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
亓玙低头,自己手上已经拿着筷子了。
牛肉面看起来很美味,让人拿不出拒绝的理由。瓷碗盛的,铺满了带筋厚切牛肉,红油点缀。
他再一次看到自己年迈时的岁月静好,不用管外界风雨多大,只一碗面,就可以吃到头。
他是否也该放下了?放下无法融入的人群,放下失踪的言鲸,放下去寻找真相。安定明明可以来的这么快又这么容易,干嘛非要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他用筷子挑起碗里的面条,往嘴里送。
可面条太滑了,滑到了他的腿上,红油溅了一身。
好烫。
他拍掉面条,又去用筷子夹。
这次夹了好几根,面条还是不听使唤,又滑了下去,滑到他腿上。
好烫。
他想吃面。
他重复夹面条的动作,面条也重复滑落,滑到他的腿上。
他的腿不知道被烫了多少次,他不想被烫了。可是他的手还在夹面条,他无法阻止。
安定的景象变成了噩梦。不,不是噩梦,是真实的疼痛。
他想停下,停不下来。
可旁边的江好还在大快朵颐,他好痛苦。
不只是肉体上的痛苦,无助感从内心滋生。那粒种子早就被播下,经受过一次又一次无法改变命运的绝望后,种子发了芽,开出痛苦的心花。
亓玙的腿麻木了。他衣服好脏,他浑身上下都好脏,都是甩不掉的红油。
他该怎么办呢?
为什么没有人帮助他?为什么没有人好好听他说话?为什么他要在这里吃面?为什么他只能在这里吃面?为什么面会掉落在他的身上?为什么?为什么他存在于这世上?
他,存在于这世上?
他,该不该存在于这世上?
·
水。
矿泉水。
亓玙来到了一个破旧的小房间。这里好破,连门都没有。外面下着雨,风一吹,就有小雨滴飘到他脸上。
竹席配木桌,一盏残灯影影绰绰,香囊散发着幽香,还有茶壶冒着热气。
这里,好美。
“亓玙?”
是谁?
亓玙回头,那个人就在屋子里。他没有穿戴黑纱,一头长发被雨淋湿,卷毛挂在额前。
他走近了,身上泛着泥腥味,足够掩盖所有的香囊。
“亓玙,你怎么了?”
亓玙迟迟没有缓过神,他们两相对望,全世界只剩雨声嘀嗒。
这一次,会是假的吗?
“你是?”
“我是言鲸啊,你不认识啦?可怜我白白砸那么多钱,你现在倒好,翻脸不认人。”言鲸抱着手臂气鼓鼓道。
亓玙不敢上前:“我们,在哪里?”
“我们?我们经历了几个梦境,然后就出来了。这是最后的地方,只需要等其他成员通过梦境,大家就可以一起离开了。”
“终于结束了吗……”
“对啊,”言鲸伸手揽住亓玙,“很可怕吧?我希望我能一直在你身边,我们永远都不要独自面对这些不好的事情。”
“就当大梦一场,快点忘掉吧。”
湿发搭在亓玙肩膀上不太舒服,但亓玙并没有推开言鲸:“大梦一场……”
“你梦到了什么?”
“我?我当然是梦到你了。”言鲸得寸进尺,把头和亓玙靠到一起。
“我梦到你在沙漠里没有水喝,可是我什么也做不了,我说不了话也动不了,我更帮助不了你。我梦到你歇斯底里,没有人听你说话,你怀疑自己是否还活着。我梦到江好让你吃面,可是面太滑了,一夹就会掉到腿上,很烫,但是你无法停下。”
“我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站在旁边,我多希望能帮助你,你的痛苦构成我的噩梦。”
亓玙太累了,靠在言鲸身上。两人站了很久很久,没有人动,就看着窗外的雨,茶壶的烟,仿佛时间过去好久,又仿佛只有一刹。
言鲸用手捧起了亓玙的脸,两人的目光疲倦却缱绻。
“我爱你,我只有你。无论现实还是梦境,我只有你。”
“做我男朋友好吗?”
男朋友。
好吗?
他还要继续回避这个问题吗?继续像从前一样,心安理得接受对方的善意,等待着对方的离开,又期待对方再坚持一下下。
可,是人就会累。他累了,言鲸会累吗?
“我累了。”言鲸深情地望着他,“我累了,不要让我再等了,做我男朋友,好吗?”
“……”好。
不,不行!
言鲸不会累,言鲸只会一股脑向前冲,言鲸不会说出这种话!
为什么?他为什么变了?
言鲸的感情是缺失的,就和江好一样。他永远会习惯性的对一个人好,也会习惯性的推开他人,但这一切都建立在他对不同人的定义之上,而不是由心。
他不会发自内心诉说自己的难受,但他会。
他会,他自己会!他自己……
“喝水吗?”
言鲸拧开矿泉水,递给了亓玙。
面前这个人,他,不是言鲸,是“天神”。是他自己的幻想,是他自己走不出的梦境,是他自己对自己的爱意,是他埋藏在心底最爱自己的那个人……
亓玙接过水,“言鲸”柔情地看着他。
“呵……”到头来,一切都是假的。
“言鲸”以一个旁观者,能走过他所有的梦境,因为那就是他自己,他的心,具象化了。
告白是假,水也是假,他再一次遇到那个可以“拯救”他的天神。
他要喝下这瓶水吗?
喝下水,意味着生机。
“喝下吧,永远和我一起,我爱你。”
永远一起,和爱的人在这座小木屋,系统里所有的危险都与他无关了。
不论言鲸的爱意如何,爱自己永远会爱自己。
“不。”
因为他窥探到了自己的内心,他爱言鲸。
不是爱自己心中的爱意,是爱言鲸,爱那个有血有肉的人,爱那个下一步不知道会做出什么的人,爱那个能永远炙热对他永远不会退缩的人。
“你为什么不喝?你是不是不爱我?你说啊!”
言鲸不会怀疑爱,更不会凶他。
他的爱意,他对自己的爱意,始终不敌言鲸半分。
他,还是比不过他,爱亓玙。
“对不起,知道你很爱我,我要去见那个最爱我的人了。”
水瓶化成利刃,亓玙看着“言鲸”震惊的脸,狠狠刺了下去。
我看清了某人的爱意,所以我毫不犹豫抛下了自己,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