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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出行的这一天, 天气很是晴朗,万里无云——
同时也很晒。
为了防止紫外线过敏,桑澈还带了一把小小的uv遮阳伞, 整个人好端端地隐没在阴影之中, 和旁边一群焦头烂额、被晒得差点口吐白沫的小伙子们形成了鲜明对比。
毛坦也来挤他的伞:“这到底是什么破天气,热死我算了!”
许琳琳拿着从家里带来的小电风扇, 站在一旁嘲笑他:“我让你也带一个,你就是不带。”
“你给我买的是粉色的!我可是猛.男, 要是用了粉色小电风扇, 我的威严何在?!”毛坦硬气不过一秒钟,在许琳琳大发慈悲的把电风扇递过来的时候, 他就彻底丧失了保留“威严”的欲.望, “……好舒服。”
他就是个活宝,常常能逗得大家前仰后合的大笑起来。
连蔡老师都有所耳闻, 微笑道:“你是不是打算去国外的大学进修一下脱口秀专业?”
毛坦伸出一根手指,高深莫测的在鼻子前摇了两下:“漏漏漏, 我打算去学网页游戏设计,这种比较自由的行业, 一听很适合我。”
蔡老师对他们的选择很支持,闻言微笑道:“我看也是, 你就是这块料。”
他们坐的是大巴车,按照班级来分组, 每个班一辆, 等到了目的地再汇合。
桑澈有些晕车,抱着自己的小书包靠在车窗上晕了好一会儿, 直到快到他的极限的时候,车终于停了下来。
蔡老师探身上前:“好好, 同学们,文昌寺到了,大家下车吧,注意不要乱跑!等到咱们集合,再按照班级行动。”
桑澈有些遗憾——这样的话,就不能和谢兰因一起了。
蔡老师又说:“……等会儿中午咱们会到一个挂满祈愿带的地方,每个人都写一条,没事的。咱们这儿的风水很好,很灵验的!”
一旁的毛坦戳了戳桑澈的腰:“你说真能灵验吗,要是我说我想当玉皇大帝,也能成吗?”
桑澈:“……?”
就是说……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些什么啊!
因为他们提前联系好了寺庙的僧人,很快,就有穿着素净的大师走了出来,带着他们进去。
今天不是周末,人还算少,但放眼望去,也并不是那么空旷。
里面的配置和桑澈想象得差不多,有很多装满了香灰的大炉子,人们怀揣着各种各样的愿望来到这里,求一只签,上三炷香,随后带着脱离愿望折磨的满足离开。
蔡老师刚好在他们身边,压低声音:“我说真的,这个很灵的。”
毛坦竖起耳朵:“不信,除非老师举个例子。”
蔡老师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爽朗的笑了一声,伸出手,摸了摸自己光裸的发顶:“我以前刚上任的时候,经过了很多次岗位变动,好几次都差点被裁下来。当时我非常惶惑和恐慌,同事让我来拜拜佛,去去晦气。我就来佛祖面前上香说,要是我能留在建业中学,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喏。”
蔡老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们全家上下十八代,就我一个秃顶的。”
毛坦:“……”
他吞了口口水,随即非常诚恳的询问道:“老师,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因为全家上下十八代,也只有你一个人教书,所以才会掉这么多头发的。”
蔡老师赞许的看了他一眼,眼睛微微弯起来,皮肤弯曲处的褶皱都是慈祥的:“你说得对。看来比起网页游戏设计师,我觉得当老师更适合你啊——毕竟还没上专业课,就能体会到老师的苦了。不错不错。”
他说到这个话题,就顺口问了一句旁边的桑澈:“小桑同学准备以后成为什么样别的人呢?”
