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等到出去的时候, 桑澈才发现,家长们已经在外面焦急的等待了很久。
桑明若和谢长庆倒还算冷静,只是看见桑澈和躺在担架里的谢兰因的时候, 两个男人的眼睛都微微红了起来。
桑明若率先问道:“阿兰怎么样了?”
随行的医护人员摇了摇头:“没什么大事儿, 发烧。现在要去医院化验一下,别着急啊。”
听他这么说, 谢长庆脸上的忧色才减去大半,坐上了救护车, 跟着谢兰因一起去医院了。
桑澈看见了, 也很想去,那双黑溜溜的眼睛看着桑明若, 想要说的话呼之欲出——
他也想去!
然而, 桑明若这一次却像是看不见一样,提溜着桑澈的领子上车:“澈澈, 我们等小谢哥哥回来好不好?”
“如果不是为了找你们,小谢哥哥不会发烧的。”桑明若温柔的声音里带着一点淡淡的责备, “发烧很容易让人变笨的,要是以后小谢哥哥的聪明脑袋瓜因为你变笨了, 怎么办?”
桑澈听到这里,彻底绷不住了, 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滴在深色的衣领上, 洇出几道浅色的水痕:“呜呜……都怪我……”
“那等小谢哥哥好一点儿了, 我们再去医院看他,好不好?”桑明若循循善诱道。
桑澈终于点头, 伸手轻轻揉着眼睛:“好……”
……
三天后,被桑澈缠的受不了的桑明若和许青洋终于带着他去了医院。
谢兰因的特护病房也是桑明若帮忙安排的, 这几天谢长庆一直在医院陪着他,经过长长的一觉,谢兰因终于醒了。
他左手上还挂着水,几人进来的时候,谢兰因正在艰难的用右手喝粥。
桑澈带着一大堆果篮来,看见谢兰因的时候,眼圈都红红的,小声叫他:“小谢哥哥……”
谢兰因就坐在病床上,身上是医院洁白的病号服。他本来就很瘦,裹在病号服中的时候,玩下去的脖颈都显出一种奇异的脆弱感。
不知为什么,桑澈总觉得他的小谢哥哥更瘦了。
可当他抬起眼睛来的时候,桑澈却发现,谢兰因那双眼眸仍然很清澈,像水洗过的玻璃珠子,里面很清楚的倒映着他的样子。
谢兰因看见他来,整个人都像是被灌注了一点生气,显得更加生动起来。
“澈澈。”谢兰因的声音仍旧很虚弱,像是还没有从那场发烧中缓过来。
他还没说下面的话,就感觉一个人从门口跑过来,而后飞扑到了自己身上——
谢兰因愣住,手掌有些无措,只能落在他身后,在他后背很轻的拍了拍:“澈澈……”
桑澈没有立刻说话,但是他却感觉到了桑澈在自己怀中微微颤动着的脊背,和衣领处沾染的新鲜温热的湿意:“小谢哥哥……”
谢兰因以为他要说对不起,安抚道:“没关系的,我……”
“你有没有变傻啊……”桑澈抽噎,语气却极其坚定“没关系,就算小谢哥哥变傻了,澈澈也不会离开你的!”
谢兰因:“……?”
他面色变得有些古怪,回答他的声音也变得有些迟疑:“应该……没有吧?”
