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新的一个周一, 桑澈和谢兰因一起去学校的时候,却敏感的发觉了一点不对劲。
往常那些和自己关系不算差的同学们今天都刻意回避着他,连一句“早上好”这样简单的招呼都不和他打了。
桑澈隐隐觉得有些奇怪, 但是又找不到机会去问。
谢兰因也察觉到了这种微妙的变化, 低声问:“没事吧?”
桑澈当即又把刚刚的笑脸换了上来,颊边有着两个小小的酒窝, 笑起来的时候很是甜美。
他比前几年长大了一些,虽然个子算不上高, 还是一个小萝卜头, 仍然像个洋娃娃。那双眼睛清凌凌的,雪肤黑发, 惹人喜爱。
“没有呀。”桑澈的语气很轻快, “可能是他们今天不想和我说话吧。”
明明是轻快的语气,谢兰因却敏锐的从中察觉了一点点失落。
桑澈就像个小太阳一样, 小学班上的大多数同学都很喜欢他。
现在这样,桑澈肯定是不开心的。
但是谢兰因没有渠道、也没有时间去了解, 这是为什么。
于是,整个上午, 桑澈听课的时候都勾着头,笔尖在纸面上勾勾画画, 像是听不进任何东西一样。
直到中午,他们和康星星一起去食堂吃饭的时候, 明显像是憋了很久的康星星终于有机会开口了:“澈澈!我和你说, 周五你走之后,蔡塔因为上周出门打架, 被教导主任抓到个正着。今天早上你们来之前,老师就已经处分通知贴在黑板上了。”
这件事情桑澈和谢兰因确实不知道。
周五下课之后, 两人都要赶着上课外班。再加上那天两人的心情都不太好,并没有注意到其他的东西。
不太爱说话的谢兰因开口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听见那些不知道真相的同学们就开始讨论……”康星星像是不忍,看了他们一眼,又迅速垂下眼眸,声如蚊呐:“他们猜测,是你们不信守承诺,去举报了蔡塔,所以才会这样的。现在,那些人都说你是‘叛徒’……”
桑澈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原因,一时愣在了原地。
他从小就在桑家和谢兰因的各种保护中长大,身边的人们都很喜欢他,所以桑澈很少面对这种流言蜚语缠身的情况。
但是谢兰因不一样。
上辈子,他无数次站在舆论中心,那些如箭如刀的语言无数次指向着他。
就是因为这样会很疼痛,所以,他不希望桑澈也经历这样的事情。
“桑澈没有。”谢兰因垂着眸,把桑澈碗里的葱花挑出来。
他的声音很轻,很容易让人误以为他刚刚其实没有说话,但谢兰因说得很清楚,足够几人都听见:“是蔡塔自己说的吧。我和他从来没有告过任何人的状——而且,都是相处六年的同学了,为什么不相信桑澈?也不听他解释,就把桑澈打成‘叛徒’……”
谢兰因顿了一下,像是在脑中搜索一个合适的词汇,半晌才继续说:“这样……对桑澈太不公平了。”
康星星抿着下唇,等谢兰因说完,才小声道:“那怎么办呢?”
谢兰因的语气很平静,那双黑色的眼眸微微垂了下去,清冷自持,如往日的任何一瞬间一样:“下午我去找彭老师说一说。”
他很少去主动找彭老师,谢兰因很多年都是蝉联班级第一,彭春波很是喜欢他,时常找过谢兰因去游说他参加奥数班和讨论一些数学问题。
他只要开口,彭老师很大概率会帮忙的。
没有老师会和好学生作对。
路明有些担心:“那要是你们老师不想这样做怎么办?毕竟蔡塔也是他的学生,等会他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你担得起责任吗?”
“明明说得对。”陈露白也说,“蔡塔那么个烂人,你们在他身上花的时间已经够多了,上次霸凌事件就先斩后奏,这一次又去和老师说,你们班主任会不会认为你在故意给他找麻烦?”