桑澈想了想,轻声道:“应该和蔡老师一样,选择当一名人民教师。”
“这个好。当老师其实是很快乐的,待遇无所谓。”蔡老师笑眯眯的,“主要是工作环境氛围好,四周都是青春洋溢的小朋友们,感觉自己的心态也是年轻的。”
他们几个在班级队伍的最末尾走着,那位大师带着大家参观了一下整座寺庙,人人都照猫画虎地跟着大师的模样给那座石像上香。
半个小时后,日头已在头顶,热辣辣的,逼得人出汗。
蔡老师已经对来这里的流程很是熟悉了,他想了想:“现在,应该要带我们去那棵年纪非常非常大的老榕树那里了。你们有什么愿望的话,可以写下来。心诚则灵嘛。”
他说完,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在毛坦开口前及时打断:“没有也得给我想出个梦想来。”
他们正在插科打诨的时候,前面很快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之前为了避免人们撞车在一起,大师带着他们错位参观。
如今,人们都涌到了同一个地方——
远远望去,那棵榕树亭亭如盖,枝干虬结,盘成很难用人类眼光想象的模样。
纤长的枝条上挂着无数或新或旧的红色长条,随着清风翻飞舞动着,承载着人们的愿望。
最先到的一批学生已经开始写属于自己的红条了。
蔡老师在前面拿了一些布条和签字笔,让他们分着写。
桑澈却不急着,带着笔和布条在人群中蹦蹦跳跳,企图越过一大堆人头,在人群中找到谢兰因的身影。
很快,他就看到了。
谢兰因就安静地站在角落里,签字笔落在上面,很轻松的写下几个字,似乎早就有自己的愿望。
桑澈小声喊了他一声,然后朝着谢兰因的方向奔过去:“你就想好写什么了?”
谢兰因看见他来,手上的动作却倏然停顿下来。
他把布条翻了个面,望向桑澈的那双漆黑眼睛温和而柔软:“嗯,想好了。”
桑澈探头探脑:“我看看?”
“……不。”谢兰因拒绝了,对上那双亮晶晶的、含着水光的眼睛,勾着唇笑,“保密。”
桑澈实在很想看,企图突击,然而却被谢兰因很快识破,成功制裁:“要是澈澈一定想看的话,不如我们来交换愿望?”
桑澈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好呀好呀。”
他想了想,小声道:“说不定我们的愿望是一样的呢。”
谢兰因点头:“可能。”
经过漫长的思考,桑澈终于想出来了自己的“愿望”是什么。
虽然现场想有些不太好,但起码他是诚心的。
等他写完,谢兰因帮他把签字笔还回去,让其他同学继续使用,才折返:“换不换?”
桑澈点头:“换!我数到三,我们就一起念出来自己写的内容,怎么样?”
谢兰因点头,显然是同意了。
桑澈小声念:“三、二、一——”
“希望桑澈如愿考上A大。”
“希望我和谢兰因一起考进同一个学校——哎,真的!”
桑澈觉得很巧,但又反应过来:“不过,为什么,你的愿望上竟然没有关于自己的东西?”
“有的。”谢兰因沉默半晌,转过脸来,神色轻松又温和,“你是关于我的。”
“我们好在一起,就足够了。”
*
从文昌庙回来之后,八月份的补习也提上日程。
建业中学算抓得不是特别紧的。
学生们平均素质比较高,就算没有晚自习也会自己利用时间,尽力地学习。
为了让一些在外补习的同学们更能够合理自由的安排好时间,高三年级组取消了暑假的晚自习。
八月的晚霞绚烂多彩,火一样的烟霞烧着云层,映出很大一片烂漫的橘红色。
他们就头顶着这片晚霞,周而复始地重复着同样的日子。
时间从做题的笔尖之中偷偷溜走,在书页上留下泛黄的痕迹。
外面的樟树从鲜绿茂盛到枯黄落叶,不过短短三个月。
再过一段时间,干枯的枝干上再一次得到了春意的滋润,绽放出米粒大小的叶芽。
转眼间,万物复苏,人们也脱下了棉袄,换上薄外套。
而此期间,桑澈的学习也取得了很大进展。
从一开始的480分的一模,到三模的排名市300的560分,不过三个月的时间。
夏日正好,正是读书时。
离开学校,奔赴考场的前一日下午,他们仍然在建业中学。
班上的人走了一小半,他们都是选择不参加高考、直接出国的。
剩下的一些同学成绩都比较好,想冲一冲A大或者报名其他学校的联合培养生,因此,学习氛围异常融洽。
蔡老师给他们上了高中的最后一课:“大家别哭哦,马上就解放啦,奋斗十二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但是同学们,请记住,高考不是人生的终点,只是一个阶段性的目标。就算失利也没有关系。你仍然可以在人生的任何一个重要的节点绝地求生,翻盘取胜。”
最后,蔡老师给他们送了一份小小的礼物。
那是一张精美的书签,是上次去文昌寺,他趁大家没注意的时候偷偷买的。书签上还夹着一张漂亮的小笺,上面写着一行字,应当是寄语之类的东西。
他送给他们的寄语是:“愿君乘风好去,目青云之上。”
……
高考的那天,天气不是很好。
从早上六点开始,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桑澈趴在桌前,一边听着雨声,一边看着最后整理出来的那些资料。
许青洋没有忍心打扰他,和桑明若站在门口看了他一会儿,微笑着走开了。
七点半,桑澈关上书,双手合十——
希望一切顺利!
