吃饭、你认识的那个路明。”
桑澈憋了好半天, 才憋出一句:“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陈露白忽然笑了一下, “要是真的必须要说出一个原因的话,我可能会说, 是因为喜欢?”
桑澈指了指箱子,感觉刚才的一切好像都被串了起来……
为什么他们都会来这里读书, 为什么两人共用一个箱子, 为什么他们的感情看上去比之前他所了解的要好得多得多?
桑澈彻底说不出话了。
“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陈露白把这些话说了出来,神色比方才轻松了不少, “本来我也在犹豫这种事情到底要不要和你说的, 但是我刚才又想,我们是朋友, 你应该有资格知道这件事情。”
桑澈干巴巴地摇了摇头,指了指门外:“那个……嗯……”
“我们是上个月谈的。”陈露白提到伴侣, 冷淡的神色慢慢地变得柔和了一些,“感觉还不错, 也不知道能谈多久,说不定明天就分了……”
“嘘。”他还没说完, 就被桑澈打断了,“那岂不是朋友都没得做?”
陈露白闻言, 忽然释然地笑了笑:“是啊, 你说的没错。但是人活一世,总要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所以, 现在开心就好,也不用预支以后的后悔就好了。”
桑澈叹了口气, 他是真没想过,陈露白和路明这两个看上去性格一点也不同、小时候还经常打架拌嘴的人会在一起。
陈露白笑了笑,神色轻松许多:“我们的澈澈还是这么单纯,看来这些年,被你的小谢哥哥保护得很好啊。你还有什么想要问的吗?”嬿姗听
桑澈微微歪着头,想了想,像小时候那样,每次问问题和发言都要举手:“那个……你怎么确定自己喜欢他的啊?”
桑澈不死心的问:“万一……万一就是超级超级要好的友情呢?”
这个问题似乎也难倒了陈露白。
他们俩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最终一起笑起来,刚才凝重的气氛烟消云散。
陈露白坐在床上,第一次露出了一点罕见的孩子气:“我觉得还是挺容易分辨的吧。就比如爱卿,最直观的辨别方式,就是你对对方有没有产生独特的、不可替代的占有欲和性冲动。而最好的友情——可能是你和谢兰因这样的,虽然两人相敬如宾,但仍然没有到愿意为对方付出一切的地步,也没有那么强的占有欲,以至于对方一旦出现些什么异常的举动,你就会很焦虑。”
桑澈听到前面的时候还懵懵懂懂的,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他像是被陈露白的话醍醐灌顶了一般——
草,听起来好像有点不妙!
陈露白说得不就是他和谢兰因吗?!
特别是他们经历了昨天晚上桑澈跑去谢兰因那里哭唧唧的事件,看上去……好像更一样了。
陈露白看他愣在原地,笑了笑:“你这是什么表情?还是不能理解吗?没关系,不理解也没事的……”眼擅艇
桑澈眼看着他马上要误解自己的意思,连忙摆摆手:“没有没有!我怎么会这样想——我只是觉得这种对我来说还是有些难辨别。”
陈露白微微笑:“没关系,听从心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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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知道了陈露白和路明的新关系之后,桑澈总觉得有点怪怪的,也不敢和路明对视。
那是一种友情的异化,现在看来更热烈,对于桑澈来说却更像是花火,绚烂又危险,在心与心无限贴近的那一瞬间,同时也伴随着下一秒就崩裂成两个世界的巨大风险。
桑澈从小就不是一个安分的人,他富有冒险精神,敢于尝试新鲜事物。
然而,在这个事情上,桑澈却察觉自己忽然丧失了这种想要探险的冲动。
身体的本能和直觉似乎在警告他,不要去触碰这条底线。
否则,他们原有的一些东西很有可能分崩离析。
桑澈有些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再加上这几天他和谢兰因之间的关系也变得有些扑朔迷离,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清楚澄澈,喜欢是喜欢,讨厌是讨厌,不想接近就散开。
可现在,他们之间更像是隔了一层朦朦胧胧的,模糊的雾气。仿佛长大是一条分水岭。人一旦到了十八岁,就再也丧失了简单的、和别人毫无保留的心贴心的机会。
他好不容易熬过了一整个白天,连出去聚餐也是魂不守舍的。
其他三个小伙伴都看出来了桑澈的疲态,有些担心地问:“澈澈,你感觉还好吗?你看上去好像很苍白。”
谢兰因转过头,身子微微靠上前,不由分说地用手掌心贴上了他的额头。
触感凉津津的,不像是发烧。
可现在还是八月份,怎么可能会……冷?
