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舟把窗户推开,探头看,能看到月亮。
脑子里又想到了傍晚那会儿一屁股坐在泥里的人,还是忍不住笑,太好玩儿了。
宋家准备的床软,周舟躺着会陷进去一块。邹丽娟发微信语音过来问,习不习惯,那位少爷好不好?
周舟轻笑,回了都好。
高中同学的三人小群里,周远发了个感叹号加问号。
【你去照顾那个小少爷了?】
周舟发,【嗯,咋?】
周远发了两个字的感叹词。【WC。】
许久没在群里冒泡儿的方俊烨也跟了个问号。
【赚钱中,勿扰。】周舟摆出高冷样。
方俊烨发了竖大拇指的表情,然后发文字,【过几天回去聚。】
周远立马问,过几天是几天。
话题渐渐扯到了方俊烨什么时候回来的话题上,周舟聊了一会,放下手机躺下了。
双手交叉在脑后,双眼盯着屋顶虚无的一点,脑子里其实挺多事。比如葡萄园产量跟去年同期相比,产量明显下降了,是什么原因引起的,他要做一下研究。马上要来的秋天,秋梨的收成……邹丽娟明天要例行去透析了,得早点起……
在纷繁复杂的思绪中冷不防又钻进个懵懂的清瘦脸庞,拽着一把草,大眼睛眨啊眨的。
周舟什么都不想思考了,只闷着声音笑。
·
这世上可能真的有“周家菜系”,周舟绝对是继承人。宋开心渐渐开始期待每次吃饭的时候。
就算是忙起来没有时间,周舟也能把简单的食物做出十分诱人的滋味来。
今天早上吃了一碗面疙瘩。
汤喝起来热乎,鲜。这疙瘩跟传统意义的“面疙瘩汤”里的疙瘩不同,要大一点,跟栗子差不多,软硬适中,吃起来有韧性,和着汤汁送进嘴里,再咬一咬,很有滋味。汤里还会放切成小丁的肉末,也放蔬菜,蔬菜各有不同,一般都是应时蔬菜,大家惯常会放苋菜,还是那种红苋菜。
宋开心吃完一鼻头汗,嘴角还沾着红苋菜的汤汁,跟啃了红心火龙果一样。
周舟抽张纸递到他手边,笑,“擦擦。”
宋开心腆然,擦了嘴。
周舟:“今天晚上我得在家吃饭,晚饭给你做好,你吃完碗放着就行。”
宋开心:“……啊,好。”
周舟瞅着他:“一个人行吗?”
“行啊。”宋开心回答。
周舟点点头,收拾碗筷去了,厨房里传来洗碗的声音,偶尔瓷碗碰撞,会有清脆的叮当声。
两个人也没几个碗,周舟很快收拾好了,走出来一看,宋开心坐在原来地方一动没动。
“你想什么呢?”
宋开心循着声音望向他的方向,张张嘴,又愣一会。
周舟:“啧,有话说。”
“你,你为什么今天晚上回家?”
周舟恍然失笑,原来想问这个,他还以为什么呢。
“我爸生日。”
宋开心收回目光,面色没什么改变,“……哦。”
周舟本来还想再说点什么,比如晚上我吃完饭就回来。但是看他一脸淡然的样子,想着应该也不需要他这一两句多余的安慰。
下午周舟回来的早一点,做了晚饭,都摆在餐桌上,冲着楼上喊:“我走了啊。”
宋开心出来,站在楼梯口,应了声:“嗯,好的。”
周舟终究是没忍心,说了声:“我很快回来。”
宋开心:“嗯。”
夏日余晖里,穿着白色衬衫的青年骑着自行车飞驰而过。
一口气到家。
夏天天热,偶尔也不坐在屋里,摆了一张大桌子在门口大场地上,邹丽娟一盘一盘端菜上桌,周家伟在厨房里忙活,他今天是寿星,可是家里但凡有一两个客人来,菜稍微多一点,就是他掌厨,手艺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也不想邹丽娟累着。
“小少爷安顿好了?”邹丽娟问他。
“嗯。估计都吃上了。”
邹丽娟放心,给周舟拿冰好的水果捞吃,自己家做的,真材实料。
周舟坐在桌边开吃,周家伟出来看到了喊:“现在吃,等会吃不下饭。”
周舟嘴巴不停,“我吃的下。”
周家伟不说了,他惯常说不过儿子。进厨房去了。
周远骑着小电动过来,车还没停稳就喊:“二姨,给我一碗!”
邹丽娟早备好了,给他端了过来。
周远坐到周舟边上,跟着一起吃水果捞,呼噜呼噜的。
“啀,我刚才路过小别墅,看到那个瞎眼了。”
周舟蹙眉:“你叫什么呢?”
周远莫名其妙:“我叫什么了啊……”
周舟烦躁,“以后别叫了。”
周远不明白,更奇怪,什么你叫我叫的。
周舟:“你想说什么?”