桑澈不信,从他怀中抬起头,认真地打量着谢兰因,像是想要从他的身体状况上来了解谢兰因到底有没有变傻。
谢兰因哭笑不得,伸出手揉揉他的脑袋:“澈澈怎么突然这么想?小谢哥哥不会变傻的。”
两个大人站在身侧,桑明若本来刚刚在和谢长庆聊天的,现在却停了下来,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在桑澈彻底说出来之前,蒙住他的嘴巴,把他从谢兰因身上拎了下来:“澈澈不用乱担心,那也只是可能变傻,你的小谢哥哥肯定不会的。”
桑澈思考了很久,才勉强相信下来。
他努力挣脱了桑明若的魔爪,然后又跑去和谢兰因贴贴:“小谢哥哥,你打算什么时候出院啊?我好想你……”
他吸了吸鼻子,像是又想到了如果不是自己去山洞里玩儿,谢兰因就不会这样,眼圈又红了一点儿,在白皙的皮肤上异常显眼:“路明和阿白都说要和你道歉,来家里好几次了……小谢哥哥,对不起。”
桑澈又想掉眼泪,珍珠一样的眼泪挂在眼眶里,随着眼睫轻颤的动作而轻轻的抖着,就是落不下来。
谢兰因却勾着唇角,露出一点很浅淡的微笑来:“没关系。”
“澈澈安全就好了。”
*
当天下午,桑澈从医院里回来了。
谢兰因暂时还不能出院,发烧的一天一夜让他身体的各部分机能都有下降,还需要在医院多住两天,补充一些营养物质,才能出院。
于是,他错过了大班的第一次运动会——
本来,谢兰因是很想要出院的,但是医生和谢长庆联合劝阻他,成功把谢兰因截留在了特护病房中。
桑澈几乎每天都在用电话手表给他打电话,以至于后来,只要谢兰因一抬手,谢长庆大概就知道——
应该是桑澈又打电话来了。
他们的感情并不因为这段时间没有经常见面而变得寡淡无味,而是变得更加深厚。
桑澈好几次想睡觉的时候都和小谢哥哥通着电话,但是每每都被许青洋发现,然后温柔的劝阻了这件事情的发生。
——小谢哥哥需要休息,只要澈澈乖乖的,小谢哥哥就会回来表扬你了。
谢兰因也挺遗憾的。
毕竟,桑澈说,这一次运动会他也要参加四百米,一定要把那块上个学期和他失之交臂、因为徒生的变故而没有颁发给任何人的小奖牌拿回来,送给他。
桑澈比赛的那天,就是谢兰因出院的日子。
他昨天晚上还打电话给谢兰因,说一定要让小谢哥哥下午出院,这样的话,比完赛的桑澈就能在下午来接谢兰因了。
但医院那边说最近流感突发,如果能尽快出院的话,还是尽快。
谢兰因就没有再坚持,提前回到了桑家。
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桑澈还住在他的小房间里,里面的陈设整洁而熟悉,和她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没有任何改变。
碎花被子,两只小熊,两只扣着小花的淡蓝色和嫩黄色的书包……
谢兰因已经很久没见过它们了。
这些东西无论是这辈子的自己,还是上辈子的自己,都很少接触。
对于谢兰因来说,这个房间里承载着的更像是一场温馨的梦,而现在,梦成为现实了。
他拥有了对他很好很好的爸爸,不必因为负债而流离失所、不必因为父亲高昂的医药费而委曲求全,不必因为同龄人的排挤歧视而变得犹豫寡言……还拥有了很喜欢他的桑澈。
他变成了一个看上去很健康的、文静的小朋友。
月亮再一次照映在了他身上。
*
中午,桑澈进门之后,就急哄哄的拿着奖牌去找桑明若,嚷嚷着“要去接小谢哥哥”。
然而,桑明若却笑了笑:“你的小谢哥哥在房间里等你呢。”
桑澈愣了愣,下意识转头往后跑去,等快要跑到转角处的时候,他才想起来:“爸爸再见!”
桑明若:“……”
儿大不由爹。
桑澈不知道桑明若在想什么,现在,他脑子里想的都是谢兰因。
等他跑到房间门口,推开门的速度却慢了下来。
吱呀一声,厚重的红木门板被推开了。
谢兰因就坐在窗边的桌子上,垂着头,正在摆放一些什么。
听到了有人开门的动静,他扭过头,眼睛在接触到桑澈的时候亮了亮:“澈澈。”
没有了桑明若的叮嘱和虎视眈眈,桑澈终于可以释放天性,冲过去“啪唧”一声,跳进了小谢哥哥的怀中:“你回来啦!”
谢兰因正在摆放上次他们从实践活动回来后带来的东西。
那里有一只相框,里面放着一张ccd照片,还有陈露白画的那张拍了四只手掌的画作,也被谢兰因裱了起来,很整齐地摆放在桑澈的书桌上。
他转过头,眼睛里含着浅淡的笑意:“是你拿回来的吗?”