桑澈拽了拽谢兰因的衣角,刚想游说他不要继续,嘴巴里就被塞进一大勺饭。
谢兰因轻声道:“好,我都知道了。”
他看着桑澈,全心全意地投喂着名为“桑澈”的洋娃娃,像是把刚刚小伙伴们说的话全部听进去了一样,已经打消了那些想法。
几人放下心来,气氛重新欢快起来,大家说说笑笑的吃完了中饭。
就在桑澈还在思考怎么和这些同学重新打好关系的时候,然而,谢兰因午睡完,就不见了。
桑澈愣了愣,就准备起身去找他——
刚刚走到门口的时候,就听见了一道熟悉而温和的声音:“澈澈。”
谢兰因迎面走过来,指尖很自然的落在他的肩膀上:“去哪里?”
桑澈看见谢兰因,才松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去找你呀,我刚刚还以为你去班主任的办公室啦。对了,你刚去哪儿了?”
谢兰因避开那双黑亮得像是葡萄一样的眼睛,声音很低:“……办公室。”
桑澈:“???”
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什么?”
他发呆的样子好像一只小兔子,谢兰因没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没事的,彭老师说他会处理这件事情的。”
要是只是那些人讨厌他一个人,谢兰因才无所谓。
他不喜欢这个世界,肮脏、灰暗,处处都是陷阱和荆棘。
但喜欢这个世界里的桑澈。
所以,他会为了让桑澈变得开心,而去努力。
努力保护好他的公主。
……
下午彭老师来上数学课的时候,果然说了这件事请。
一时间,蔡塔的脑袋垂得更低了,而四处传来了同学们的窃窃私语声,不少目光朝着桑澈这边投来:
“就算上午的不是他告密,那这件事情总该怪在他们头上吧?”
“对呀对呀……咱们还是少和他玩儿。”
“我爸妈说了,那个姓谢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别和他走太近!”
桑澈听见了最后一句,当即就想反驳,但却又被手疾眼快的谢兰因拦了下来。
他咬着下唇,那双黑亮的眼睛里含着泪水,湿漉漉的,看上去很是可怜:“小谢哥哥。”
谢兰因用小手帕给他擦眼泪,细声哄道:“没事儿啊,澈澈。小谢哥哥没事。”
桑澈现在毕竟是大孩子了,他安慰了桑澈一会儿,桑澈的眼泪就止住了。
今天的数学课是讲卷子,桑澈的除法算式没有之前那些知识学得巩固。
于是,他就勾着头,在原地很认真的订正做笔记,眼圈分明还是红红的,可还是要装作一副坚强的模样,好像刚刚那些委屈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只是看着,就让人心疼万分。
他好不容易捱完了下午的三节课,在所有人离开教室之前,率先一步关上了门。
桑澈脸上已经没有刚刚哭过的痕迹了,他像是一点也不伤心,和以前那样轻声道:“大家这周六有时间吗?来我家一起玩好不好?”
之前桑澈也请过班上的同学去家里开派对。
他人缘很好,以前的那些聚会,一般大多数人都去了。
这一次,也是康星星率先举手:“我有时间!可以去的!”
他这句话似乎有什么魔力,像是起到了领率作用,一会儿后,大多数同学都陆陆续续举起了手——
“好呀。我也可以。”
“我也是。”
桑澈和他们约定好时间,才放他们走了。
谢兰因拎着两只书包走过来,轻轻的点了一下他的肩膀:“澈澈,现在回家吗?”
“回。”桑澈说。
他跟在谢兰因旁边,偷偷的去看他的眼睛,想从里面看出来一点什么似的。
然而,那双黑色眼睛仍然冷淡,没有任何别的意思。
桑澈沉思——
他难道不想问自己为什么要请那些人来家里吗?
谢兰因这么信任他??
桑澈和他一起坐到司机叔叔的车上,小声道:“小谢哥哥,你不好奇嘛?”
“好奇什么?”谢兰因扬眉,从书包里拿了一本单词小册子,开始复习,“好奇为什么你要请那些人吗?”
“对呀。”桑澈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谢兰因忙里偷闲地望了他一眼,随即很诚实的回答:“不知道,但是支持你,相信你的一切。”
桑澈:“!”
他的小谢哥哥好会说QvQ!
桑澈学着小时候那样,搂着谢兰因的脖子,凑上去,很响亮的在他的侧脸“吧唧”了一大口:“爱你!”
谢兰因的侧脸很快红了。
他垂着眼眸,睫毛跟着呼吸一颤一颤的:“澈澈……”
“不许乱亲。”
桑澈坏心眼,问道:“为什么呀?”
