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救护车疾驰在路上, 卷起一阵尘土。

  车内,陆匪低垂着眼睛,看着面前的温童。

  他闭着眼睛, 静静地躺在窄小的病床上,身上盖着块白布,像是盖着块普通的毯子,映衬地他的肤色愈发苍白,白到毫无血色, 毫无生命力。

  半晌, 陆匪哑着嗓子说:“现在看起来倒挺乖的。”

  “别睡了。”

  他伸手抚上温童的脸颊, 指尖冰冷的温度令他心脏猛地一抽,滋生出撕心裂肺的疼痛。

  陆匪嘴唇颤了颤,喃喃道:“睡了这么久还没睡够啊。”

  闻言, 一旁的蛇一缓缓掀起眼皮, 看着陆匪灰败的脸色, 轻声道:“四个小时。”

  “不可能了。”

  没有生命体征四个小时, 世界上任何一个医生都无能为力。

  陆匪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似的,毫无反应。

  驾驶座却响起一道清晰的啜泣声。

  强吉吸了吸鼻子,哽咽地说:“我没事。”

  副驾驶的青脸无声地叹了口气,不敢看他们任何一个人。

  车内的气氛格外沉默压抑。

  救护车行驶到凹凸不平的路段,车身不可避免地微微晃动,温童的身体也随之一晃,右手无力地垂下。

  “开稳点。”陆匪沉沉地嘱咐了一句, 去抓温童垂下的手。

  肌肤相触的刹那, 他动作猛地顿住。

  陆匪能感受到这具身体不复生前的柔软,摸起来有些硬。

  他脸色微变,下颌线绷紧。

  尸体开始僵硬了。

  恍若在向他宣告温童彻彻底底地死了, 再也回不来了。

  陆匪手背青筋暴起,强忍着心底暴虐的冲动,小心翼翼地将温童的手攥在掌心。

  他指腹一下又一下的摩挲少年的媳肌肤,仿佛这样做就能让对方的体温回暖似的。

  “蛇一,是不是有那什么人体冷冻技术,等到以后的科技发展了再解冻。”

  这一次,蛇一没有说出任何冷嘲热讽的话,而是轻声对他说:“冷静点。”

  “温童现在……”他顿了顿,改口道,“现在这种情况,并不适合冷冻。”

  “冷冻技术不够完善,以后的解冻可能会出现很多问题。”

  “其次,你呢?”

  蛇一简单粗暴地问:“温童冷冻了,你呢?”

  “你准备什么时候和他一起……走?”

  陆匪沉默了。

  2、

  准备好冷藏的棺材后,陆匪没有再大溪地逗留,直接安排了飞机回泰国。

  春节期间,曼谷人山人海,本来就不宽敞的道路愈发拥挤。

  陆匪摇下车窗,看见游客们脸上的笑容,只觉得刺眼。

  他讥讽地扯了下唇角,面上愈发狠戾。

  行驶到最拥挤的路段,黑压压的人聚集在四面佛像前,虔诚的祈祷。

  陆匪掀了掀眼皮,直勾勾地盯着神像。

  驶离了一小段路,他的视线仍然落在神像上。

  青脸瞥了眼后视镜,目光顿了顿。

  他知道陆匪不信鬼神,但是目前这种情况,他们能做的,似乎也只有求神拜佛了。

  他放缓车速,迟疑地问:“三爷,要去拜一拜吗?”

  陆匪这才回过神,收回视线,冷冷地说:“不拜。”

  “没点屁用。”

  青脸应了声,下一秒便听见陆匪说:“去找点道士和尚。”

  他抬眼看向车内后视镜。

  陆匪眼瞳漆黑幽暗,面无表情地说:“医生没有办法,总有人会有办法。”

  人也好,鬼也罢。

  他想见到会动的温童。

  3、

  找到靠谱的玄学大师需要一定时间,青脸和蛇一负责这件事,陆匪和强吉则在橡岛的别墅,用最短的时间打造出一件存放温童躯体的冷冻室。

  建造好的时候,订做的冰棺也到了。

  陆匪亲手把温童放进冰棺里,低头看着他惨白的脸颊,扯了下唇角:“乖宝,你牛逼啊,联合白越来骗我。”

  “我没觉得你多恨我啊……”

  他记得温童看他的眼神,是有嫌弃、有不耐烦。

  但没有对他、对他们任何一个人的恨意,更没有厌世消极。

  明明看起来和以前一样,为什么会一心求死?