桑澈在他的问题问出来之前,转过头,勉强地牵起唇角,轻轻道:“我还好。”
他向后仰着,拒绝了他的触碰。
坐在他对面的陈露白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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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挣扎了一整个白天,到了晚上,桑澈却发现这种情况没好多少。
那些事情在桑澈的脑海之中来来去去的盘旋着,桑澈想睡,但发觉身侧的谢兰因也没睡,只能假装睡着。
等半小时后,桑澈仍然睁着眼睛——
苍天啊。
他真的睡不着。
如果他犯了什么错,请用别的方式来惩罚他吧TvT!
奇怪的念头在头脑中横冲直撞着,似乎要找出一个什么突破口来,撞得头脑生疼。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沉沉睡去。
身侧的呼吸声终于随着他的动作放轻了些,那道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的视线终于收了回去。
也许是熬得太晚,这一觉桑澈睡得还算黑甜。
今天他没有睡懒觉的机会,七点三十的闹钟罕见的再一次响起,把桑澈强行从梦乡之中挖了出来。
桑澈翻了个身,非常熟练的伸手关掉闹钟,想要继续睡觉的时候,脸颊却兀然碰到了一个凉凉的什么东西。
桑澈:“!”
他倏地睁开眼,入眼的就是一只修长漂亮的手掌。
在往上,他就对上了手的主人的那双神色淡淡的、形状漂亮的眼。
是谢兰因。
他见桑澈清醒了许多,微笑起来:“早上好,今天不能睡懒觉了。澈澈还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桑澈还处于刚刚睡醒的懵懂状态之中,脑袋还没来得及思考,问题就脱口而出:“什么?”
“去学校报道。”谢兰因从他身旁离开,站直身体,微微侧过头去整理他们今天要带的资料档案,从桑澈这个角度,刚好能够看见男人清晰利落的下颌线,“八点半开始,我猜想现在应该要起床了。”
桑澈总算从刚才茫然地状态之中脱出来了一些,有些不好意思:“是哦……睡懵了,差点忘记。”
他目光追随着谢兰因的动作,慢慢游移到对方挺秀的五官上。
唔……
好像确实,在自己面前的这个谢兰因比自己记忆之中的“哥”要成熟许多。
他更高挑,身材不再那么单薄。
身上灰白色的衬衫下摆很合适地垂落在腰下。脸上戴着一副无框细边眼镜,不笑的时候,像个很难接近的人。
但无疑的是,他很美丽,并且因为那股身上若有若无的清冷气质,成为了更加吸引人的利器。
桑澈听见了自己轻轻吞咽口水的声音。
他意识到了这一点,随即摇了摇头,把自己刚刚脑中所想的东西全部一股脑儿地抛了出去。
什么啊!
桑澈你醒醒!不要怀疑你和谢兰因之间友谊的纯洁性啊!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觊觎哥哥的美色?!
桑澈意识到自己刚刚想法的荒谬,感觉自己什么瞌睡都没有了,三步并作两步跳下床,急匆匆地朝着浴室跑去。
等到他关上门,心脏如擂鼓般鼓噪起来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肋骨被过速的心跳撞得生疼。
但桑澈不想往某个不太好的方向想,像是为了打消门外可能看向这边的谢兰因的疑惑,页大小自己的念头,桑澈小声道:“我先洗漱了。”
他说完,却没有立刻动起来。
耳朵几乎贴上了玻璃门,过了一会儿,外面才传来一道低沉轻柔的嗓音:“好。”
桑澈松了口气,花了三分钟洗漱好,另外待在浴室里的七分钟用来对着镜子警告自己——
不许脸红了!
一大早的,干什么呢!
难道他真的如此恶劣,居然见一个爱一个,因为谢兰因长得好看,所以被美貌所惑,一下就爱上了?
不是吧!
