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了那么大的惊吓,夜市自然是不能再逛下去了。
裴言在前台那边取了手机,回到房间后发现,从房间的落地窗里,正好可以看到外面不停在夜空里绽放的烟花。
裴言想,沈霆冕可真好哄。
刚才明明那么生气,结果他说了一句“开心”,男人脸上凝重的神色立刻消失了。
再之后,他说想要回来,也立刻牵着他的手回来了。
又之后,他说了一句你身上怎么臭臭的,男人一回来就钻进了浴室里。
虽然一个人欣赏烟花,但裴言一点都不觉得孤独寂寞。
他手里是糯叽叽的年糕,旁边的桌上摆着依旧热乎的栗子,口鼻之间的呼吸都是甜的。
暖的,香的。
裴言没有告诉沈霆冕,那天的庙会,他不光没有吃到年糕,连烟花也没看到。
因为但凡能看到烟花的地方,都是人挤着人,他没办法去,只能一个人在最偏僻的角落里,“听完”了一声声的烟花。
那对于他来说,真的是非常糟糕的一段体验。
以至于很多年后的现在,裴时寓念叨着想再去一次,他都没同意。
但今天,这段糟糕的体验被全新的一段体验抹去了。
以后他再回忆起吃年糕,回忆起看烟花,大概率只会想到今晚,想到——
“在想什么?”
肩膀上搭上来一只手臂,“叫了你好几声,都没反应。”
裴言扭过头来,很自然地将签子上戳的年糕,递到了沈霆冕嘴前。
沈霆冕愣了愣,还是张口吃了年糕。
一路回来,他又洗了澡,年糕已经冷的差不多了。不过入口,还是很暖糯,味道虽然很普通,但一想到这是裴言喂给他吃的,沈霆冕立刻满意起来。
裴言突然问:“你是不是不爱吃这些?”
沈霆冕:“嗯?”
裴言抬起指尖点了点他的眉心:“其实你每次吃甜的,这里都会皱一下。”
沈霆冕眼里划过诧异。
这是他根本不曾知晓的小动作,裴言竟观察到了。
沈霆冕解释说:“没人会给我吃甜的,其实我也没那么讨厌。”确实,当裴言给他吃的时候,他一点都不讨厌。
他也没骗裴言。
裴言眨了眨眼睛,又把一块年糕夹到他面前。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装满了期待,这怎么让人拒绝?
于是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将一整盒的年糕全部吃光了。
裴言去丢盒子的时候,沈霆冕在窗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他看着房间中央唯一的那张床,想了一会,对裴言说:“我让人送一套被褥过来,打个地铺吧。”
裴言看着他:“我睡地上吗?”
沈霆冕皱眉:“我怎么可能会让你睡地上?”
裴言用同样的话回答了他:“我怎么可能让你睡地上?”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看了好一会之后,裴言走过来,在沈霆冕旁边坐下:“真的没关系。”
他很认真地说,“我可以的。”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真的很奇怪。
明明他和沈霆冕才认识没多久,但同床共枕什么的,想到对方是沈霆冕,好像就完全没问题了。
就像刚认识的时候,他就愿意把心里难受的事情告诉男人一样。
也许,从相遇最初开始,潜意识里,他就把这个人当成了与所有其他人都不一样的“个体”。
所以沈霆冕才会成为他一次一次的破例。
但这些都很难去表达,起码对于现在的裴言来说,难以启齿。
所以他用力看着沈霆冕的眼睛,良久后,轻声道:
“哥哥,你今天还没亲我。”
沈霆冕的唇落下来的时候,窗外最后一朵烟花落下。
天际边的圆月渐显得明亮,浅浅的月光将这一隅,拥抱在一起的人照得温柔眷恋。
裴言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男人已经坐在床-上靠外那一侧了。
他手里拿着平板,似乎还在处理工作,鼻梁上难得地驾着一副眼睛。
这是裴言第一次看到他带眼镜,感觉有点陌生,但更多的还是“哇塞——”
正如他很早之前,对沈霆冕错误评价的时候,就已经觉得男人的外貌比北城大学校草还要好看了。
眼镜限定的沈霆冕,似乎更帅了。
裴言压着心头的悸动,装模作样地走到饮水机前,倒了一杯水,小口喝着。
随着他吞咽的动作,精致的喉结上下滚动,每一个细小的动作让裴言做起来都分外勾人。
尤其——
当这个勾人的小家伙,穿着一身睡衣的时候。
男人在镜片后的黑眸闪了又闪,再也没办法凝神在平板上了。
为了让自己的念头不要歪到拉不回来的地方,沈霆冕沉着声说:“你上次说去看过心理医生,医生有帮你分析过源头吗?”
