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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澈像以前一样, 又下意识趴在谢兰因身上,像小猫踩奶一样胡乱蹭着:“哥……”
他蹭着蹭着,忽然也感觉到一点不对劲儿来。
一只手扶住了他乱蹭的腰, 掌心很凉, 贴在身上的时候,却让人感觉很热:“澈澈, 别乱动……”
桑澈有些不明所以,喊了句:“哥?”
他的声音之中饱含着困惑, 本意是想让谢兰因松手的,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的谢兰因奇怪得出奇——他的手还放在自己的腰上, 手掌心本来冰凉的温度在他体温的浸染下, 变得缓慢的温和起来。
桑澈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对,往旁边缩了缩, 夹紧腿,那双眼睛水雾淋漓的, 可他仍不自知,有些迷茫地看向谢兰因。
谢兰因似乎被他这个动作惊醒了。那些不合时宜的想法全部消失, 手掌也从他的腰上撤了回来,垂在身侧。
桑澈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 小声道:“你刚刚发什么呆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谢兰因垂下眸,目光闲闲散散的落在自己的衣襟上, 声音微微沙哑:“……没有。”
桑澈不明白他是怎么了, 还以为谢兰因真的不舒服,凑过去, 脑袋放在他腿上,小声道:“哥, 哥——你生气了吗哥,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和澈澈说说。”
他今天力气都差不多被用光光了,现在的声音又轻又软,落在耳边的时候,还会带来一阵微弱的温热气流。
……不像是询问了,而更像是……撒娇。
然而,他以为这样的话,谢兰因就会像以往任何一次那样,和他说刚刚自己是怎么了。
可这一次不同。
谢兰因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像是被踩中尾巴的猫,从床上很快的走到门边,简直可以用“急切”两个字来形容。
桑澈愣在原地,看着他急匆匆地退出门外,他们相处十来年,这是谢兰因第一次在他面前失态。闫衫听
等到走到门外,他才像是想起来了什么,对桑澈道:“我没事……就是有些不舒服,你先睡觉。我住另外一个起居室。”
谢兰因的声音透过门板从那边传了过来,本就低沉浑厚的嗓音越发不清晰,像是有些失真的老照片,叫人捉摸不透。
“啪嗒”一声,门被关上了。
桑澈一个人愣怔的坐在床上,有些困惑——
他哥怎么了?
和高中那一次一样,也突然不理他,并且抗拒和他的接触……
难道也是因为吃醋吗?
可是……这里好像没有什么醋可以吃。
难道是他今天看见自己和漂亮的女店主多说了几句话,还透露了他们俩都是本地人这件事?
不应该啊。
桑澈叹气。
他和谢兰因在一起生活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他的异常明显是刚刚才发生的事情,不然也不会这么久隐而不发。
要是这样找不到原因的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想来想去,又习惯性地想到了毛坦和许琳琳。
他们俩在高中的时候就是他的参谋,还猜对了好多次谢兰因到底想干什么。
对,问他们准没错儿!
桑澈和以前的朋友们交流还算紧密,就算不在一起、甚至不在一个城市、不在一个国家,也会经常聊聊天。
他点开那个名称为“超级电组”的群聊,试探性地在里面发了一条消息:【大家晚上好啊,现在在忙吗?】
毛坦继承了他在高中时的优良传统,对桑澈的信息仍然是秒回:【在回你信息呢,怎么啦?】
桑澈本来想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对他们描述一下的。然而话到嘴边,却迟迟说不出口。
……该怎么说呢?
