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院楼下的空地, 小几十个穿着蓝条白纹病服的病人分成几列排着队,如同一群幼儿园的小朋友一般被护士与护工们领着。
照旧叮嘱了他们不要做危险的事、不要互相斗殴以后,护士们拍拍手让病人们解散做自己的事。
吕晓峰大约在之前就同“蒲榕”挺熟的, 这会儿蒲榕往前走了几步, 他就跟了上来, 蒲榕一时没什么想要做的, 于是便任他跟着。
蒲榕顺手想要插兜,可病号服的裤子并没有兜,于是他顺着手往上摸着插进了衣服里的兜,他慢悠悠的走着, 在一群精神病人之间穿梭着。
他看到有的病人一个人蹲在地上手上拿着树枝撬着土,有的病人两个面对面, 你拍一我拍一, 没来得及接上就被对方扇一个大耳刮子,护士连忙过来阻止, 还有的病人一群围在一起,也不做什么, 就闹哄哄的跑来跑去, 跟一群小蜜蜂似的。
大约在这群精神病人之间绕了一圈后,蒲榕看到了从医院里头出来的柳棠,他看到那么多精神病人围在一块并不意外, 左右探了探头便找到了蒲榕迎上去。
他说:“哎呀, 好巧。”而后看着对方身后哈巴狗似跟着的吕晓峰有些为难。
蒲榕朝他点了点头, 转身对吕晓峰道:“你别跟着我了, 去找别的人一道玩吧。”
吕晓峰听了这话难得皱起了眉, 他不情愿道:“以前你都是和我一起玩的……”
柳棠正要上前劝, 被一只手拦下, 蒲榕想了想道:“我不和你玩,你也可以不和我玩啊。”
吕晓峰一想,这话好似也有道理,于是戳了戳蒲榕的肩膀,又欢欢喜喜的跑开了。
柳棠看得叹为观止,被蒲榕拉着到花园的角落坐上柔软的青草:“没想到这人那么好解决,我以为得多费一番口舌呢。”
蒲榕道:“我想着,这个副本的主旨是精神病院,既然如此,那我就换了个角度去同他说道,没想到还真行。”
柳棠深深看了他一眼,夸赞道:“你可真是一个天生的闯关者。”
蒲榕笑笑,对于柳棠的这话,他抱着“借你吉言”的态度,希望他就像柳棠话语中那样,可以胜利的通过这个副本,并且将对方与他的父母平安的带出去。
“我查探到了一些东西。”柳棠道,“但不多。”
蒲榕眼里的笑意收起,染上一层严肃,但唇角的笑却又还挂着,以用来迷惑那些偶然探过来目光的护工和护士。
“我问了在我上头的老护工,她们几乎什么也不清楚,反倒是那些精神病人……”想起那些老护工平日里用鼻孔瞪他的模样,还以为他们阶级有多高呢,柳棠唇角的笑一瞬间闪过讽意,随即又消逝不见,“那些精神病人,反而模模糊糊的知道一些事。”
“大约就是一个星期之前的事,听说有两个闯关者,一男一女进来,虽言语上不说,但一举一动都表现的像是要将这个副本捣垮,副本boss对此十分震怒,遂决定提前上场了结了两人。”
蒲榕心里一紧,表情就带出来些无措,被柳棠安抚的看了一眼,后者紧接着继续说。
“但这两人的实力好似格外的强,双方对抗了一天一夜,结果竟然是boss那一方落入下风,最后还是副本方使了不知什么诡计,又仗着人多,这才将那两人压了下去。”
“现在因为某些原因,boss动不了他们,于是便将他们囚禁在副本的某个角落。”
说着,柳棠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眼,说实话,蒲榕现在的面色不太好——非常不好。
他握住对方的手,生涩的安慰:“至少知道他们在副本,且还活着,那就还有希望,这个副本就那么大小,大不了将它翻个底朝天,一定可以找到你爸爸妈妈的。”
柳棠也知道自己说的话不现实,可那又如何呢,不过是一个支柱罢了,只要能让蒲小榕不再是现在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就好。
蒲榕并没有被安慰到多少,但是他强行将自己的心态调节了过来。
他爸爸妈妈是谁?
地府的阎官!
按理说那所有的鬼都要听他们的号令,这一个副本的NPC又算得了什么呢?
被副本的boss捉住囚禁,这说不定只是他们为了让这个副本的NPC们放下警惕心,诈降罢了。
又用意识查探了一下空间里满满当当一盒子的申婆特质驱鬼符,蒲榕心里这才真真正正安定下来,等到他见了爸爸妈妈,他就把这些黄符全都给他们,这样就可以助他们一臂之力了。
在蒲榕的小脑瓜中,这次的援救行动越来越好,到最后他们都已经直接将这个副本“啪擦”炸了。
也不知道爸爸妈妈会不会愿意带上他继续去下一个副本,他会很认真的、努力的不拖他们的后腿的!