“嗯!”桑澈想到什么,声音弱弱的,“是白白和路明送过来的——我和他们说了今天你要出院。可是他们怕你生他们的气,所以今天没敢来……”
“不生气。”谢兰因回答,眼睛却还是看着桑澈,像是根本不想离开:“是我自愿想去找你们的。不怪别人。”
他说话的语气很温柔,那双眼睛的形状很好看,眼尾微微上挑着,像是盛开的桃花,总是水光滟滟的:“没关系的。”
说完,谢兰因才后知后觉的感到了奇怪。
放在以前,他是绝不可能为别人做出这样的牺牲的。
上辈子他被别人骗了太久,最终一败涂地,自以为已经拥有了足够多的经验,这辈子就不会再重蹈覆辙。
可是重来一世,有些东西好像还是没办法改变——
但那是自己愿意的。
他也想,为自己的朋友奉献一些东西。
*
知道了这个消息的路明和陈露白晚上终于到了桑家。
陈露白还好,最愧疚的是路明。
他站在谢兰因的房间里,忽然有些绷不住:“对不起……”
路明本来是四个人里面最爱玩,最不管不顾的人,可抬起头的时候,桑澈却明明白白的看见了他通红的眼圈,和要掉不掉的眼泪。
路明哭得涕泗横流,像只小花猫一样:“呜呜呜……我妈妈说我这样实在太坏了……就算不原谅我也是应该的呜呜呜……可是我真的想再和你们一起玩……”
他嘟嘟囔囔的说了好久,谢兰因好几次都想打断他,可是许久都插不进嘴。
十分钟后,路明一边打着哭嗝,一边偷偷看谢兰因:“呜呜呜……你好狠的心,我哭得鼻涕都掉下来了呜呜呜……”
“我没生气。”谢兰因很平淡地说,“只是你刚刚哭和忏悔得太投入了,所以我没办法强行插进去打扰你。”
路明愣住,有些可怜地抬起头,瞄了谢兰因一眼,又迅速垂下眼:“呜呜呜……我感觉你骗人……”
“真的。”谢兰因走上去,也许是没做过这种动作,有些扭捏地抱了他一下,而后扭过头,“嗯……”
他还没从这个怀抱中脱开,桑澈和陈露白就抱了上来,四只幼崽抱成了一个小小的球,谁也不愿意先松开手。
那些不快就彻底烟消云散了。
大班的时间过得比他们想象得要快。
光阴从一个个英语单词、一块块营养师烤的曲奇饼干和小陈老师温柔哄睡的缝隙中溜走,把蓝白色的幼儿园校服缓缓静置成褪色的模样,沾染着草莓汁的ccd照片边缘也泛起了一点点黄色。
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件事,就是桑澈书包上的黄色小布贴掉了一次。
他找了好久,最后实在找不到了,才厚着脸皮跑到谢兰因面前,求他再给自己贴一个。
谢兰因应允,五天后,拿出一朵毛线勾出来的立体的嫩黄小花,还给了桑澈。
桑澈喜欢得不行,连着几天都背在身上,舍不得放下来。
他还承诺:“我要一直背到大学——”
听到这话的桑明若才不信呢:“哎哟,你还背到大学,到时候可不要把小谢哥哥做了五天的东西找都找不着了。”
桑澈据理力争:“我肯定会的!”
他转向谢兰因寻求支持,眨巴着那双黑亮的眼睛:“小谢哥哥,你信我吗!”
谢兰因点头:“信。”
*
青瓜班的小朋友们迎来了毕业。
毕业典礼很是隆重,每个班的小朋友都准备了一支节目——青瓜班抽到的就是唱歌。
于是,桑澈又在这个环节发现了小谢哥哥除了蔬菜饼干之外,第二个弱点——
唱歌。
谢兰因两辈子没唱过什么歌,上一次唱歌,还是在上辈子初中早操升旗的时候唱的歌。
所以,他一开口,就察觉到了自己和其他嗓音清亮优美的小朋友们的区别。
谢兰因:“……”
他默默对口型,却被桑澈发现了:“小谢哥哥。”
桑澈比他小一岁,那双眼睛又黑又亮,还带着活泼鲜艳的笑意。他压低声音,像是在说一个只有他和谢兰因才知道的秘密:“你是不是不会唱歌?”