还是毛坦善解人意,很快猜到了他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隔着手机屏幕,他似乎都能想象到对面的毛坦微微笑起来的模样:【哎呀,你就说嘛。咱们这关系铁铁的,绝对保密。】
这个时候许琳琳也上线了:【嗯,我也会保密的。】
他们的承诺似乎给了桑澈很多信心,他犹豫了一下,就直接道:【是关于我哥的事情。】
许琳琳似乎能猜到一点:【怎么说,他难道又吃醋啦?】
桑澈默默的在心里给许琳琳比了个大拇指——
姐不愧是姐,一下就猜出来了。
毛坦也说:【哎哟,我就知道,一涉及到情感问题,问都不用问,桑澈的情感问题就只关于一个人,那就是咱们哥。】
当时桑澈和他们说的只是“朋友”,没敢直接点名道姓那人是谢兰因。
但是桑澈的心思太好猜了,他们俩都是人精,自己猜出来了,后来才和桑澈说的。
桑澈索性放开了,如实回答:【我觉得这件事情奇怪就奇怪在,没有什么醋可吃的。他是忽然又不理人了,不知道为什么,我问什么都不说。】
毛坦好奇:【那他现在呢?】
桑澈叹气,明显有些无奈:【现在啊,他回自己房间了——我们租的房子是有两间起居室的,我还以为,他会像小时候一样,和我睡一张床呢……难道他们说的是真的?人类长大之后心事也随之变多,就不喜欢和亲近的人相处了吗?[凋谢][凋谢]】
许琳琳打断了桑澈的伤春悲秋:【暂时打住啊。咱们暂时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呢,先别下结论。小桑桑,你记不记得刚刚发生了什么,你哥就变成你说的这样的?】
桑澈努力回想了一下,打下一行字的同时,脸颊也在慢慢的变烫:【好像……我是先靠在他身上了,然后和以前一样乱蹭了几下,他可能很累,有点不高兴了吧。我就把脑袋放在他腿上,打了几个滚——他好像更生气了。】
桑澈说话做事都带着一点天真的孩子气,这些他的朋友们其实都知道。
毛坦见怪不怪:【啧啧啧,这是怎么回事,男人心,海底针。说变就变啊。】
许琳琳沉思了一会儿,过了五分钟,才发了一条信息过来:【小桑桑,有件比较严肃的事情,你要听好了。】
桑澈:【???这么严重吗?’
许琳琳:【嗯。很严重。】
桑澈坐起身来,查看着许琳琳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目光之中含着一点惊愕。
她说:【你哥,可能是害羞了。】
*
桑澈后悔死了去找毛坦和许琳琳出谋划策。
因为许琳琳那最后一句话,桑澈大半夜地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打滚,无论怎么都睡不着。
害羞?
真的是能在谢兰因脸上表现出来的情绪吗?
不对,他看上去明明是害怕啊,怎么可能是害羞呢……
桑澈摇了摇头,深感内心崩溃。
就因为他像以前那样,用小孩子的方式和他玩耍,谢兰因就害羞了?
桑澈躲在被子里,手机屏幕上盈盈的光映照着他的眉眼,勾勒出轮廓漂亮的曲线来。
手机屏幕上,桑澈的指尖正停留在谢兰因的聊天窗口上。
这已经是这入夜几个小时来,他数不清多少次地点进聊天窗口了。
但他迟迟没有发送什么信息。
一是因为时间太晚,已经是深夜了,桑澈不知道他到底睡没睡着觉,如果贸贸然发信息过去,对方又恰好没关掉手机提示音的话,谢兰因肯定会被这震动声吵醒的;
二则是因为……桑澈真的没想好要说什么。
难道直说:“许琳琳说你害羞了,你为什么害羞?”
这种死亡问题,桑澈望而却步,迟迟开不了口。
他叹了口气,手臂在床上捞了捞,只捞到了灰灰和小米两只小熊。
随着年纪增大,原本对幼崽时期的桑澈来说很大的娃娃的尺寸似乎缩小不少。
似乎只要伸出手,就能很轻松的揽住原本很难一只手包揽起来的小玩.偶们。
可是小玩偶仍然是小玩偶,现在是他变了,谢兰因也变了。
桑澈真的不知道谢兰因在想些什么。
桑澈想了半夜,还没有任何头绪,觉得口有些渴,于是轻轻跳下床,带着今天新买的小熊水杯出房。
与他想象中的黑暗不太相同。
房间外面的客厅仍然是亮着一盏壁灯的。
灯光亮盈盈的,淡黄色的光芒很轻柔地洒下来,落在一个伏案工作的人身上。
桑澈愣了愣,随即认出,那个人是谢兰因。
这么晚了……为什么他不回房间?