这一段时间,沈霆冕咨询过不少这个方面的专家,几乎每一个在他咨询的时候,都会问他,“患者”患病的源头是什么。
裴言喝水的动作停顿住,他似在思索,但看起来确实并不是很愿意回答这个问题的样子。
这种涉及心理最深处秘密的事情,沈霆冕更倾向于等待着裴言愿意主-动向他放开心扉的那一刻。
裴言又站在那磨蹭了一会,终于放下茶杯。
他走到床的里侧,一腿跪下,看着沈霆冕:“这个事情我只和心理医生说过。”
沈霆冕眼皮抬起。
裴言用力抿了下唇:“你是第二个,但是你必须保证,听完之后不要觉得我……是个傻瓜。”
沈霆冕再三保证自己不会,然后拍了拍另一侧的枕头:“坐这里说可以吗?”
这并不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尤其当裴言真的认真诉说的时候。
他的母亲,在生完裴时寓的第三年,因为忍受不了丈夫常年待在基地,自己犹如单亲妈妈一样的生活,离婚离开了这里。
她离开的那天,裴言和奶奶一起去送他。
“我从小没有和她分开过,那个时候的我,根本不能理解离婚这个事情,也不明白母亲为什么就不要我们了。”
“所以我一直一直都拉着她的手,怎么也不肯松开,直到最后,在一片人潮中,她硬是挣脱开了我的手。”
大家都说,人类对于孩童时代的记忆是很模糊的。
但不管过去多久,只要裴言去想,他都会想起那样的一个场景。
浓重的汗味,嘈杂的人声,拥挤的人流。
母亲一点一点松开他的小手,他想要跟过去,却无助发现无论如何也挤不开面前的人。
他哭了很久,最后还是眼睁睁看着母亲消失在人海中。
“那之后,这一段记忆就成了我的梦魇,反反复复出现在我的梦中,渐渐地,我发现我越来越不愿意去人多的地方,也不想去认识新的朋友,我就变成了……”
裴言脸上带着无奈,“变成了现在这么一个糟糕的样子。”
医生说他知道问题的根源,只要努力是一定可以克服的。但裴言努力过很久,却发现,这件事根本就是不可能克服的。
直到他遇到了沈霆冕。
也许是他们开始的太过于阴错阳差,让他内心对这个人始终带有愧疚与心虚。
而且这个人还那么喜欢他。
面对着沈霆冕,他无法拒绝,也没办法抗拒对方的一切行为。
也就——
在另一种阴差阳错中,给他的这种糟糕状态带来了很大的转机。
“你一点都不糟糕。”
裴言眼睫颤了颤,迎上男人的视线。
沈霆冕取下眼镜,往他这边靠过来,侧头亲了一下他的耳朵尖。裴言脖子本能缩了一下,但沈霆冕的唇追了过来。
亲他的耳垂,往下,亲他的脖子,又顺着弧度,亲了亲他的锁骨。
上一次在办公室里,沈霆冕也是亲到了这里。
裴言的耐受度,比他自己想象的要强,沈霆冕每一次打破他的底线之后,再一次重复那件事的时候,就会变得相对容易。
男人修长的指尖按在了睡衣最上面的纽扣上,他抬起眼来:“宝贝,我可以吗?”