谢兰因一本正经,很认真的回答:“因为我会害羞。”
桑澈:QAQ
他的小谢哥哥——真的好可爱——
*
晚饭后,桑澈正式和桑明若提了周末要在家里举办聚会的事情。
桑明若一直对这种事情很支持。
桑澈从小就外向,这种社交活动越多,其实会让桑澈更开心。
桑明若捏了捏他的脸:“澈澈这次是用了什么理由,把大家请过来的呢?”
桑澈这一次并不准备告诉家里人学校发生的事情,非常熟练的装傻:“就普通的理由呀。”
他贴在桑明若的手臂上,撒娇道:“街角商铺卖的的瑞士棒棒糖好好吃,爸爸可以帮我买一些给小朋友们吗?”
他仰着脑袋,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眨巴眨巴,眼睫像一把小刷子一样,又密又长,轻轻的翕动着,像个真正的洋娃娃。
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的人,就很难拒绝桑澈提出的任何要求了。
像是他要星星,都能造出登云梯,去天上给他摘一颗下来。
桑明若揉他脑袋,答应得很痛快:“好,爸爸去买。”
*
很快,就到了桑澈心心念念的周六。
今天不用上课,桑澈很早就爬了起来,在衣柜里翻翻找找,才找出了一件和谢兰因同款的白衬衫。
领子上面绣着金线,绘出枝叶的模样。
桑澈很少穿这件衬衫,总是觉得它太隆重,又没有什么正式的场合可以穿着。
看来,今天就很合适。
落地镜中,少年站在镜子前,身长玉立,下面的黑色西裤扎在衬衫外,显得整个人挺拔又精神。
暖融融的光从壁灯上落下来,落在桑澈精致漂亮的眉眼上,平白揉合了那些锋利的线条,让他整张脸显得更加生动起来。
“洋娃娃”丝毫没有身为洋娃娃的自觉,仍然蹦蹦跳跳地,急着去给谢兰因展示自己的新衣服——
“小谢哥哥!”桑澈今天很开心,在谢兰因面前转了一圈,像是在展示似的,“嘿嘿,好看吗?咱们是同款哎!”
谢兰因放下手里的书,很认真地打量了一会儿,很捧场的回答:“很好看,很适合澈澈。”
桑澈举手:“可是上次你也这么说,小谢哥哥是不是在敷衍我?”
“没有。”谢兰因笑,那双总是平静得让人觉得那像是一片湖泊的眼睛终于泛起了波澜,“澈澈穿什么都很好看。”
他这句话并没有在恭维。
六年级不算大也不算小,可偏偏桑澈长得像个洋娃娃,整张脸都很幼态,很容易让人误认为他是更低年级的小孩。
骨架匀称纤细,腰细腿长,那张脸粉雕玉琢,真的穿什么都好看。
康星星之前就在某一次真心话大冒险中直言——
在最开始的开始,他就是因为桑澈这张太有蛊惑性的脸,才决定和他一起玩儿的。
谢兰因怕他又觉得自己是在敷衍,微笑着追加了一句:“澈澈真好看。”
桑澈被很多人夸奖过,差不多已经练就了一副刀枪不入的皮囊了,但是面对着谢兰因的夸赞,还是会脸红,就像是第一次听见一样。
他们还在聊天的时候,外面就传来了一阵阵嘈杂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保姆阿姨就来敲门了,脸上的神色温柔又慈祥:“澈澈,阿兰,外面的小客人们到啦。”
“这么早!”桑澈惊异道,“我去看看!”
他说完,就“噔噔蹬”地踩着拖鞋跑出去,欢呼道:“星星来啦!”
康星星很给力,提前了一会儿就到了桑家,成为今天第一个客人。
他没想到桑澈今天会这么热情,差点被他直接扑倒在地上:“澈澈……等、等一下,你差点压得我喘不过气啦。”
桑澈:“!”