谢兰因捂住他的嘴巴:“嘘……没有。”
他脸上的表情还是淡淡的,可心跳如擂鼓一般隆隆作响。
桑澈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尾音拖得长长的:“我保证不说。”
谢兰因:“……”总感觉有小辫子被抓住了。
好在,因为谢兰因的身高在小朋友们之间,算很高的,于是,排位置的时候,谢兰因就被排到后面去了——正合他意。
桑澈还是个小不点,也挣扎着要和谢兰因、路明和陈露白几个大高个站在一起。
小陈老师有些头疼,失笑道:“那你会看不见前面的,爸爸妈妈也有可能看不见你啦。”
一想到这个,桑澈又有些犹豫,小声道:“那能不能让我们一起蹲在前面呢?”
桑澈小手指了指站在最后的他们四人,眼巴巴地看着小陈老师。
小陈老师又有些为难了:“一般来说,合唱都是站着的呀,除非是女生……”
桑澈听见后面这个“除非”,眼睛都亮了亮,举起手,非常激动地应答:“好!”
“那我们四个都当女生好啦!”
谢兰因&路明&陈露白:“……?”
……
最后,通过桑澈的据理力争,前面的小凳子上多出了四个穿着裙子的小男生。
演出当天,路明提着公主裙摆,有些咋舌:“我、我们真的要穿这个吗?”
“当然!”桑澈仰着脸看他,眨了眨眼睛,“明明要不信守承诺吗?”
路明失语了。这是他今天第一百零一次后悔,当初自己为什么鬼迷心窍会答应桑澈的请求。
小陈老师从前台回来,看见穿着裙子的四个小男生,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了,带着一点浅淡的揶揄:“澈澈,你们四个真可爱。现在来化妆吧!”
路明痛不欲生:“居然还要化妆——”
“当然啦。”小陈老师微笑,“你们的扮相可是天鹅公主,当然要化美美的妆啦。”
她话音落下,正在边缘游离的陈露白和假装没听见的谢兰因身子抖了抖,然后被小陈老师一手一个的拎去了化妆间。
星海幼儿园准备的化妆间里用的化妆品都是儿童用品,已经有不少别的班的小朋友化完。
桑澈辨认了一下,认出那些大概是草莓班跳舞的同学。
一个老师坐了过来,在他面前用小刷子上腮红,一边夸奖道:“你就是澈澈吧,真可爱啊,像个小洋娃娃——嗯,很好看。”
另一边给路明画眼线的老师也凑过来,很是好奇:“你们都是自愿穿小裙子的吗?”
路明欲言又止,但在桑澈的死亡凝视下,还是屈服了:“……自愿的。”
老师们的上妆手法很好,既不会太夸张,也不至于和之前的样子看不出区别。
眼尾都贴上了白色的亮片,在灯光照射下,变得波光粼粼的,像是漾起的一片水波。
很快就轮到青瓜班上台表演了。
桑澈没告诉桑明若他们要穿裙子上台,只在桑明若问他们站在第几排的时候,卖关子地告诉他和谢长庆:“我们站着的位置可是很显眼很重要的哦!”
于是,当天的是桑明若和谢长庆穿得很正式,端端正正地坐在了第一排。
舞台上的灯光亮起时,他们就看见了坐在最前面的四个穿着小裙子、化着妆的幼崽。
桑明若总觉得似曾相识,还有些好笑:“前面那四个女孩子好可爱。”
谢长庆抽了口气,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有些小心:“现在小朋友们长得都很像啊。我看着,还有点像澈澈和阿兰呢。”
桑明若嘴角抽了抽,还是不愿意接受他说的话:“那是那是,确实有点像……”
下一秒,中间那个“小女孩”就站了起来,清亮欢快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大厅:
“大家好!我是青瓜班的桑澈,现在,由我们为大家带来一首《小小天鹅向南飞》!”
