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打了,啊,别打了……救救我……”

  蒲榕看第三眼才发现,趴在地上打滚的不是什么陌生人,那不正是清早上忽略了他打招呼的梁伟吗?

  蒲榕想过去,又有点不敢过去,立在原地踌躇。

  他年纪再小也是个半成熟的小少年了,那么大一个人杵在路中间,不难被人发现。

  “榕哥儿。”钱禹神色一瞬间恍惚,不过很快又恢复了以往的祥和,只是那唇角的笑容略微有些僵硬,“榕哥儿,你过来。”

  蒲榕看看与往常一般无二的钱禹,又看了眼在地上杀猪似哀嚎的血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听话的走了过去,他小心的抬脚避开那鲜红的血迹。

  “榕哥儿今日中午怎么那么晚才回,伯伯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钱禹努力装作一副无甚大事的模样。

  蒲榕却没有立即回应他的话,瞟了眼浑身是血瘫在地上的梁伟,欲言又止道:“钱伯伯,他……”

  “噢,这个人啊,”钱禹正怕他不问,显得自己接下来的话像心虚上赶着解释呢,闻言赶紧道,“榕哥儿,你还记得这个人吧,这个人,他是个贼,他想偷我们来福客栈的账册!”

  他还特地用了“我们”,希望蒲榕能多向着他点儿。

  蒲榕倒的确向着他,但不是因为什么称呼,他秀气的眉一下子蹙了起来,面上畏惧的神色也散去大半:“偷账册?”

  “是啊,”钱禹点头,有多严重往多严重说,“这人居心不良,也不知是不是初住进来时就打着这个主意,榕哥儿没做过生意不知道,这账册可就是一家铺子的命脉,要是账册被敌家偷了,这家铺子多半也就开不下去了。”

  “那么严重。”蒲榕对梁伟的那一点点同情立马全都不见了。

  说到底,蒲榕对钱禹的印象至今还停留在他小时候,对方挑着个扁担,脚下踩着双布鞋的卖货郎,由卖货郎打拼至今日的客栈老板,可想而知其中的艰辛。

  那梁伟今日偷账本的行为,完全就是在断人前程,蒲榕看不得他这般对钱禹。

  此刻梁伟心中又是后悔又是恐惧,这次的任务收到后,他心中便蠢蠢欲动不止,昨日因为未交够住宿费而被赶出去的虽是李佳,可实际上他手中的钱也即将告急,梁伟受不了每日为了几块钱担惊受怕的日子了,于是他看中了这回任务的奖励。

  原本动手的最好时机该是在夜深人静的夜,可是他又想到上一回大中午被蒲榕捡漏,于是心中起了危机感,为了成为第一个完成任务的人获得奖励,梁伟冒险选择在中午下手。

  于是便得了眼下这结果。

  “叫你偷我们来福客栈的账本,呸!”一旁的小厮忍不住又抬起木棍狠狠打了他一下。

  那一下落的狠,蒲榕看着感觉他的眼珠子都被打得鼓起,人有气无力的咳了几声,口中不断的吐出一块一块的血。

  他终究还是不忍的扭开了头,不是同情梁伟,只是对于他来说,这般场面着实有些过于血腥了。

  可是梁伟偷了账本,得了这下场是活该了。

  “钱伯伯,你也别打太狠了,留他一条命然后送警局去吧。”最后,蒲榕将视线移开那团血呲呼啦道,“我先进去了。”

  “嗯,饭都准备好了,进去吧。”钱禹目送着人进屋,转眼看着梁伟的目光中是掩不住的冷厉。

  “哼,”他轻轻地扫过那坨发抖的肉团,“早知榕哥儿会这个时候回来,我就晚点收拾你了。”

  不过也算长个教训,从今以后,他会更加小心谨慎。

  “好在榕哥儿没有怀疑什么……”钱禹最后看了他一眼,毫不犹豫的转过身子,进门前朝着薛淮递了个眼神。

  蒲榕见他过来,懂事的拿着碗替他打白米饭,同时忍不住往外看了一眼:“钱伯伯,那人现在怎么样了?”

  “榕哥儿真乖。”钱禹先是笑吟吟的接过了碗,然后道,“榕哥儿不是说要将他送去警察局吗,老薛已经去了。”

  蒲榕认真道:“对,就是这样,不能便宜了他!”

  钱禹点头:“不便宜他!”