他赶忙起身,把康星星拉起来。
许青洋坐在餐桌前,温柔的招手:“你看你,把人家星星吓到了。快来,星星来阿姨这边吃水果。”
康星星以前来过桑澈家里,对这个温柔的阿姨很是喜欢,脸红红的“哎”了一声,乖乖跑去餐桌旁边吃水果了。
时间慢慢的流逝着,不多时,客厅里面已经来了许多小客人。
他们来的时候还有些犹豫——毕竟之前乱说话确实是自己不对。
但是,他们没想到的是桑澈好像没有和家里人说那件事,他们无一例外地受到了款待——
保姆阿姨说:“小朋友们,一楼楼梯口那边有澈澈的玩具,他之前说了,大家都可以玩的哦。”
话音落下,那些隔阂和猜忌已经消失大半,氛围重新放松下来,大家有说有笑的,像回到了以前的状态。
不知是谁先感叹地说:“桑澈真大方。”
另一个同学小声道:“对啊对啊,不知道为什么有人那么讨厌他。”
现在也只是一小部分的小朋友这样想,而另外一部分小朋友的猜忌,则在桑澈掏出一大把棒棒糖的时候,全数消弭。
大人们已经去了前厅,把最大的客厅留给了桑澈和他的朋友们。
桑澈拖着一个大袋子,里面全都是圆圆的、五颜六色的棒棒糖,他比谁都清楚,这东西对小朋友们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如果一根棒棒糖不能解决,那就试试两根吧!
美食加循循善诱的语言的功力,你根本想象不到!
他这几天都已经想好了自己到底要什么——
要大家像以前一样,对待他和谢兰因,不能让谢兰因为了这件事情,被其他人欺负。
桑澈还曾经做了噩梦。
他梦见自己重新读《狂傲之光》的那段时间。
书中的主角弱小可怜又美丽,从最初的废柴开始,忍受着他人的冷眼和谩骂,孤立和欺凌,一步一步地往上走着。
书中用一笔两笔勾勒出来,一带而过的剧情,落在谢兰因身上,却是实打实的伤痛。
桑澈早就想过了——
书中的那个世界里,没有人爱主角,但他来了,他会尽力去爱、去保护他,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虽然可能会失败,但桑澈觉得自己一定会坚持下来的。
谢兰因和这些同学们关系不太好,于是还呆在房间里没出来。
桑澈清了清嗓子,轻声道:“首先,欢迎大家来到我家参加聚会!”
他把棒棒糖分给同学们,一边分一边说:“然后,我想澄清一件事情,就是我们没有告蔡塔的状——他真的是因为打架被教导主任发现后,才被处分的,小谢哥哥已经和他达成和解了。没有任何想要追究的意思。”
桑澈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咱们都是相处六年的同学啦,希望在这最后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大家能够和睦相处,不信谣、不传谣——”
分到棒棒糖的同学们已经剥开了包装纸,一边吃着,一边点着头,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嗯嗯。”
“澈澈说得对,等会儿咱们给谢兰因道个歉吧。”
桑澈听见他们这样说,才真正松了口气。
他的目的达到了。把棒棒糖分完之后,桑澈就说:“那我去找小谢哥哥,让他出来和你们聊天,可以吗?”
同学们自然没什么异议,点头齐齐应答:“好。”
桑澈走回了房间里。
他站在门口的时候,谢兰因正坐在桌子前,安静地作画。
他垂着眸,脊背挺得很直,让人想到一杆笔挺的竹子,就算有多少苦难,也不会压弯他的脊背。
铅笔笔尖在纸面上摩挲着,移动的时候,不时发出“沙沙”的声响。
窗外正是春日,和煦的春光像是达成了它和谢兰因之间的和解,那些光芒不再是一成不变的避开他,少顷,也有片刻落在他身上。
谢兰因就坐在阳光里,似乎察觉到了门口来的动静,抬起头来的时候,眼里含着笑意:“澈澈。”
那道声音里没有任何的冰霜和冷淡,而是很温和的语气。
不知不觉中,他身上的戾气已经消失了那么多。
是桑澈把他从冰霜遍地的泥沟之中拉了出来。
桑澈愣了愣,随即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小谢哥哥!”桑澈昨天就和谢兰因商量好了的,“咱们出去吧!”