桑明若:“??”
他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急忙朝着谢长庆求证:“他刚刚说什么来着?”
谢长庆也一脸凝重——刚刚,他已经在台上看见了和自己现在的脸色同样视死如归的谢兰因。
对方穿着裙子,脸色淡淡的,却不敢和他对视。
好酸爽。
谢长庆表示自己承受不来。
《小小天鹅向南飞》很快就在孩子们欢快的歌声中结束了。
按照惯例,青瓜班的老师和同学们会在毕业之前,在台上照一张照片。
桑明若和谢长庆看着笑得像花一样的几小只,决定把刚刚的纠结全部扔掉——
还是小孩子嘛,开心就好。
桑明若甚至还打趣道:“以后等他们长大了,给澈澈和阿兰看看这张照片,看他们会不会害臊。”
谢长庆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也跟着笑了起来:“是啊,开心就好。”
桑澈和谢兰因的幼儿园生涯结束了,下个九月,他们就是小学生了。
离开的时候,小朋友们一个哭得比一个惨,围在桑澈身边,拽着他的衣服不撒手——
“呜呜呜,桑澈,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我想和你上一个小学——”
桑澈眼圈也红红的,但还是把喜欢他的同学们安抚好了,这才牵上爸爸的手离开。
桑明若垂下头问他:“这么多人喜欢澈澈呀。”
桑澈吸了吸鼻子,眼睛清凌凌的,点头:“嗯!因为澈澈很好,同学们也很好,只有两个都很好的人在一起,才能彼此喜欢的!”
连路明也哭得稀里哗啦,扒着人家车门不松手:“呜呜呜——桑澈!”
他的米国妈妈艾米莉有些不好意思,一直在用不太熟练的中文说着“对不起”,一边拽着路明的衣领,用英文和他交流:“你不是小学的时候还能和桑澈在一起吗?不要哭啦,和我一起回家。”
路明涕泗横流:“呜呜呜带我走!桑澈快带我走,为什么谢兰因就可以跟你一起走啊……”
桑澈有些无奈地眨了眨眼:“小谢哥哥和我住一起呀,我们还住一间房。”
话音落下,路明哭得更厉害了:“桑澈你完了——”
几番闹剧之后,桑澈和谢兰因终于回到了家。
从幼儿园带回来的合照已经被洗了出来,放在了他们俩的房间里,和那些幼儿园里获得的的记忆陈列在一起。
接下来,等待着两人的就是忙碌的暑假。
之前谢兰因上幼儿园的时候,桑明若就帮忙把谢兰因的学籍迁了过来,未来上小学的时候,也是和桑澈一起上的。
即使知道这件事的桑澈再一次听到之后,漂浮不定的这颗心也放了下来,高兴得蹦蹦跳跳。
而后,等待着他的又是外教老师约翰的英语课。
这将近两年来,桑澈的英语水平实在难评,看上去成效并不大。
好在外教老师似乎比看上去表现的要耐心得多,除了每天还是板着个脸,不太爱笑之外,还是每天都陪着桑澈把英文单词背完,这才离开。
路明暑假和他的米国妈妈回去了,要九月份快开学的时候,才会回来。
为此,路明和国内的小伙伴们就成功隔了将近半天的时差。
每次桑澈给他打电话的时候,路明要不就没起,要不就刚睡。
等路明回拨过来,桑澈又在上课,或者是在睡觉,完全和他不是一个时差的。
为此,路明无法忍受,抱着自己的滑板一个人坐飞机提前一个月回来了。
四小只再一次聚到了一起。
时光悄悄溜走,很快就到了开学前一天。
那是桑澈期待了好久的采购日——
桑明若答应他,在开学之前,带桑澈和谢兰因去买上学需要的文具。
小学和幼儿园不一样,要学的东西很多,文具也应该准备得更加齐全。
桑澈已经对那些精致的小文具眼馋很久啦!
