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路杀回老张家的时候,看到张逸斐正坐在餐厅,和二老在吃晚饭。

  看到我回来,二老先是一愣,然后是惊喜,连忙让刘妈添碗加筷。张妈妈高兴地让我坐到她旁边,“龙龙,你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啊?说了,我就让刘妈再做几个你喜欢的菜了。哎呀,今天是什么日子啊,你们都回来吃饭了,真好啊!”

  我冷眼扫了一下坐的四平八稳正喝汤的张逸斐,然后微笑地跟张妈妈说:“妈,我就是想你们了。哥,你今天怎么也在家吃饭?”

  张逸斐抬头看了我一眼,“今天事少。”

  你个千年王八精,还装!

  “在外面住的习惯吗?”张爸爸和蔼地问我。

  “挺好的,挺好的。”

  饭桌上二老对我嘘寒问暖,张逸斐一个字都没说,也没再看我一眼。

  吃完饭,张逸斐就回到自己的书房去了。我端着张妈妈准备的水果,站在他门外,先把最大最甜的那块瓜芯吃了,才抬手敲门。

  “哥。”

  “进来。”

  我一进门,就看见张逸斐对着电脑敲敲打打的,一本正经。

  我脸上堆着笑,把瓜放在他的面前,“哥,你吃点水果。”

  “先放着。”

  张逸斐眼都没抬。

  “哥……”

  “等会儿,我正在忙。”

  一句话把我堵的哑口无言,只能乖乖等着。寄人篱下,难熬啊!

  我在他书房里胡转了半天,把他书架子上的书随意的抽出来翻了翻,又塞了回去。又去看他摆置物品的柜子,仔细看了看,发现上面竟有不少我小时候为了讨好他,送他的小东西。什么玻璃球,干纸花,还有一些我得的奖状,甚至还有我写给他的那片小作文。

  我有些惊讶地翻看着这些东西,还觉得十分怀念。这些都是我在这个世界生活过的痕迹啊。不过我很快就要走了,这些东西也不能带走,就再多看两眼好了。

  感慨完了过去,我又看了一眼张逸斐,发现他还在那敲敲打打。得,存心晾着我,是吧?

  我三两步走到他跟前,笑着说:“哥,先别忙了,吃点瓜吧,可甜了。”

  话刚说完,他忽然伸出手来,将我的右手捉住,猛地一扯,我身形不稳,斜着栽下来,另一手急急地撑住了桌面。我被吓了一跳,一时气急,扭头去瞪他。

  只见他一双黑眸,只看着我,嘴唇边的硬朗线条也变得柔软起来,“公事忙完了,可以做私事了。”说完,身形微微前倾,侧着脸,敛着眉眼,吻了过来。

  “是挺甜的。”他在我的唇边,轻声说。

  我忙推了他一下。

  张逸斐松了手,然后插了一块瓜,慢条斯理的吃起来。

  “你把我的钱还给我!”我低声怒道。

  张逸斐咬着淡绿色的瓜肉,斜眼看我,“看你表现。”

  “嘿,你给我玩赖啊!张逸斐!”我终于忍不住了,喊出了他的名字。

  “大龙,没大没小,怎么直接叫哥哥名字啊。”张妈妈端着饮料正好走了进来。

  我干笑了两声,站直了身体。

  “妈,你让我哥把我的钱还给我。我需要那笔钱!”

  “你要钱做什么啊?”张妈妈把饮料放在了桌子上,“你要的时候,只管跟他说。”

  “我现在就要啊。”

  “你写个计划表给我。”张逸斐淡淡地说。

  “什么计划表?”

  “要多少钱,用途是什么,都写给我。”

  “啥?”我简直惊呆。

  “对,你哥哥从小就是这么过来的,这都是为了培养你的理财能力,以后才好把公司业务给你管啊。”

  “妈,别别,咱们再商量下。”

  “你们哥俩商量吧。”说完,张妈妈笑呵呵地就走了。

  张妈妈前脚走,后脚就听见张逸斐冷森森地说:“你刚才叫我什么?”

  我叫你大爷!

  “我的哥——哥!”

  秋风吹拂的夜里,飘窗的窗纱轻轻扬起。月亮撒下莹白的余辉,落在枝头,落在树梢,落在窗前。

  张逸斐仰头看着我,轻轻地在我的唇上亲了亲。

  “叫我的名字。”

  “你不要得寸进尺!”

  他听了后,轻声笑了一下,借着淡薄的月光,我看到了他弯着的眉眼和唇角。

  “叫我的名字!”

  “……淦!张逸斐!王八蛋!”我憋着一口气,直接叫了出来。

  “呵。”他笑得越发满意了,箍着我的手收了又收。

  早晨醒来的时候,张逸斐已经去上班了。

  刘妈上楼来叫我起来吃早餐。“大少刚走,太太还在等着二少你了。”

  我心里一惊,但是看刘妈没什么异常,也强装镇静。

  “我马上就来。”套了身家居服,洗漱后就下了楼。

  一下楼就看见张妈妈坐在餐桌旁,也没吃东西,只是坐着,像是若有所思。

  “妈,早啊。”

  “啊,早,你起来啦。”她抬眼看了我一眼,又闪躲似的垂下了眼眸,“快来吃饭吧。”

  “早上吃汤包啊!”我有点兴奋的搓了搓手,坐到了张妈妈的对面。

  她给我舀了一碗粥,慢慢地放在了我的左手边,抬头看着我。

  我先吃了两个虾仁汤包,又喝了两口粥,这才抬头看向张妈妈。

  我看着她,然后笑了一下:“妈,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以往,不用我搭茬,张妈妈都能一个人从头说到尾,她从来不是一个寡言少语的人。

  张妈妈盯着我,沉默了片刻,然后勉强弯起嘴角:“龙龙,你之前不是一直说要去国外吗?妈妈有个好朋友在国外教书,你可以去那,顺便再提升下自己,你觉得怎么样?”