高考的两天是他最心无旁骛的日子。
桑澈感觉把自己所有机能状态都调整到了最好,只有打铃的时候会短暂的脱出思考的惯性。
两天一闪而过。
最后一场考试,走出考场的所有人都面带喜色,不住的对朋友分享自己的喜悦——
“考完了,终于考完了!!”
“天哪,解放了,我要去到处旅行!”
“好想睡个整觉……”
“打算去买游戏卡带,狠狠打一周游戏!”
桑澈听着这些喜悦的声音,微微莞尔。
他走出门,同一个考场的谢兰因已经如同往常任何一次一样,站在门口等他。
桑澈笑得很灿烂:“哥!”
谢兰因的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抽离,望向了桑澈,神色在一瞬间变得柔软许多:“嗯。澈澈来了,我们走吧?”
桑澈点头:“好!”
*
从高考完到成绩处分的这一段时间,桑澈又快乐又煎熬。
他这次可以肆无忌惮的整天和谢兰因呆在一起,快乐的看他和自己一起打游戏、看电影、逛超市,和朋友们聚会。
还有一个好消息——
外地的陈露白和路明都要回来了。
桑澈感觉自己在恍惚之中回到了幼儿园时期。那个时候的他们还很不成熟,然而友情却是真的。
谢兰因笑了笑:“你看上去真的很开心。”
“对呀!”桑澈捉着他手臂,轻轻摇晃,“就是很开心!”
谢兰因微笑:“那你想好了,准备报什么专业吗?”
桑澈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可能是历史系吧?”
谢兰因问道:“不考虑汉文吗?”
桑澈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太愿意提起:“汉文的话……国外很多学校没有开设这个专业,到时候会不对口。”
他这句话那两人都弄得沉默了一下。
对,桑澈要出国的。
这个事实在他们俩之间横亘了三年,终于在这一刻浮出水面,赤裸裸的展现在他们面前。
桑澈故作轻松:“哎呀,没事,只是出国而已,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他说完,也安静下去。
是啊,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但有整整四年都不能像现在这样呆在彼此身边。
他和谢兰因都无声沉默了一会儿,桑澈才决定要打破沉默,换个新的话题:“对了,哥,你刚刚问我想去学什么专业,那你呢?你想学什么?”
“医学吧。”谢兰因回答,他转开眼睛,视线垂落到自己的手指上,纤长的眼睫轻轻翕动着,看上去无端美丽又脆弱,“可能是临床。”
桑澈见他总算没有再纠结其他的事情,松了口气:“临床学听说很累的,真决定了吗?”
“大概是的。”谢兰因抬起眼睛,望向桑澈,“A大的临床医学是全国领先的水准。”
桑澈不太清楚这些,只是很开心的恭喜他:“那就好!哥肯定能稳上A大,到时候要是我也能考上的话,我们还能在一起学两年呢!这样的话——在国外只要呆两年了,我肯定会很快回来的。”
谢兰因的神色缓和了一点。
还好,还好是两年。
四年时间对他们来说太长了,再见面的时候都不一定能够完整的记起对方的样子。
要是陌生了,又从哪里再偷四年来让他们重归旧好呢?
谢兰因点了点头,轻声道:“你一定能考上的。”
桑澈顺应着他的话:“嗯!”
三日后,谢兰因一语中的。
那个时候,他正在骑车朝着桑家的方向过去,桑澈的电话边打了过来。
“哥!”电话里是桑澈惊喜的声音,“我考上啦!”
“所以,我们现在又能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