柳棠伸出手在蒲榕面上晃了晃,后者眼神呆滞没有任何反应,他不禁担心起来,这么难过的吗?
在柳棠都准备上手拍回他的神智时,蒲榕这才从他的美好幻想中返回现实,还诡异的“嘿嘿”了一下,这可不得了,吓得柳棠以为他难过傻了,原本要落在他脑壳上的三分力变成了九分。
“嗷!!!”
周围的精神病人们看过来,指着他嘲笑,护士和护工们看过来,以为柳棠在教育不听话的病人,见没出现什么意外后又将目光收了回去。
“柳小棠……柳棠……你做什么呀!”从美梦坠入现实往往只需要一个巴掌,只是这个巴掌显然有点超过蒲榕的承受范围了。
瞟到蒲榕眼角沁出的泪花,柳棠心虚的挪开目光:“我这是为了叫醒你,谁叫你刚才笑的那么诡异……下午你想让哥灰飞烟灭的事还没找你算账呢!”
“所以你就蓄意报复?”蒲榕抱着脑袋,泪眼汪汪的控诉。
柳棠找不出借口了,他道:“还想不想让我帮你找人了?”
蒲榕眨了眨眼,嘴唇嗫嚅了一会儿,道:“其实,好像,也没那么疼。”
最后柳棠还是给蒲榕揉了好一会儿脑袋,谁叫这是他自己作的孽呢,同时他向蒲榕保证,得空一定会帮忙将这个精神病院翻个底朝天的,不怕找不到他父母。
两人商量着事儿,也不可能就在这会儿在大庭广众之下进行,于是闲闲的靠坐在一起,这是柳棠在进入这副本中后,头一回这般闲适,心理和身体都是,他享受着这难能的舒适,阖上了眼任这副本中的清风拂过脸颊。
蒲榕刚刚和柳棠闹了一翻,可实际心里还是心疼他的,这会儿对方休息,他就大方的将自己的肩膀借给他靠,而他自己左右看着这处地界,认真的往脑子里强塞这四通八达的路。
其中少不了看到许多NPC在这片区域跑来跑去,发出一听就知是弱智儿的笑声,大脑都不禁放松了些,转而又想到了一些其它的好笑事。
先前他问过罗乐乐以及部分村里其它NPC一个问题:做NPC是什么感觉?
没头没尾的,这个问题真让NPC头秃。
蒲榕解释了好久才让那些小老头小老太还有小朋友听懂,随后自然是一群人叽叽喳喳的热情为他解惑。
这都是副本里的规矩,成为NPC就自然知道的,好比他们要按照剧情走,又好比副本前期通常须闯关者要触碰限制才可击杀。
又又好比,就拿面前这些NPC来说吧。这些NPC真是精神病人吗?或许是有例外的,但当然不可能全是,但是他们一旦拿到了精神病人这个身份卡,在闯关者进入副本以后,就只可能做出与身份相符合的行为,但在这期间,他们本身也是有自己的意识的,只是他们自己心底也相信自己的身份罢了。
蒲榕不禁在心里吐槽,那他们福祉村可真是特好待了,毕竟每一个NPC都是本色出演,就好像村长是村长,大婶是大婶,熊是熊,罗乐乐是小屁孩。
被解答了这个问题后,蒲榕在之后进副本才没那么尴尬——对,他先前一度以为副本里的NPC同他们演戏来着,明明对方心里门清,却还演给他看,那不就很尴尬吗?
这个回答可以说是让蒲榕放下了心里一间大事,他终于可以在同NPC对话的时候不动用脚趾了。
一想到这件事,蒲榕就忍不住带出一些笑意,是笑自己多想,也懊恼怎么不一开始就问,他是从得知副本真相再后面一个副本,才知晓这个副本条件的。
他正笑着,突然就僵住了。
他同一个NPC对上了视线,对方虚无又冰冷的目光让他身子一僵,靠在他肩头的柳小棠感觉到了,发出一声疑惑的鼻音。
“没什么……”就是看到早上查第一间房时遇到的病人了。
就是那个,名字还挺好听的,叫傅什么……对,傅堇年。
病美人直直的望着他,久久不挪开视线,于是蒲榕继续僵硬着。
难道他们不是意外对视上的吗?为什么要一直盯着他啊啊啊。
但是很快,蒲榕发现对方看着的约莫不是自己,很大的可能,对方不过是在对着眼前的空气发呆而已。
但被那黑色的眼瞳这么直勾勾的对着,蒲榕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然而柳小棠靠在他身上,这般疲惫的模样,他亦舍不得将人推开。
于是蒲榕内心挣扎了一番,干脆也跟着两眼一闭,我看不见你,你就没看我。
很快集合时间到了,蒲榕站起身走了两步,最后看了眼柳棠,得到后者坚定的点头之后,乖巧的随着护士们的召唤回了队伍,清点完人数后,他们被带着回了建筑内。
望着蒲榕的背影跟随者人群消失,柳棠面上“你不要慌,有我”的表情迅速转变为了“你不要慌,因为我也慌”忧愁。
愁啊,愁。
将整个精神病院翻来覆去的找,说的倒容易,你知道整个精神病院的占地面积有多少吗?