桑澈思考了一会儿,旋即明白过来——
今天他们去采购的时候,应当是都不知道他们今天晚上要分房睡的。
一开始,他们着重打理的也就是桑澈那间房间。
有了它的超豪华对比,谢兰因的房间就显得小得可怜。
而且没有桌子,也没有灯。
要做点什么工作、或是写一些材料的话,只能搬到外面来。
在这种天气工作,也没有空调,属实很热。
桑澈纠结了一晚上的心似乎被人伸出手指,轻轻的戳了一下。
酸酸涩涩的,反正滋味不太好受。
他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已经做好了等会儿被谢兰因直接赶走的准备。
然而,桑澈走过去的时候,还没说话,谢兰因就发现了他的动静,转过头来,并没有像之前一样躲着他。
那双黑沉沉的眼眸仍然是很沉静的,在如水的夜色之中,显得很是深沉,让人越发猜不透他心中所想,只能自暴自弃的说服自己,那只是纯粹的黑色,而不包含其他任何情绪。
桑澈还没说话,谢兰因就主动地开口了:“澈澈,怎么了。这么晚还不睡,失眠了?是因为想家了吗?”
他的声音天生就带着点冷冷的,可此刻,对着桑澈说话的时候,声线却显得那样温和——
温和得桑澈下一秒就想掉眼泪了。
他眼圈红红的,强行忍住了自己掉泪的冲动:“我……有点睡不着。”
手里的小熊水杯似乎给他提供了一个很好用的理由。
桑澈现在不知道怎么面对这种场合,只能顺水推舟,不敢看他的眼睛,嗫嚅道:“所以来装点水喝。”
谢兰因并不说话,这样的安静僵持了一分钟之后,桑澈终于忍不住了,想直说他现在在想些什么。
可下一秒钟,他手中的小熊水杯就被人接过去了。
谢兰因没有去给他倒玻璃杯里的水,而是走向了另外一个地方——厨房的转角处。
他明明也是第一天到这个地方,可无论做些什么都很轻车熟路,动作优雅从容。
他打开冰箱,里面的感应灯照亮了一小方天地。微弱的光芒落在谢兰因身上,竟无端衬得谢兰因高瘦的身影很是孤单。
遥遥望去,他周身都是无穷无尽的黑暗,只有他仍然站在光源旁边。
可只要一松手,光明就会离他而去,下一秒,黑暗蔓延到他的身上,一点一点将他吞噬进去。
谢兰因却毫无察觉,他拿出了一瓶今天和桑澈逛超市的时候买的牛奶,倒了一玻璃杯。
在桑澈走过来,有些稚拙地伸出手,想要接过的时候,他却拿开了:“不可以喝冷的,肚子会很难受。”
谢兰因打开微波炉,叮了两分钟,转过身来看着他,语气仍然很温和:“说说吧,怎么了,为什么睡不着?”
他晚上还在处理那些之前做过的报表,准备修改一遍打包发走,于是戴上了那幅不常戴的无框眼镜。
黑沉沉的眼眸隐没在镜片后面,越发叫人看不清他眼中神色。
桑澈的脑子里像是有两个人在打架,此刻战况正在白热化之中,让他无法抽身,连思考都变得缓慢。
“是因为我吗?”谢兰因见他不说话,兀自猜起来,“因为我刚刚不理你,还是你说话我不回答?”