裴言眼睫连着飞了好以下,别开头去。
他咬着唇,没吭声,白皙的双颊已经爬满了红云。
一般这种时候,不拒绝,就代表着可以。
但沈霆冕只解开了两颗。
他低头下去,在心脏那一侧亲了一下。
“感觉到了没?”男人的唇依旧贴在他心腔外侧的皮肤上,温热的呼吸随着他开口,在裴言胸-口蔓延,让他浑身轻-颤着。
“什么?”他开口,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尖。
男人声音又低又温柔:“我在亲你的心。”
裴言呼吸一紧,之前萦绕着他的羞耻与不适全数散去。
他转头过来,看着沈霆冕,仿佛真的感觉到,有又轻又重的吻,落在了他的心脏上面。
除了亲了裴言几下之外,沈霆冕并未做其他更出格的事情。
他将裴言搂在怀里,感受着怀中的身躯从僵硬变得柔-ruan,呼吸从不规律变得轻缓漫长。
他紧了紧手臂,满足地弯起唇角,和裴言一起沉沉睡去。
-
沈霆冕在烟城这几天,除了即将合作的重要项目之外,他另外还和公司的负责人探讨了另一件事情。
——有关“talkyou项目”重启的计划。
这让与他对接新项目的黄星大为意外,也颇为欣喜。
对于黄星来说,“talkyou”就像是他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孩子一般。做父母的,不管什么时候都极难割舍掉自己的宝贝。
是以,当沈霆冕提起这个“重启计划”,他第一个举手支持。
这件事对于沈霆冕来说并不难,因为他们现下要合作的项目,是对方公司这一整年的年度项目。对于他们来说,花费一点钱和人力,让山城未来的老板满意,这种事情怎么都是不亏的。
尤其,沈霆冕还提出要注资,大家一起开发之后。
在确定“talkyou”项目可以重启之前,沈霆冕一直未将这件事告知裴言。他不想给裴言带去期待,又让他失望。
所以裴言是从黄星口里知道这个事情的。
黄星和他说起这个的时候,裴言正在黄星的办公室里做材料。
除了来的第一天,之后沈霆冕几乎每一天都在各种会议中渡过。在这个过程里面,裴言感受到了沈霆冕对于工作的严谨以及事必躬亲的态度。
作为员工,拥有这么一个上司,应该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也许跟着他工作会很累,但真的能学到非常多东西,满足感特别强。
新项目还未成立,黄星办公室很空,便临时在自己的办公桌对面,给裴言弄了一个办公点。
裴言将手上的文件整理好后,抬起头来。
今天的会议黄星也没参加,他这会儿手里捏着一本书正在细细看着。
那是一本加缪的书——《快乐至死》。
见裴言盯着书看,黄星抬起眼皮来:“你知道他吗?”
“加缪,”裴言笑了笑,“我也很喜欢他。”
大概是因为有了共同喜爱的作者,黄星一下子变得活跃起来。
“大家都说他是空想家,自大狂,我却觉得他是真正的天才,是这个时代的神。”说道兴起,黄星几乎开始手舞足蹈,“我当初做talkyou的时候,提出过很多的展望,在那些时刻,我甚至感受到了加缪的快乐。”
“可惜,这份快乐并没有持续多久,公司喊停了这个项目。我本以为什么都没了,没想到沈总又给了我希望。”
裴言怔在那:“沈总给了你希望?”
黄星高兴道:“小沈总希望可以继续将talkyou做下去,还说希望我继续做负责人。虽然我可能会与公司的年度项目失之交臂,但我一点都不可惜,我想做talkyou!”
“两位聊什么,这么开心?”康望山探头进来。
虽然他不是沈霆冕带过来的人,但因为傅海的缘故,还是存在于每一次的合作商谈里。
裴言瞥了他一眼:“我们在聊加缪。”
康望山:“加迷?这是什么东西?”
裴言朝黄星挑了挑眉,两人无言地相识一笑,黄星接口道:“很无趣的东西,来,康经理要不要尝尝我新买的咖啡。”
康望山狐疑地等着裴言看了一眼,见他低头转着手里的笔,只得往黄星那边走过去。
片刻后,沈霆冕进来,再次将这件事告知裴言,并且和黄星说自己回去后,会尽快从山城那边挑选合适的人过来,一起与他合作进行下一轮的开发。
之后,talkyou的开发商,就要加上山城集团的名字啦。
商定后,黄星一脸期待地点头:“好的好的,那我就等着山城的人过来了!我其实这两天有了非常多新的想法,已经非常迫不及待想要继续研发新一代的talkyou了!”