  陆匪轻轻地抚上温童的眼睛,想要再看一眼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掌心触及到眼睫后,纤长的睫毛突然掉了一簇。

  他动作顿住,喉结上下滚了滚,不敢再乱碰,连忙盖上透明的棺材板。

  陆匪站在边上,掌心贴在冰冷的棺材上,隔着玻璃描摹温童的面部轮廓,直到裸露的手冻得发紫麻木,才转身离开冷藏室。

  4、

  一周后,青脸请到了一位华国道士。

  “您想做什么?”

  “我想见他。”

  “好。”

  冰棺四周交织缠绕着数条红绳,每条红绳上都挂着金色的铃铛,折射的光芒映衬得温童惨白的面颊都多了几分血色。

  陆匪站在门口,半阖着眸子,只盯着冰棺内的身体,没有多看一眼道士。

  道士点燃案几上点了蜡烛,拔出一柄钱币剑,低声念咒:“天地自然,秽炁分散,昭昭其有,冥冥其无……”

  低沉的咒声响起,回荡在屋内。

  片刻后,突然平地升起一阵阴风,铃铛一个接一个的响起,叮铃铃响个不停。

  道士的咒声越来越洪亮,铃铛的震动声逐渐变得整齐划一。

  陆匪这才转了转眼珠子,看向道士。

  这道士似乎真的有点东西。

  他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萌生出一丝希望。

  “魂兮归来!”

  道士长剑猛地指向蜡烛,蜡烛的火苗晃了晃,没有任何变化。

  见状,道士皱了皱眉,转身道:“没有。”

  陆匪的脸色陡然沉了下去:“什么没有?”

  道士:“没有他的魂魄。”

  “为什么没有?”陆匪眼底黑沉的情绪翻涌,眉宇间的狠厉近乎实质,森冷可怖。

  强吉一脸茫然地说:“他转世投胎了吗?”

  道士掐指算了算时间,摇头道:“不。”

  “似乎是他的魂魄不在这个世界。”

  话音落地,陆匪冷冷地吐出两个字:“送客。”

  5、

  陆匪没有放弃,这个道士做不到,总有人能做到。

  他让青脸去世界各地找,道士、和尚、神婆、灵媒等等,只要有能力的,都找了个遍。

  找到一堆人里,骗子都被他送进了监狱,真有实力的几人说的都是同样的话。

  【找不到魂魄。】

  又一次失败后,蛇一开口道:“皇室有一位御用的高僧。”

  陆匪:“请过来。”

  蛇一摇摇头:“他脾气很怪,不在乎金钱权利,只看缘分。”

  “我和青脸去过,说我们无缘。”

  陆匪:“那就绑过来。”

  蛇一沉默片刻,反问道:“如果他真的有实力,您不担心他会做什么吗?”

  陆匪皱了皱眉,对他说:“我明天亲自去。”

  第二天一早,陆匪抵达曼谷的寺庙。

  青脸和蛇一来过很多次,轻车熟路地去和负责的僧人交涉。

  陆匪则站在殿外,抬眼看着不悲不喜的佛像。

  “你好。”

  他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温和的男声,说的还是中文。

  陆匪偏头,看到一个年近花甲的白眉和尚。

  “施主在看什么?”老和尚问。

  陆匪这次是来求人的,忍着脾气回答他的废话问题:“神像。”

  老和尚又问:“为什么不进去上香?”

  陆匪轻扯唇角,反问:“上香了就能满足我的愿望?”

  老和尚笑了笑:“施主,放下执念,方能遂愿。”

  说完,他双手合十,微微颔首,直接转身离开。

  “三爷?”青脸快步上前,忙不迭地说,“您刚才说了什么?”