  刚走进来的薛淮失笑。

  一顿饭快吃完,蒲榕原本想要同钱禹借账本的,但因为有梁伟这个下场在先,蒲榕咬着一只筷子,没好意思提。

  钱禹到底是个大老粗,即便是两人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也并没有发现对方欲诉还休的眼神,倒是薛淮坐在他对面,只是蒲榕眼里的诉求明显是对着掌柜的,他就是看出什么也不好插话。

  其实若是平时的钱禹,以他对蒲榕的关注程度察觉到什么也不是难事,可今日他心里也存着东西。

  伯侄两人各自心怀鬼胎的吃完了这顿饭,蒲榕要回去上工了,也就没有机会问出什么了。

  下午的时光过得还算顺利,只是待各人风尘仆仆赶回客栈后,管事薛淮发布了一个令人沉默的消息。

  “是这样的,近日天气逐渐转凉,为了保障我们来福客栈对客人的良好服务,每一间房间都开始提供暖气,即日起每位客人的住宿费上涨一块钱,请各位客人须知。”

  此话一出,任谁都沉默了,不是默认,而是惊恐。

  特别是本就每日卡着数挣钱的,心中简直绝望,手上稍微松散些的也不轻松,明日的住宿费涨了一块,后天呢,大后天还会涨吗?

  一瞬间愁云浮在除蒲榕外所有闯关者的头顶,就连蒲榕嘬着果露的动作也停了。

  薛淮看过来,补充道:“当然,得到我们五周年福利的客人仍旧不用付那些格外的费用。”

  宋婉眼睛都红了,她想说最近的天气哪里冷了,分明就是客栈想出的新圈钱法子,可真是会做生意的很。

  可是一扭头看向窗外,天一下子阴沉了下来,一股冷风吹来,将她的大脑也吹的清醒了,宋婉忽然反应过来。

  且不说她待的不是普通客栈,这是在副本里,眼前这个说不定就是副本boss,她有丝毫反抗的余地吗?

  不要妄图同副本NPC讲道理。

  宋婉渐渐冷静下来,开始思考明日该如何平安度过……要不不吃饭了吧。

  今日中午那一场闹剧,其实她也在场,不止她,她敢肯定,王虎、魏平安,他们都在,说不得就隐匿在哪个角落里,平静的看着那个出头鸟一点一点的没气。

  中午不能说没人想动手,说到底还是要多谢梁伟,多谢他用血为他们铺出了一条路。

  不能在中午动手。

  隐匿在不同角落的几人隔空对视了几秒,而后默契的各自散开。

  原本想要从长计议的,现在看来,倒是不得不提早出手了。

  就好似中午一般,不过现在,几人的对视都落到了实处,见掌柜没再注意他们,几人默默的上了楼,而后进入右转第一个房间。

  是魏平安的房间,蒲榕完全没有注意他的“同行者们”的动向,立在一旁的薛淮眼里却闪过暗芒。

  老鼠,好像要开始作案了呢。

  今日蒲榕吃的没有昨日多,钱禹认定是中午那个不知死活的闯关者堵了孩子的胃口,愈发后悔没有亲自解决他,只是被众鬼群噬而已,真是太便宜他了。

  蒲榕就这么被看小可怜的眼神看了一晚上,一直目送他到进房间,要不是薛淮在他耳边提醒着今晚还有事,钱禹怕是恨不得陪孩子一起躺床上再将他哄睡。

  薛淮拉着他左边的袖子,钱禹叹息一声,下一瞬话语狠戾却又充斥着一股格格不入的温柔:“都是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闯关者的错,待本掌柜去将他们屠尽,榕哥儿便不必再为那些老鼠担惊受怕了。”

  薛淮仍拉扯着他,却缓缓点头道:“掌柜的说的是。”

  夜色愈发浓厚,月光被墙壁堵在屋外,却顽固的从门窗缝隙间挤出一条朦胧的身影,一道微不可闻的开门声响起,两道,三道,再然后是窸窸窣窣的一阵声音,步子路过扶梯,一个,两个,三个。

  一切可以发出的声音都被压到所能听闻的最小,黑夜是最好的掩护,最后发出脚步声的地方停留在一楼大堂的柜台。

  呲啦——

  这大约是从头到尾发出最响的声音了,又是唰的一声过后,一点黄豆大小的火苗出现在柜台后头,照亮了三张面庞各不相同处的一小角。

  “这是最有可能的放着账本的地方了,赶紧找。”宋婉压低了声音,完全是用的气声,但也不难听出她暗藏的紧张。

  想到白日里梁伟被碾压成肉泥,最后几乎只余下一副骨架的凄惨模样,她咽了口口水:“我找这一处,另外两处由你们来找。”

  魏平安和王虎没有异议,埋头翻起两边的柜子。

  晚间的那一个眼神让三人达成了眼下的合作,虽然三个人一道出手目标会更大,但是他们都是有经验的老手了,与奖励平摊的还有风险,他们成功的几率会更加大。

  这一点小火苗实在是不够他们看到什么的,为免暴露身形再大的灯光他们也不敢放出,总之今夜一切稳妥为上。

  寂静的黑夜里,木制的楼梯好似传来嘎吱一声,三人咻的蹲下了身子,火柴被丢在地上踩灭。

  二楼——

  睡梦里的蒲榕翻了个身抱住被子,被子底下另一只手不自知的捂住自己的肚子,在眼皮有动作前,他先咂了咂嘴。

  晚上饭吃少了,有点饿。

  作者有话说:

  讲个笑话:账册被迪迦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