小橡皮、花色的铅笔、小熊形状的铅笔盒和漂亮的小本子……
桑澈都很想要。
他在前面挑着,谢兰因和桑明若就在后面负责推推车。
桑明若看向谢兰因,以为他是不好意思,微笑着看着他:“阿兰不去选吗?没关系的,叔叔送你的开学礼物。”
“没有,谢谢叔叔。”谢兰因的眼睫很长,看着人的时候,那双黑色的眼瞳柔软湿润,极其让人心生好感,谢兰因伸出手指,指了指前方,“澈澈说会帮我选。”
桑明若往前一看,果然,购物车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还都是重复的。
他笑了笑:“也就澈澈喜欢小花小草和小蝴蝶这样的,那些男孩子们不都喜欢奥特曼什么的?阿兰其实不用顾忌澈澈喜欢什么,你也选自己喜欢的就好了。”
站在他们前面,还在挑挑选选的桑澈没听见这边的对话。
谢兰因看了桑澈一会儿,才回过头,很有礼貌地冲着桑明若微笑:“谢谢桑叔叔,我很喜欢澈澈选的,就用一样的,我很喜欢。”
桑澈听见他们俩在自己身后嘀嘀咕咕,扑到购物车上来,探着头看他们:“你们在说什么?”
两人立刻归还原位:“没有。”
桑明若咳了一声,像是为了转移尴尬一样,有些好奇地问:“澈澈,你买了新的笔盒和其他文具,不买小书包吗?”
他说着,拿过放在旁边货架上的书包,展示给桑澈看:“多好看啊,快买一个,和小谢哥哥背一样的。”
“才不要呢。”桑澈微微歪着头,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像是一弯月牙儿,酒窝落在脸颊边,衬得那个笑容甜滋滋的,“我要背小谢哥哥给我diy的那个小包!我还答应小谢哥哥,说要背到大学去呢!”
桑明若也微笑着看他:“真的?”
桑澈点点头,态度很是认真:“真的呀。”
他一定要把小谢哥哥送的小包一直背着!他背完了,以后还要给他的小朋友背,当成传家宝一直传下去!
那朵毛线小花他可喜欢了,宝贝得不得了,根本不让别人碰。
桑明若失笑,揶揄道:“阿兰,完蛋了,比起我这个老父亲,澈澈好像更爱你。”
谢兰因垂着眸,眼睫随着呼吸一颤一颤的,让桑澈想到了蝴蝶震颤的翅膀。
瓷白的皮肤上染上一点微微的红色,证实了谢兰因此刻好像真的在害羞。
过了好久,谢兰因才极小幅度点了点头,小声地“嗯”了一声。
他在心里那个悄无声息的地方,轻轻地说——
他也最喜欢、最喜欢桑澈的。
*
开学报到的这一日很快到来。
桑澈和谢兰因就读的这所小学叫英才小学,是一所私立小学。校长也是桑明若认识的人,很早以前的合作伙伴。
开学的第一天,他们还没有穿上和其他年级学生身上那种藏蓝色的制式校服,于是很好辨认。
周围那些或大或小的其他年级的孩子路过他们时,就会投来好奇的目光。
谢兰因不是很喜欢这种被很多从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注视着的场合,有些不习惯的垂着眼睫。
他被来来往往的人流撞得有些摇摇晃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松开了刚刚还牵着谢长庆的手。
他愣了愣,还没有去找,刚抬起头,就对上了一双笑盈盈的黑亮眼睛。
刚刚空掉的那只手被一只很柔软温暖的手掌牵了起来:“小谢哥哥,我牵着你。”
……
报到处很多人,桑明若已经是来得比较早的了,但门外还是排起了长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报上道。
两只幼崽就被赶进了有空调的教室里呆着。隔着玻璃看着外面在烈日炎炎下排队的家长们。
他看窗外,谢兰因就只是看他。
教室里还有一些刚刚一年级的小学生,毕竟是比幼儿园蒙昧的时期多了一些自主意识,初见的第一天,大家都还很拘谨,没有人吵吵嚷嚷,只是安静地呆在自己的座位上,和桑澈一样望着外面。
过了一会儿,桑澈忽然回头,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对上了他的。
谢兰因错开目光,不敢与他对视,只是低声问:“澈澈在看什么?”