谢兰因没有迟疑,把手中的画笔和纸全部收进抽屉中,确保它们不会被春风吹走,才和桑澈一起走出去。
“那些同学们还好吗?”谢兰因问。
桑澈回答:“挺好的。”
他以为是谢兰因还在担心那些同学会不会接纳他,跳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哎呀,小谢哥哥别怕啦,同学们都很好的,还说要给你道歉呢。等会儿你和他们聊会儿天,再呆一会儿就回房间,没有人会说的。”
桑澈鼓着腮帮子,那双眼睛亮晶晶的,牵着他的袖子轻轻摇着,撒娇道:“好不好嘛。”
谢兰因转过眼,手掌落在桑澈毛绒绒的脑袋上,轻轻揉了一把:“好。”
*
谢兰因来到客厅里的时候,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发现的,很快,刚刚还在吵吵嚷嚷的同学们都安静下来。
那些视线集中到一起,全部落在了谢兰因身上。
谢兰因其实不是很习惯于这样的注视,但还是很礼貌地问好:“大家好。”
他开口,所有人这才活泛起来:“早上好。”
几人像是想起了之前承诺过桑澈要干什么,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扭捏着说:“之前那件事对不起啊,我们不是故意的。”
“对呀对呀,我们就是开个玩笑。”
谢兰因的脾气比同学们观察得出的好像要好很多,不管他们说什么,谢兰因只是微笑着点头,然后说:“没关系。”
……也不知道是真的没关系还是假的没关系。
桑澈本来想去问问的,可是偏偏这个时候保姆阿姨推门进来了,唤他道:“澈澈,妈妈叫你来一下,现在有空吗?”
“有……”桑澈看了谢兰因一眼,对方只是勾着唇角,轻轻的笑了一下,像是在安抚他紧张的情绪,“那我现在就去。”
桑澈离开后,原本被桑澈盯着给谢兰因道歉的小朋友们立刻从刚刚聚拢的状态之中散了开来。
只有少数几个还站在谢兰因身边,把手上的玩具递给谢兰因,像是真的想和他成为朋友一样:“谢兰因,我们一起玩儿吧?”
谢兰因对玩具什么的没有任何兴趣,但顾及桑澈的话,他希望自己和小朋友们打好关系,还是接了过来,有些百无聊赖地把那只魔方在手中翻动着。
他想,等一会桑澈回来了,他差不多就回去了。
也许是上辈子悲惨的经历带给了谢兰因不太好的印象,这个世界里,他照样不想接触任何人。
也只是因为桑澈的缘故,才会同意的。
他做什么都可以,只要桑澈会开心,那就够了。
可是,那些同学仿佛并不懂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来找他搭话了:“谢兰因,你怎么住在桑澈的家里呀?以前怎么没听你们说过?”
他这个问题正好也是同学们想问很久了的,于是都“呼啦”一下子围了上来,站在了谢兰因身旁,像是在等待他的回答。
谢兰因抬起眼,目光落在并不熟悉的那群同学身上。
他们的眼睛都亮晶晶的,让人看不清里面的神色,是真的无意,还是小朋友们幼稚的恶意。
但他还是回答了,语气很平静:“我爸爸是桑澈家里的司机,所以一直寄住在桑澈家里。”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里,人群中就传来一道哗然声——
“原来这样……”
“哎,我也没想到。”
谢兰因倒是不怎么在意这个,但还是不想和这些同学们待在一起了,刚想说一声就回房间的时候,一个长相粗犷的同学忽然开口,叫住了他:“谢兰因!”
“难怪,我妈妈说了,你是个扫把星!”
这句“扫把星”一出来,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那些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谢兰因,像是在等待他的反应。
但是谢兰因没有反应,像是没有听见一样,安静地立在原地。
那个同学继续说:“我妈妈告诉我的,谢兰因很小的时候,他就把他妈妈害死了!”
在小孩子尖利的嗓音中,那些记忆在他的脑海中迅速闪烁起来——
人的记忆会欺骗自己。
那些创伤的、疼痛的记忆被他千万次咀嚼重复,已经弄得失了味道,像是嚼烂了的槟榔。
它们和大脑创造的梦境混杂在一起,显得异常奇异古怪,叫人认不清这些东西之中,到底有哪一部分,才是真的,哪一部分,又是假的。
可谢兰因分得清楚。
同学说的“扫把星”,其实是真的。
在谢长庆带着他来到桑家之前,谢兰因是有自己的小家的。
那是一个幸福快乐的小家,父亲慈爱,母亲温柔,只要顺顺当当地把谢兰因生下来,再平平安安的把他养大,谢兰因未来灰暗沉重的人生,也许就会被另一种温暖的人生给取代的。
可那是想象。是谢兰因在上辈子无数人生至暗时刻,想要了结自己生命之前,曾经对自己的生活的想象。
当初小谢妈妈的生产日期没挑好,谢兰因出生之后,就是一个早产儿,体弱多病,早早地就住进了医院的保温箱。
等到后来,谢兰因从保温箱中出来,好不容易回到家之后,小谢妈妈却又患上了产后抑郁,再加上早产带来的身体伤害,很快撒手人寰。
谢兰因懂事之后,那些小朋友们一直追着他身后,骂他“扫把星”、“丧门星”。
年幼的谢兰因从来没有反驳过,他甚至不知道“扫把星”和“丧门星”是什么意思。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骂自己——难道,就因为他没有妈妈吗?