约莫二十万平方米。
别看它只有寥寥几幢建筑,可这几幢建筑,特别是建筑的主楼占地面积极大,它不是单纯的一个长方体造型,它还有拐弯,还有连栋,甚至还有天桥。
这也是因为为什么蒲榕中午只是单纯在主楼里晃了一圈,就只是单纯的在走廊走去,甚至都没有进任何房间,就耗费了近半个小时的原因。
除了建筑,在这之外的空地与绿化更是大头。
大约是山里疙瘩的地便宜,又因为这是一家疗养院机制的精神病院,这里能够让病人的活动的地方极大,有花,有草,有湖水,有亭子,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假山包,若不看周围高高的围墙和栏杆,完全就是小型的森林公园。
前面说到,这病院里还有许多供人散步休息的小亭子,那么这周围就还有其他零散的小建筑,都不大,顶多就两三层高,很多都是荒废了的,更深处,还有小片的竹林与树林,栽的密密麻麻的,人根本走不进去,常年也不会有人过去。
而且柳棠手上一堆活,哪里有空呢。
他叹了一口气,没空也要拼了,为了蒲小榕一家团圆,他拼了!
就从最近的这三幢楼开始吧。
***
知道了每天饭后的放风时间,但是蒲榕在躺在床上休息了片刻后仍旧兢兢业业的拉上帘子磨铁丝。
这是为了以防万一,虽然现在还是一番风平浪静,可到了后头,万一那些护士医生找个什么理由再要将他关起来呢。
到时候,这破了大洞的铁窗就是后路。
就这样,蒲榕磨半个小时,歇半个小时,但即便手上缠了柔软的枕头套,但是长时间用劲的劳作还是让他的虎口有一些磨红。
蒲榕低头看了眼,用另一只手沾了一点水杯里的水抹在发红的虎口处,有一点发烫,但好在没有磨破,他换了一只手,继续趴在窗口劳作,通往自由的出口正在被他一点一点的破开。
天色好似一下子就暗了下来,部分在楼下散步的病人也消失了,隔壁病房传来的吵闹声却依旧。
想到今晚要和一个NPC住在一个房间,睡着相邻的两张床上,蒲榕手下的动作慢了些。
他扭头看向两床间白色的帘子,说实话,他还是有些忌惮的,现在等于是他,还有吕晓峰这个NPC,被一起关在这个密闭的房间里面。
最后天完全黑了,蒲榕吹了吹,又含住了自己的虎口,他犹豫了一下,拿出一张申婆绘制的驱鬼符贴在帘子的这一面。
入了夜,那些原本吵闹的声音也都忽然消失不见了,蒲榕若是继续磨呢窗上的铁丝,声音就会在这寂静的房间内显得格外明显,他心里纠结,最后隔壁床传来的翻身声让他放弃了赶工,他躺到床上,借着窗外投进的月光侧身看着那粘在帘子上的黄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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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风高夜,正是能将人隐匿出行的好时候——也是隐匿NPC的好时候。
柳棠在傍晚在病院里打扫的时候,已经进了许多处的房间查看,什么也没有,想也知道没有,若真是关了人的房间,怎么可能连个锁都没有,可是即便知道不可能,他也要进去排除一遍,去除所有的可能性。
结果就是他今天n次被长时间未打扫的房间松了口灰。
柳棠觉得如果现在有一面镜子在他对面的话,他一定是满面尘埃。
柳棠想给自己的嘴巴来一下。
呸,好的不灵坏的灵!
这一间房里,就正对着门的那一面,一面一人高、两人宽的镜子摆放在此,镜子的前方,一个穿着蓝白病号服的病人背对着门站着。
然后,那个病人缓缓的将头扭了过来,朝他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一起来玩镜仙吗……”
砰——
门被关上,柳棠的小腿有点抖。
他的胸膛上上下下的起伏着,眼角已经沁出了泪花——虽然他现在也……呜呜呜,但是他还是怕鬼啊!