  陆匪:“没说什么。”

  青脸追问:“没说什么冒犯人家的话吧。”

  陆匪瞥了他一眼,皱眉道:“怎么回事?”

  蛇一插嘴道:“刚才那位就是您想见的得道高僧。”

  陆匪一愣。

  蛇一追问道:“他说了什么?”

  陆匪重复老和尚的话:“放下执念,方能遂愿。”

  蛇一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如果能放下,陆匪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青脸小心翼翼地问:“那咱们现在?”

  陆匪没有说话,抬脚离开寺庙。

  回到橡岛后,在冷藏室坐了一天一夜。

  他出来的时候,对青脸说的第一句话是:“准备土葬。”

  青脸愣了愣。

  陆匪:“你们几个放几天假。”

  “老和尚灵的话,说不定过段时间就世界末日了。”

  青脸:“???”

  陆匪:“乖宝会变成丧尸活过来。”

  青脸:“……”

  6、

  温童的墓就在别墅附近,是知名风水大师精挑细选的宝地。

  陆匪亲自监工,亲自放下棺材,看着棺材被土壤埋没。

  冷风吹过,仿佛在嘲笑他的无能。

  他看着冰冷的墓碑,哑声道:“把消息传给他们。”

  他们是谁,不言而喻,谢由和白越。

  “是。”青脸应道。

  “你们先走吧,我一个人在这里呆会儿。”

  等人全部离开,陆匪轻轻拍了下墓碑。

  他微微一笑,笑得眼眶都红了:“现在满意了吧。”

  “你入土为安了,乖宝。”

  “变成丧尸记得第一个来找我。”

  “我明天再来看你。”

  7、

  眨眼间,三个月过去了。

  陆匪一直在针对谢由的公司,但谢由没有任何动作,没有任何反击。

  得知白越离开白氏,他也懒得再折腾白氏。

  下午,强吉拿着封信敲响了书房门:“三爷,桐城那边有信寄过来了。”

  陆匪瞥了眼:“谢老二的?”

  “不是,”强吉摇摇头,低头看了眼,“一个叫孟信瑞的。”

  他好奇地问:“谁啊?”

  “不认识,“陆匪垂下眸子,冷冷淡淡地说,“扔了。”

  下一刻,青脸气喘吁吁地赶过来:“不能扔。”

  “我刚刚查了下,孟信瑞是桐城大学的学生。”

  “是温童的室友,他们的关系很……”

  话未说完,陆匪已经跑到了强吉面前,一把夺过信封:“给我。”

  强吉眼巴巴地看着他:“三爷,你看看里面写了什么。”

  陆匪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明信片。

  【To变态陆匪】

  一看开头的字迹,陆匪便看出是温童亲自写的。

  他指尖颤了颤,大步往外走:“我去找乖宝。”

  走到墓碑前,他才小心翼翼地拿出明信片,朝着温童的照片扯了下唇角:“哝,开头就是错别字。”

  “老公两个字怎么错的这么离谱?”

  “罚你多写几遍。”

  “有话想对我说,为什么不直接和我说?拐弯抹角地寄信?差点被强吉扔了……”

  自言自语说了会儿,陆匪才继续往下看。

  【其实没什么想和你说的,给谢由写的时候突然想起你了,就索性给你也写点。

  我知道你高中的事情了,大概清楚谢由对你做了什么。

  你们俩的恩怨……哎,我也没资格替谢由向你道歉。

  反正我也走了,你俩爱咋滴咋滴。

  替我和田竹月问声好,走的匆忙,都没来得及和她道别。】

  看到这里,陆匪忍不住捏了捏墓碑:“总共就这么点字数,还有那么长一句是给Mew的?”

  “我才是你睡过的男——”

  看到最后两行字,他话音戛然而止。

  【最后,祝你不要只活在爱恨里,把晦暗留给过往。

  ——温童。】

  陆匪艰难地压住眼眶的湿意。

  良久,他俯身低头,在墓碑上落下轻轻一吻,颤声道:“好,我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