谢兰因第一次鼓起勇气,询问了刚刚从悲痛中走出来的谢长庆。
小小的幼崽生得很是清秀好看,仰起头来的时候,那双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又圆又亮:“爸爸,‘扫把星’是什么意思呀?为什么他们都骂我?”
回答他的,是谢长庆的眼泪。
那一天,谢兰因终于知道,什么叫“丧门星”。
他非常伤心,在门外坐着的时候,不小心被人拐走,整整一年,才被谢长庆千方百计地找了回来。
……所以,谢兰因总觉得那个同学并没有说错。
某种意义上来说,如果有人说,是他害得这个家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也不为过的。
此时重生一世,谢兰因曾经想象过有人提起这件事情的情况,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生气,而是异常的平静。
他只是淡淡地看了那个男同学一眼,就转身离开了。
房间还是他离开时的样子,只是阳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厚重的云层遮挡住,整个房间都变得灰暗下来。
谢兰因没有开灯,在窗口坐了一会儿,忽然不想呆在这里了。
他想了想,把凳子摆在窗户前,学着六年前,桑澈经常使用的方法,猫着腰从窗户上跳了出去——
他想到处走走。
*
谢兰因推着自己的小自行车,不知为什么,忽然很想去学校旁边那条美食街看看。
从桑家到那条小街,大概要骑行十来二十分钟。
外面的风很大,像是要变天,那一轮橙黄色的太阳仿佛失去踪影,一丝光线也透不过来。
这样的天气很是凉爽,谢兰因骑在路上,忽然想起了上辈子的这个时候,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上辈子,他爸爸也是桑澈家里的管家,整天乐呵呵的,只不过因为他太过阴郁体弱,还瘸着腿,所以爸爸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身上。
上了小学后,他没有机会和桑澈一起上私立小学,两人每天都很早起来,爸爸还得忍受自己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很快就撑不住了。
谢长庆从桑家辞职,带着谢兰因远走高飞。
那段时间很是欢乐,就算阴郁如谢兰因,脸上也渐渐地有了笑容。
可是好景不长——
很快,谢兰因上了小学之后,周围就涌生了很多来自同龄人的恶意。
有些人嘲笑他的跛腿,有些人骂他是“扫把星”,孤立霸凌他。
谢兰因从来不说。
直到这辈子,重生的那一天,桑澈终于选择了自己,他那晦暗无光的人生之中,才终于照进了一瞬光亮,温暖至极。
如果没有桑澈的出现,他现在应该会是在某个角落里,被人欺凌吧。
……
十分钟后,谢兰因的车停在了小巷口。
他熟练的上锁,随即朝着美食街走去。
今天他来的很早,一般来说,美食街的商铺大多都是晚上开门。
他百无聊赖地走了一圈,又坐回了原地。
往上走,就是以前他补习的地方。
上个学期,李老师打电话给他,说补习班换位置了,如果以后他还有想法,想要继续走竞赛这条路的话,还是可以继续找他,他一直等着自己。
谢兰因勾着头,安静地盯着自己的鞋尖。
不得不说,他对于“扫把星”这件事情,仍是自责的。
上辈子,在最伤心绝望的时候,他甚至想过,是否自己真的天生身带灾厄,如果自己不出生的话,也许母亲就不会离世。
她会和父亲有另外一个可爱的、乖巧的小孩,而不是自己这个被命运选中的玩笑。然后健健康康地活到一百岁,不必在死后还被人嚼舌根子。
如果不重生的话,谢兰因是绝对不想再经历一遍的。
他想,要是变成灵魂,他就天天飘在桑澈房间里,偷偷的看他,偶尔回去看一看父亲,那好像也是不错的选择。
他坐在原地,那些被压抑着的、许久都未重见天日的想法全部搅合在一起,把他脑袋里的思维缠成了一个毛线团,很难解开。
谢兰因也不去想那么多,只是安静地任着它们缠乱在一起。
——直到,一双鞋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双鞋很白,上面还有小熊的布贴。
谢兰因比任何人都熟悉,那是他亲手帮桑澈贴上去的小熊布贴。
他有些呆愣地抬起头,对上桑澈已经哭得红肿一片的眼睛:“澈澈……?”