此刻多么想扭头回去,这黑黑长长的走廊好似随时会跳出一只孤魂野鬼,那尘封的门一打开,谁知道会不会有一只吊死鬼挂在天花板上,呜呜呜,蒲小榕,他好想罢工啊。
柳棠眼眶通红的瞪着身后那漆黑的走廊,半晌,他抓着袖子在眼睛上一抹,咬牙继续走向前。
总有一天,他的胆量是必定要练出来的,而蒲小榕在这个副本里的时间只有七天,他不能托他的后腿。
“你在这里做什么?”穿着白色长褂,但是没带护士帽、披散着头发的护士再一次将柳棠吓得心重重一跳。
他连连后退几步,借着微弱的月光勉强认出是白日里见过的一个护士,又向前挪了几厘米:“我……你在这里做什么?”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长廊的原因,护士的声音听上去莫名的虚无缥缈:“今天轮到我夜班巡逻。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我……”柳棠想说自己白日里落了东西在这里,又怕护士强跟着他一道找东西,只好挑了个最破最烂的借口,“我东西……不、我睡不着,随便出来晃晃。”
护士又开口了,她面无表情,柳棠几乎看不出她的嘴巴的张合:“晚上熄灯后不准在病院走廊里逗留。”
柳棠面上很怂,可心里却想着,这是哪里来的规矩,忽的眼前一道刺眼的光亮起,他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这是护士手里的手电筒发出的光芒。
不是,你有手电筒,你早说啊,害他刚才吓得差点跳起来。
随后见护士将手里的手电筒晃了晃,示意他跟着看过去,之后,柳棠在走廊的墙壁,也就是在他左侧两米不到距离的墙上贴着一张印了“院规”的海报。
[院规第三条:入夜熄灯后,任何人不可在病院走廊逗留]
柳棠:……
护士转动手腕将手电筒绕了回来,在他的脸色晃了晃,从对方的动作他都能看出她的意思——
那么大一张海报,条例还那么靠前,你是真的看不见么?
柳棠:……TAT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所以他今夜就是个初犯啊。
柳棠甚至还有心思想他牺牲的太多了,所以:蒲小榕,你一定要做牛做马的报答我啊!
至于眼前的护士,柳棠一边鞠躬一边抱歉,表示自己一会儿一定会回去,不会给他们医务人员增加负担的。
只是护士小姐好似不大相信眼前的少年,负责的坚持目送他回到员工宿舍,并且,她再一次将手电筒给关了。
柳棠:……
柳棠:……
柳棠:……?
请问,是真的那么缺这两节电池吗?
他扶住了额,发出了霸总的笑声:“呵,真sh……”
“快走。”南丁格尔小姐用手电筒抵住他的腰,柳棠立即恢复了立正稍息的站姿。
“快走。”护士再一次催促他,不断的用手电筒戳他的后腰,柳棠只好放弃的举起了双手,动身回自己的宿舍。
走了几米,柳棠又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这条走廊好像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
他的脸立即从“-_-”变成了“QAQ”。
虽然他知道他的某些同僚因为种族天赋优秀,可以双脚悬空在地板上方飘着挪动,并且他也期待着自己某一天能够如此。
但是这并不代表,在夜里漆黑的走廊,他被一只飘着的同事,用手电筒顶着腰威胁他往前走不会害怕啊!
蒲小榕!
柳棠内心里的泪流成了宽面条。
你欠我的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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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榕醒来的第一时间查看了贴在帘子上的黄符。
它并没有任何变化,也不知是隔壁床的奈它不了何还是根本没有出手,总之这是一件好事。
大约是因为心里想着事,他今天醒的挺早的,从床尾探过帘子看,吕晓峰还在呼呼大睡。
去门口试了一下,门仍旧锁着,他有些失落,却也不要浪费任何时间,又跑到窗边开始干活。
经过昨天与今日早上的努力,又有许多铁丝被他磨断,歇息的间隙,他试着将磨断的一根铁丝从网格中抽出来——怕被别人发现,他先前都只仅仅将铁丝磨断并没有动它们。
一根三十多厘米的铁丝很容易的被他抽了出来,坚韧又有弹性,在空气中划拉两下便发出让人胆寒的破空声,但抽出后想要再插回去就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了,他犹豫了一秒,将它收进了空间。
一会儿护工送来早餐,蒲榕把粥和鸡蛋吃了,将包子和橘子收进了空间。
作者有话说:
蒲榕:攒吃哒,留着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