“看爸爸。”桑澈轻声说,眼睛再一次转了过去,认真地看着外面,“好晒,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呢……”
谢兰因和桑澈的学籍都在一个地方,桑明若没让谢长庆再麻烦地跟过来,他一个人就能弄好了。
桑澈还有点忧愁,就见外面已经排得很近的桑明若也转过头,似有所感一样,对着他笑了一下——
像是在说,没关系。
很快,外面那条长队就消失了。
拿到了档案和开学须知的家长们鱼贯而入,把那些领到的书交给小朋友后,就可以离开了。
桑明若简单交代了几句,就摸了摸桑澈和谢兰因的小脑袋:“我最放心澈澈和阿兰啦,晚会儿司机叔叔回来接你们,我就先回去啦,好不好?”
桑澈虽然对这种陌生的环境仍然抱有一点本能的惧怕,但还是很懂事的松开了握着桑明若衣摆的手:“好,爸爸再见。”
他和谢兰因一起目送着桑明若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幼儿园的时候,他和桑明若也是一天不见的。除却刚刚开始那几天,也没有什么恋家的情绪出现。
但是上了小学之后,这种感觉就卷土重来了。
桑澈感觉鼻子酸酸的,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眼眶里掉下来了。
谢兰因发现他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异样,小声道:“澈澈。”
桑澈勾着头,眼睫像一把浓密的小扇子,随着呼吸的起伏轻轻地抖动着,小声应答:“小谢哥哥,我没事。”
他就是有那么一点点想哭。
然而,就算桑澈忍住了,同样经历着分别的小朋友们忍不住——
不知是从哪里先开始的一声啜泣,在空旷安静的教室中显得异常明显:“妈妈——我要妈妈——啊——”
他这一声仿佛是某种古老的咒语,一时间,那些强压着泪水、没让自己哭出来的小朋友们都绷不住了,哇的一声哭出来——
“妈妈呜呜呜,我好想你……”
“爸——爸——我不要上学呜呜呜……”
在这其中,一个小男孩哭的最是伤心,那张小脸上全是泪痕,五官都皱到一起,很痛苦的模样:“我想回家……”
他啜泣了一会儿,却没有像在家里的时候,爸爸妈妈会来哄他。
这个认知让康星星更难过了,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衣服上,很快一片前襟都湿了。
不知什么时候,一张柔软的纸巾碰了碰他沾满泪痕的脸颊,动作小心翼翼地,像是害怕弄疼了他。
一道清甜的声音落在耳畔,仍然是很稚嫩的童声,距离很近:“别哭啦。”
桑澈蹲在他身侧,用一张纸巾手帕擦了擦他的眼泪,小声哄他:“没事呀,晚上回去就能见到爸爸妈妈了。”
康星星睁开泪眼朦胧的眼睛,却看见一个不认识的、长得像洋娃娃的男生蹲在自己旁边,还给自己擦眼泪。
他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却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哭嗝——
“妈妈——呜呜呜,我今天碰见了神——”
桑澈石化了,以为自己听错了:“啊……什么?”
康星星再一次打了个哭嗝,小脸上仍然挂满泪痕,看上去可怜又可爱,这一次却止住哭声,脸颊红红的:“神……”
他还没说完,就被门口传来的一道声音打断了——
路明还是穿着一身酷酷的破洞衣裤,一脸孤高自傲:“神?他才不是神呢……”
桑澈听着听着就感觉不太对劲,赶忙跑过去,像是想要捂住他的嘴巴,不让他把下一句说出来,可惜有点晚了。
路明的大嘴巴就像个喇叭,把桑澈在幼儿园的外号彻底抖搂出来:“澈澈是公主——”
桑澈握拳,捶他手臂,还想为自己辩驳一二:“才不是啦……”
“就是啊,不信你问他——”路明随手点了一个以前在青瓜班的同班同学,所有人的目光跟随着他,直到那个同学点了点头,这才完全相信——
“天,我们班居然有公主!”