  我捏着勺子,舀着碗里的粥,沉默了片刻,“好呀,我老早就想去念念书了,去镀个金,回来也更好唬人了。而且,我还想去见见我的亲生父母。虽然他们不负责任,可是我好歹也是他们亲生的,该去看看他们了。”

  “对对对,去看看他们,你放心,妈妈出钱给你,你放心去玩,不要担心钱的事。”

  “妈,我可就等你这句话了。”我咧开嘴,笑了起来,“你也先吃饭,吃完了咱们再好好商量我出国的事。”

  “欸,好,好,吃饭。”张妈妈的脸上这才似乎有了点喜色,她高兴地给我夹了一筷子小菜,从头到尾没提过张逸斐一个字。

  吃完饭,张妈妈就给她的好朋友通了电话,让我先以旅游的身份出国,读书的事他们再慢慢张罗。

  事情办的是出乎意料的快,几乎是分分钟,就给我买好了机票,先去的是个落地签的国家,风景宜人,就在海边。

  事情办妥后,张妈妈的眼圈有点泛红,可我当作没看见。

  “妈,我出国的事,你就先不用跟我哥说了,说了他肯定不同意。他就见不得我高兴,从小就欺负我,我这回可脱离他的魔掌了!”我一边笑着,一边插了块甜瓜塞进嘴里,一边吃一边说,嘴里黏黏糊糊的,可是话也说的明明白白。我得让她放心。我不想让她难过。

  “好,我不跟他说。”张妈妈眨了眨眼睛,“我不会告诉他的。”

  “等到了那边,你自己照顾好自己,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别压着自己。”

  “那当然了,我,你还不放心吗?怎么能亏待我自己呢?”

  “等我学成归来,咱家的公司还有我的份吗?”

  “当然有,怎么能没有?我跟你爸爸都商量好了,你们一人一半。”

  “哎呦,我的妈呀,你对我可真好!”

  我高兴地抱住了张妈妈,用手拍了拍她微微抖动的肩膀,“您放心,等我回来,我哥也结婚了,说不定到时候我也给你带回来个外国媳妇!”

  “臭小子!”

  张妈妈狠狠地在我后背上拍了一巴掌,声音虽然响,可是一点儿也不疼。

  “你二老好好保重身体,等我回来啊。”

  我笑着说着永远不可能实现的谎言。

  我虽然只是怀疑,但是已经肯定了六七分,张妈妈应该是知道我和张逸斐的事了。昨天晚上,张逸斐是在我房间的,他色胆包天,夜里也不走,非要抱着我睡。我原以为他天不亮就会回自己的房间,可看张妈妈的样子,她应该是察觉到了点什么。又或者是,张逸斐故意让她察觉到了什么。

  我想起张逸斐说过的话,再长的时间,他们也不可能答应。张逸斐这个龟孙,这是要破釜沉舟了啊。

  我有些无奈地抓了抓头发,趴在桌子上,盯着窗户朝外看。

  其实,这样也挺好。我终于能去逍遥快活了,张逸斐再也看不住我了。等他找到我的时候,我应该已经离开这本书了。

  说到底,我就是个炮灰男配,戏份早就没了,也该下工了。

  蓦地,心里突然有点发涩,就跟啃了一口生柿子一样,看着红彤彤的,十分诱人,可是入口是又涩又硬,难吃的要死。

  我有些惊讶地捂住了自己的心口,有些吃不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人说,我是一个不正常的人。

  小时候,小兔子死去的时候,小朋友们都围在一起哭泣,我却思考是烤着吃还是卤着吃好。小朋友哭泣的时候,我觉得能用棒子把他打晕才是止住哭泣的最快办法。可大家都觉得十分可怕。

  这个孩子是个怪胎。他们都这么偷偷地说。

  凡是用情感可以表达的地方,我通通不会。喜爱,讨厌,依恋,憎恶,这些对我来说,这是一个个普通的名词。

  快穿是我目前唯一可以学习情感的地方。我必须按照书本人物的设定表演哭泣,难过,快乐,爱恋,憎恶。久而久之,我学会了在应该难过的时候和别人一样哭泣,应该开心的时候咧嘴微笑,面对心爱之人表达爱慕。他们说,这才是一个正常人。

  而我,正在学习如何成为一个正常人。

  我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穿越了多少本书,做过多少个可有可无的炮灰。从没有台词,到有独立的剧情。我学习的情绪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熟练。哭泣,微笑,兴奋,激动,我信手拈来,嘴角的弧度也是最完美的模仿。可我,还是不会真正的微笑。因为,这些情感不是存在于我的内心,而是附于我的表皮。

  我还不是一个正常人。

  可是,此时此刻,我的心像是吃了一口生柿子一样的开始发涩,它从里到外,慢慢渗出,像是茎叶的汁液,果实的汁水,来源于我的体内,扩散到全身。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感受到的情感。既不是憎恶,也不是愤怒,我把它命名为“涩柿子”。

  它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