桑澈在心底绝望地喊了两句,在发现脸颊上的红晕并没有消退下去的意思后,终于察觉了自己的无可救药。
他叹了口气,推门走出了洗手间。
谢兰因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他望向床边,刚才自己因为起得太快而忘记折的被子已经被谢兰因折成了整整齐齐的一个小方块,和谢兰因自己的工整的摆放在一起。
飘窗上的风铃被清风吹拂着,发出叮当的响声。
一切安谧又美好,好像这里不是他们还没有住几天的房子,而是当他们醒来,已经相融以沫无数个年头、无比平凡的任何一日。
桑澈又觉得自己想歪了,赶忙撇开这些有毒的思绪,朝门外走去。
房东人还不错,送了一些全新的家具来——其中就包括一台吐司烘焙机。
面包片已经被烤的焦黄焦黄的了,卡在出口处,等待着人们随意取用。
谢兰因正站在操作台前,料理着热牛奶。
桑澈站在门口,本来想和谢兰因说点什么的,可是站了这么久,却忽然觉得,就这样安静的站在他身后,看着他专心地料理早餐,好像也不错。
从背后看,他的肩很宽,却没有到夸张的地步。谢兰因平时虽然没有去刻意健身,但身材管理一向很不错,腰很细,但并不纤瘦,显出盈盈一握的那种娇弱。
总的来说,用桑澈的眼光来评价,很好看。
不知为什么,桑澈的脑海之中忽然蹦出来了昨天陈露白和他说过的一句话——
“……辨别友情和爱情的最直观的办法,就是看有没有对对方产生性冲动……”
性、冲、动……
这三个字在他脑海中放大,似乎有一支荧光笔,自作主张地替他划上了重点。
桑澈小脸微红。
他活了18岁,上辈子和这辈子的性知识匮乏得厉害,再加上他从小就被家里人和谢兰因保护得很好,除却初一的时候经受过变态老师的骚扰,对这种事其实没有怎么了解过。
他本以为这种事情和冲动离他很遥远,却没想到,有朝一日,他就狠狠的打了自己的脸。
这个这个冲动……他应该没有吧。烟杉庭
他就只是,欣赏美,而已,真的。
桑澈闭了闭眼,眼睫随着他的动作轻微的上下起伏着。
心跳得好快,频率急速的增加,似乎在为他的这个猜想而轻轻共振着。
不知什么时候,他身后有人喊他的名字:“喂,桑澈,一大早站那儿干什么呢。”
路明穿着一身花衬衫,下身却是一条破洞牛仔裤,果然像个rapper。
桑澈不想理他:“滚滚滚,我站这儿关你什么事儿。”
路明笑嘻嘻的:“哎呀哎呀,别生气嘛,是小的错了,公主殿下饶命。”
桑澈把那些不好的情绪都抛掷脑后,很快和路明打闹起来。
当他跑了一圈,终于把路明按在沙发上揍的时候,谢兰因那边已经把早餐端上了桌,轻声道:“准备吃饭了。”
两个推推搡搡的人同时停止了打闹。
路明从沙发上起身,有些愤愤不平地揉搓着自己的头发:“坏桑澈,笨桑澈,一大早上吃什么火药了,打人好痛哦!”
他说着,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之后,又和旁边的陈露白犯贱,蹭蹭贴贴的黏在他身上,像是一只死皮赖脸的大狗:“陈陈——露露——白白——人家好痛,官人快为人家做主啊。”
桑澈的身子微微僵住,目光不敢停留在陈露白的脸上。
然而,陈露白似乎不怎么在意,非常冷酷的把贴在自己身上的“大狗”推开:“走开,吃你的饭。先撩者贱,别以为我没看见。”
路明被两人联手教训了一顿,果然乖顺了很多,一动也不敢动的坐在餐桌旁,安静的吃早餐。
昨天他们就和路明陈露白二人说了,他们今天要去报道,所以一整个上午都不在家,午餐也可能需要他们自己解决。
路明恨不得和陈露白拥有更长时间的二人世界,大手一挥,非常同意这个决定:“做得好!”