桑澈抿着唇,不知道该怎么说。
谢兰因不想逼他,面上的表情很温和。此刻,微波炉发出了“叮”的一声响,牛奶热好了。
他转过身,拉开微波炉的小门,把牛奶取出来:“牛奶好了……”
谢兰因还没说完,就感觉腰身被人轻轻地抱住了。
桑澈踮起脚,抱着他的脖颈,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话,比他预想之中更加汹涌的眼泪就这样掉了下来。
一颗一颗地,砸在谢兰因的领口,洇湿了一大片布料。
谢兰因没有推开他,而是微微滞了一下,顺手把牛奶放在微波炉上,任他抱着。
明明没有受什么委屈,但这一刻,桑澈还是觉得很难过。
他深刻的感觉到了一切都在变化。
学校、朋友、亲人,谢兰因……甚至还有他自己。
他呆在象牙塔惯了,一下子不能接受这么多“巨变”,即使这和别人的变化相比来看,已经很是温和,但桑澈仍然接受不了。
他只能接受,谢兰因是喜欢他的、是无条件包容的、是永远要和他做好朋友的谢兰因。
而不能接受现在这个,缄口不言的、吞声忍气的谢兰因。
可是现实就是现实,谁也没有办法改变。
他酝酿了好一会儿,才觉出自己现在这个样子的狼狈来。
他竟然又抱着谢兰因,还把眼泪弄得到处都是。
可谢兰因似乎没有在意这个。
几分钟之后,他感觉怀中的人的颤抖变得低弱,这才轻声道:“还想哭吗?”
桑澈下意识摇了摇头,却发现现在这个姿势,谢兰因是看不见他做了什么动作的,于是吸了吸鼻子,声音里带着很浓厚的鼻音:“……不想哭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刚想从谢兰因的怀抱中脱离出来,再为自己的唐突举动向谢兰因道个歉。
可还没动作,他就见谢兰因忽然蹲下身,随之而来的,是浑身一轻的感觉。
接着,大腿根部的皮肤接触到了冰凉的大理石台面——
谢兰因抱着他,坐上了厨房的处理台。
现在,他即使是坐着,也能很轻松的和谢兰因对视了。
然而,谢兰因似乎不仅仅只是想和他对视那么简单。
他两条手臂很自然的撑在他身体两端,就像是一个人形的牢笼,将桑澈牢牢地捆缚在里面,不允许他挣脱。
谢兰因垂着眸,与桑澈对视着。
他刚刚哭过,眼圈微微红着,眼睛像是水洗过的玻璃弹珠,清澈又明亮。
然而,此刻却带着一点儿小小的紧张和惶惑。
“哭完了,就该和哥哥一起解决问题了。”谢兰因看着他的眼睛,“你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吧。”
桑澈还在犹豫的时候,谢兰因又像是能够很精准的拿捏住他的心思一样,轻声道:“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桑澈心神一震,刚刚仔细考虑过的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全部抛之脑后。
他抿着唇,明明有那么多话要说,然而第一句却是这样的:“哥……你变了。”
谢兰因神色微动,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桑澈:“!”他刚在说什么啊!
然而木已成舟,桑澈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就、就是,你以前从来不拒绝我的……现在抱抱都不行了……呜呜呜,真是渣男!”
刚被封为“渣男”的谢兰因失笑,方才的紧张气氛完全消失:“什么是渣男?”
“始乱终弃!”桑澈又有点想哭了,“怎么好的不学尽学坏的……”
谢兰因笑了笑,轻声哄他:“好,澈澈不哭,我是渣男。”
等到桑澈不哭了,谢兰因才把自己刚刚猜测的东西整合了一下,对桑澈道:“澈澈,我没有说故意想要抗拒你的意思。而是我觉得,我们现在都这么大了,肯定要给彼此空间,如果让你感觉到不开心的话,我真的很抱歉。”
他企图以另一种比较温和的方式,去和桑澈说。
但显然,效果不佳。
桑澈形状漂亮的眼睛微微垂下,眼圈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微微泛红。
他看上去……好像没他说的那么好呢。
谢兰因轻轻的叹了口气,不知道怎么和他说了:“桑澈。”
他很少直接念桑澈的名字,可今天不是。他单刀直入地问,语气平淡:“你想要什么?”
桑澈在他怀抱的桎梏之中,微微抬起眸,可怜而脆弱:“哥。”
“我只想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