“沈总,这个员工有什么挑选准则吗?”一直没有说话的裴言突然开口道,“我想试试。”
沈霆冕眼里闪过错愕。
一旁的康望山和黄星,都惊讶地看过来,没想到裴言会说这么一句。
毕竟从开始到现在,裴言的存在感着实不强,他就像是一朵漂亮的花,镶嵌在旁做点缀,让人赏心悦目。
不过仔细一想,这人工作能力又似乎很强。
沈霆冕安排他做的事情,他每一次都是又快又好的完成,从来没有被沈霆冕退回来做第二遍过。
而且他的理解能力也异常突出,之前黄星在一份文件解读上遇到了一点问题,裴言过来一看,就帮他解决了疑惑。
沈霆冕走到窗边,静站了几秒,然后走回来:“黄经理,我想和我的员工简单聊一会,麻烦你们出去下。”
虽然没被“点名”,康望山肯定这个员工不包括自己。
他跟在黄星身后,一走出办公室,便迫不及待道:“沈总疯了才会留下他,他就是个学会计的,算账算得好,和软件开发有什么关系?”
黄星眨了眨眼。
他想起刚才与裴言快乐的聊天,裴言完全能接住他的话,却不料这人竟然是一个理科生。
黄星咳嗽了一声:“康经理,你这话说的可就有些片面了。”
“我一直没有介绍过我的大学专业吧,我是个学苗圃管理的。但我最后还是从事了软件开发,一个人大学学什么,并不能限定他未来做什么。”
康望山:“……”
这不是山城,也不是他可以随意反驳人的地方。
康望山只得强挤出一抹笑意来:“也是,黄经理说的对。”
-
办公室内。
沈霆冕和裴言安静看着对方。
相较于裴言的镇定,沈霆冕的表情明显不大冷静。
“如果你想试试,就要留在烟城,你自己坐过飞机,知道从这边飞回北城,需要四个小时。”
“不出意外,康望山也要留在这里,他在山城都敢给你下绊子,在这边自然不可能随便饶过你。他是傅海最亲近的人,我没办法现在就把他给安排了,你独自留在这边,还需要处处小心他。”
“还有我,你的训练治疗最近都很顺利,你真的想要中途放弃吗?你真的要和我两地分居吗?”
说道最后一句时,男人低沉的声音里已经明显地带上了恼意。
裴言点了点头:“我知道。”
沈霆冕长久地注视着他:“你知道,但你还是想要试试。”
裴言不假思索地又点了点头:“对。”
沈霆冕深吸了一口气。
在裴言的事情上,他似乎很容易情绪起伏,很难去做理智判断。
沈霆冕在办公室里走了两圈,待心绪平复了一些,拉开黄星的办公椅坐下:“那你说服我。”
裴言喉结滚了好几下。
他很快开口,声音不徐不缓,显然已经是深思熟虑过这个事情了。
“首先,我深度玩过这一款软件,知道它的有点和缺点,甚至探索过每一个小功能,每一处细节点,我相信,作为一个重度用户,对于这款软件的优缺点,我最有发言权。”
“其次,我一直都觉得这个软件的定位是没有问题的,它是一款专门开发给年轻人的社交软件,但是他又缺乏了很多年轻人喜欢的元素。所以,我觉得他之后研发的方向,应该包括群聊话题圈子,社交广场等,甚至应该开放朋友圈子。有句话说的很多,有时候越开放,个人信息展现出来的越多,反而越能够让你识清这人的面目,随之未来的投诉也会减少很多。”
“最后,我虽然学的是经济一块的专业,但我的文案功底很好,我觉得我留下来,重新与他们一起给软件全新的版本设计导语和宣传文案,也是很有必要的。”
沈霆冕脸上的表情从凝重转为严肃,好一会后,他微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开口:“怎么办,我好像被你说服了。”
裴言弯了一下眼睛:“不是你被我说服了,是我们对于这个软件都有着相同的情感,它很重要,很特别。”
“我们都不想它就这么下架,也不希望它一直这么普通平凡,我想让全世界都看到它。”
裴言边说着,边走到他面前。
他瘦削修长的手指按在办公椅两侧的扶手上,一脚挤到沈霆冕两条腿中间,微微俯身下来。
两人的目光完全交-缠在一起,虽没什么身体接触,但任谁进来,看到都会说这是一个暧-昧极了的动作。
“最重要的,我很喜欢它。”裴言认真道。
他的声音温柔,浅色的眼瞳映着沈霆冕的脸。
嘴里说的是“喜欢它”,但沈霆冕却觉得自己被蛊惑了。
他伸手,握住眼前人纤瘦的腰,如他一直想做的那般,满脑子想的确是——
裴言在说“喜欢他”。
*
作者有话要说:
沈总:这他-妈让我怎么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