这个时候,桑澈不应该在举办聚会吗……
他就这样……跑出来了?
那那些同学怎么办……
谢兰因还没想完,桑澈就扑了过来,泪水蹭到了他的脖颈上,凉凉的:“小谢哥哥,你怎么在这里!我们找了你好久……”
他哭的很伤心,肩膀微微的耸动着,眼泪“啪嗒”落在谢兰因的颈侧,又冷又热:“我还以为你又不见了……”
谢长庆和桑明若也来到了这里,看见抱着谢兰因哭的桑澈时,总算松了口气。
谢长庆虽然生气,但还是舍不得对谢兰因说重话,只是语气轻松了一些:“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桑澈却不依不饶地抱着他的脖颈:“没事没事,小谢哥哥不哭……”
明明是他在哭,但桑澈还挂念着谢兰因,让他别哭:“不是你的错呀。”
直到谢兰因点头,像是真的把那些话都听进去了:“好,不是我的错。”
两个大人看见他们应该有悄悄话要说,就先坐车回去了。
桑澈坐在谢兰因的自行车后座,抱着谢兰因的腰不放。
他其实抱得很紧,让谢兰因感觉不是那么舒服,好像这样,才能让谢兰因一直待在他的世界中,不会像今天这样离开。
路过美食街的时候,那些小店大多开门了。
桑澈看了一眼草莓钵仔糕,有点想吃——
他挣扎了一下,还是决定躺平。
虽然他很饿,但是谢兰因的状态看上去不是很好……
感觉现在说,不太好。
桑澈纠结了好久,决定把脑子里的草莓钵仔糕通通驱逐出去。
十五分钟后,他和谢兰因回到了别墅。
别墅里的小朋友们已经被送走了,只剩下保姆阿姨和许青洋还坐在客厅里。
看见谢兰因出现,她们很关切地走过来,低声问:“没事儿吧?”
谢兰因摇摇头,仰着头回答:“谢谢阿姨,我没事。”
许青洋摸了摸他脑袋,很是怜爱:“澈澈,带你的小谢哥哥去休息一下,今天就不要学习了,小朋友别那么累,知道吗?”
桑澈没想到不用学习的好事能降落到他头上,眨了眨眼睛,满口答应下来:“好!妈妈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
他像只八爪鱼,爪子都黏在谢兰因身上,拖着他回房间,小声道:“小谢哥哥,我给你看个东西!”
谢兰因看着他:“嗯?”
桑澈偷偷摸摸地溜进房间,从床铺下面拿出了一个小箱子:“你看这是什么!”
他把箱子打开,里面装着的都是桑明若买的那些瑞士棒棒糖。
谢兰因愣了愣:“你……把它们收回来了?”
“对!”桑澈叉腰,“我出来之后,就听见康星星和我说,他们又说……说了一些很难听的话,把你气跑了!所以这些用来打好关系的棒棒糖也不许吃了!通通还给我,赔给你才可以!”
他皱着眉头,那张幼态的脸上满是稚气:“小谢哥哥还生气吗!”
“不生了。”谢兰因说。
桑澈拿出一个棒棒糖,递给他:“小谢哥哥吃吗?”
“等一下。”谢兰因迎着那双清澈的黑亮眼睛,微笑着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牛皮纸袋,递给桑澈,“吃这个吗?”
桑澈似有所感,打开纸袋,果然,三枚草莓味道的钵仔糕安安静静的躺在里面。
!!
是他喜欢的钵仔糕!
小谢哥哥什么时候买的!
谢兰因像是能读出他的疑惑,回答道:“去的时候看见了,就想到了澈澈,只剩下最后三个,就一起买回来了。”
桑澈愣愣的:“你那个时候不是很伤心吗?”
谢兰因的眼睛漆黑而清冷,在某个角度看来,他眼里的神色是温柔地:“嗯,有点难过,但就算难过,也希望你会因为得到喜欢的东西而开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