桑澈:“……”
陈露白白了他一眼:“……今天中午我们吃泡面。”
路明欲言又止,本来想反驳的,然而在看见陈露白不善的脸色之后,还是偃旗息鼓:“我自愿追随陈露白吃泡面。”
桑澈不自觉地笑了笑,耸了耸肩,忽然觉得他们之间的、陈露白昨天和他所说的“可能会即刻毁灭”的爱情,似乎也不是那么危险和可怕。
就这样,似乎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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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明若为他们租的这间房子位置很好,保密性和安全性高,A大就在小区斜对面,步行到大门不过两分钟脚程。
此刻,校门口前已经堵满了来往的行人和车辆。后方的车主不停按着喇叭,场面有些狼藉。
谢兰因带着他,从小道朝着那边走。
他们之间横亘着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长得让人觉得他们不太熟悉,短得却又让人知道他们是一起的。
两人都异常沉默,谢兰因是本来就不喜欢说话,而桑澈心情很乱,没有兴趣去挑起什么话题。
等进了校门口,他才发现,文史类专业和医科专业的报到处不在一起。
谢兰因叮嘱他:“等会儿报道完,手机联系好吗?”
桑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嗯。”
医科专业的报到处在更里面一些,谢兰因在陪着他把学籍资料之类的重要档案全部交好,看见桑澈找到了同班的新生同学之后,才放心地离开了。
太阳很晒,旁边的树上夏蝉叫个没完。太阳暴烈的光线、几个社团的吆喝声,还有报到处学姐的喏喏絮语构成了桑澈对整个大学校园的初印象。
桑澈站在原地,却没有像别的同学一样,和同班新生搭讪。
他伸出一只手,遮在眼睛上方,挡住酷烈的光线,朝着谢兰因离开的方向望过去。
他的视力很好,但人太多了。
层层叠叠的、从四面八方像潮水一样涌来,几乎挤占了他所有的视野。
而谢兰因就像是大海之中的一滴水,很快,他的视线跟丢了谢兰因的背影,再也找不见他了。
一股难言的焦躁从心底升腾而起,像是一把烈火,让素日平稳跳动的心脏尝出了焦灼的意味。
……他不想和谢兰因分开。
他们不同院系,不同专业,自然不是一个班的学生。
要是他们没有申请校外住宿,那么连晚上都不能住在一起——
这对仍然不能接受分房间睡的桑澈来说,简直像是灭顶之灾。
他在原来的世界也没有上过大学,他很早就成为一缕亡魂,被牵引到了这个世界。
但他仍然有一种直觉——
如此多的不同,造就出来的结果是他不想要的。
不知为什么,桑澈忽然想到了小学时候做过的一场噩梦。
那个时候他和谢兰因仍然处于试探着信任、把彼此交付到对方手中的时期。
桑澈英语不好,考了C级;谢兰因和谢长庆回老家祭祖,电话也打不通。
那天晚上,他就梦见了谢兰因。
梦见他到了新的环境,有了新的朋友,疼爱他的家人,赏识他的老师。
在梦里,谢兰因的新生活富足又生活,开心快乐的过好了每一天。
但是,独独忘了还在家,等他回去的桑澈。
这原本是一个早就被忘记那么多年的梦,但此时此刻,桑澈却又想起了它。
对他来说,这个梦似乎是一种预知前兆的存在,而且,似乎马上就要成为现实。
旁边有新同学似乎发觉了桑澈的异样,拍了拍他的肩膀。
桑澈转过头去,看见了一章男性的脸,面容俊秀,有些黑,看上去是走运动风的:“同学,你没事吧?”
桑澈下意识摇了摇头,意识还在游离。
“那就好……我叫李道易,也是我们班的新生……”
这些话桑澈根本没有听清,就点了点头,机械的介绍了自己的名字,然后交换了联系方式。
这些动作完全都是下意识的,没有经过脑子的思考。
因为现在,桑澈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他的脑子里,除了谢兰因,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他不想分开。
不能接受分开。
不能接受谢兰因有别的朋友。
不能接受谢兰因对别人可能会和他一样好。
不能接受……不能成为谢兰因呵护着、哄着、保护着的唯一。
即使这些都是他们幼时就约定好了的,看上去没有任何可以更改的余地。
然而,在此刻,桑澈陷入了深深的恐慌。
他害怕,谢兰因要是失约了呢?
毕竟,感情这件事情,谁都说不准,它像是洪水猛兽一般,是个怪物,狠狠的吞噬着他的理智。
谁也不能挣脱。
桑澈昏昏沉沉的,脑中忽然自动浮现出了陈露白的话。
他说——
感情是独占的、排他的。
不容许别人接近的。
他……是不是在不知不觉之中,好像中了什么魔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