“呜呜,我要回家告诉妈妈!”
桑澈默默捂脸。
这该怎么解释才可以啊。
路明才不管,一把把桑澈拉出来,外面果然还站着陈露白。
他嘀嘀咕咕:“这破学校,怎么把我们分到不同班了。”
陈露白还是一副斯斯文文的样子,站在像个小猴子一样活蹦乱跳的路明身边,显得老艺术家的气质更加超凡脱俗。
他听了半晌,耳朵早就起茧子了:“可能是我们报到时间要比澈澈和阿兰稍微晚一点儿,所以没分到一起,也正常。”
路明其实就是不想和他们俩分开,那张总是倔强的脸上有些伤心:“真的不能再和老师说一下吗?”
他抽了抽鼻子,声音带着点压抑着的哭腔,可怜巴巴的抬着眼睛望着他们:“我不想和你们分开。”
几人除却小狗骨头和山洞探险事件之后,其实都没看见过路明哭过。
这小子好像天生是乐天派的,常常说天塌下来还有他小爷顶着。
现在哭起来,眼泪就让几人有些手足无措。
桑澈又拿了张新的手帕纸,给路明擦眼泪,等他好一点了,这才安抚道:“明明没事,咱们就在一个学校呢。”
他微微歪着头,笑起来的时候,露出整齐洁白的小牙齿,酒窝也深深的,无端让人心情变得很好:“下课和中午去食堂吃饭的时候,你都来找我玩,好不好?”
在几人的联合安抚下,路明终于重获笑容,并且对刚刚自己居然在小伙伴们面前哭出来的事情绝口不提,就当没发生过,以保全他脆弱的自尊心。
过了一会儿,一年(2)班的班主任进了教室。
桑澈和谢兰因从门口溜回来,乖乖地在位置上坐好。
他们的小学班主任名叫彭春波,脸上皱纹很深,戴着一副宽边眼镜,是个看上去有些严厉的男老师。
桑澈向来对这样不苟言笑的人有一点儿本能的惧怕,小声和谢兰因说:“小谢哥哥,你怕不怕这个老师啊?”
谢兰因摇头:“还好。”
他毕竟不是一个和桑澈这样的小朋友了,即使有时候会让他产生某种自己也是小朋友的错觉,但大多数时候,谢兰因仍然还是大人的思维方式。
好在,这位彭老师好像没有表面上看上去的凶。
他为人很耐心,虽然不太爱说话,不是像青瓜班的小陈老师那样,总是很温柔,但一个上午的交流下来,桑澈对这个老师的印象还是很好。
中午吃饭是在距离教学楼三十米远的食堂。
路明和陈露白早就脱离了他们的班级队伍,偷偷的溜了过来和桑澈与谢兰因一起走。
桑澈想起刚刚路明说的话,有些埋怨,小声道:“明明,下次你不要说我是公主了,好不好?”
路明还觉得没什么问题,有些疑惑:“怎么了嘛,澈澈就是公主啊。”
桑澈:好羞耻QAQ。
还是谢兰因善解人意,轻声道:“澈澈会害羞吧,而且——要是大家都叫他公主,都想帮公主做事……”
他还没说完,路明就想到了之前青瓜班里每天都至少有几十个人想要喂饭给桑澈吃的时光。
路明默默闭上嘴,小声道:“哎呀,大家都是小学生了,肯定会更成熟一点的。而且今天是澈澈第一天上学啊,也没有人会记得这件事情的……吧?”
话音刚落,身侧的桑澈就轻轻的“啊”了一声。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同学把他手中的小花碗抢走了——
“澈澈!我帮你打饭!”
“嘿嘿嘿,我也要当王子!”
“不行,让我来,我先到的!”
“都别动!”康星星站在一众你争我抢的小男生中间,悲愤地喊,“澈澈最喜欢我!他还帮我擦眼泪了,所以让我来帮澈澈打饭!!”
路明:“……?”
团宠强者,竟已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进化至此,恐怖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