周远猛然想起来自己刚才是想说八卦来着,热情又燃起来了,“我看到那个瞎眼……”
周舟放下勺子碗,瓷器碰撞声不小,打断了周远的话。他直起身,面无表情看着周远。
周远后知后觉,才明白刚才那段你叫我叫莫名其妙的对话,试探问:“哦~你是让我别叫那个……”
“啧。”周舟出声打断。
周远笑起来,“行行行,你老板,你老板行了吧。真是事多。”
“你看到他什么了?”
“嘿”,周远赞叹,“我可算是真正看到了他的脸了,我去,长得跟个姑娘似的,真好看啊……”
“嗯。”
周远自顾自吃着水果捞,“站在门口半分钟也不动,也不知道在等谁……”
“等?”
“啊。”
周舟再次放下勺子,起身就走。
“妈,我等会就回!~”
邹丽娟看周远一眼:“你们讲啥了?”
周远咬着一块西瓜,摇摇头,他哪里知道。
·
自行车飞驰而过,惊的田边蚂蚱从绿色的稻叶上滑下去,掉在水稻田里,小爪子扑腾两下,有小小涟漪。
·
周舟捏一把刹车,车轮在地上摩擦,发出声音。
宋开心望过来,惊讶,“这么快?”
周舟停好车,说:“还没吃呢。”
“那你回来。忘东西了?”
“忘了个傻子。”周舟小声咕哝。
“什么?”宋开心没听清。
周舟戳破,直接问:“等我呢?”
宋开心:“我,我消食。”
“哦,一个月了,没见你消过。”
再说了,消食哪有站着不动的。
“我……”
“行了,消食消吧,走。”周舟上前拉着宋开心的袖子,说:“我带你消。”
宋开心迷惑不解,“你不是还没吃饭呢吗?”
“我提前走走,开开胃。”
“……哦。”
宋开心没再问了,跟着他走,没拿盲杖,就跟着边上这人的脚步走。
不像一开始那样,周舟现在跟他走的时候都走的不快,宋开心能跟的上。
夕阳落在天边,一望无际的绿色稻田静静观望,风吹来,细叶彼此拂动,好像在说悄悄话。两个人走在长长的路上,一前一后,随着走动的步子,影子一时相依,一时分开。
“二子!回家啦?”。一个大爷的声音传来。
“大爷,你也回啦?”
“老太婆等着吃饭呢!这个给你,早上当早饭!”大爷从挎着的篮子里捞了两根玉米出来。
周舟接了,说:“谢谢啊。”
大爷又看了看宋开心,笑着跟他说:“小xia以后都要出来走走,闷着要生病。”
周舟看了看边上的宋开心,他没太听懂话,愣了下,说:“哦,好的。”
大爷走了,周舟领着他接着消,说:“知道什么意思吗就说好的?”
“猜了点,反正不是什么坏话就行。”
周舟笑,没你聪明的了。
宋开心回想刚才大爷叫周舟“二子”,奇怪问:“大爷刚才叫你什么呢?”
周舟随口说:“叫我家里排行。”
宋开心没太明白,还想再问一点,周舟却不太愿意说这些,把玉米塞他手里,打断他说:“拿着,你明天的早饭。”
宋开心摸着,摸到了玉米须,软软的,“玉米啊。”
“喜欢吃吗?”
“嗯。”
“明天早上自己剥。”
玉米刚从地里摘回来,皮都没剥。
“自己剥就自己剥……我都会。”宋开心小声抗议着。
周舟没跟他争,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又好笑。
走了一会,宋开心感觉周舟还没有要转弯回去的意思,都要开口问了,周舟停下了脚步,说:“到了。”
到了?到哪了?
一大家子人看着周舟领着个人出现在门口,都愣。
周远终于知道周舟刚才干嘛去了,“卧槽”了一声。
邹晚晚一巴掌拍过去,不让周远说粗话。周远对女朋友的打不敢有怨言,噤声。
“妈,加个座位。”周舟喊。
宋开心倏忽睁大眼睛。
周舟跟没事人一样,说他:“吆,瞪那么大眼睛。”
“你干嘛……”
“陪我吃个饭,等会回。”
宋开心松开揪周舟袖子的手,转身就要走。
周舟一把拉住他:“干嘛去?”
宋开心拘谨,也不自在。
“我,我不用。”
周舟冲邹晚晚使了个眼神,聪明的邹晚晚立马明白了,走过来笑着说:“来了就坐下来吃点菜吧,我们都是唐爷爷的好朋友呢。老听他提你,都还没见过。”
女孩子的善意总是更能让人心安。
宋开心被邹晚晚带着,坐到了桌边。
周舟坐在边上,把宋开心的筷子收了,进去拿了个勺,搁在了碗里。
“能吃饭了吗?”周舟问。
一家人本来盯着他瞧,他这一问,好像才明白这所有人坐下来是为了吃饭的。
周家伟倒酒,夏天他就爱喝两口冰啤酒,淡黄的酒液晃荡在玻璃杯里,杯壁沾染气泡,又混着冷气。周舟这个儿子不喝,平时都是自酌,今天周远来了,可算有人陪了,挺开心。
一家子人开始吃饭,伴着半亮的天光,人不多,可家长里短的聊,很热闹。
周舟给宋开心夹了红烧肉,说:“红烧肉这功夫还是我爸厉害,你尝尝。”
宋开心握着勺,咬着吃了,不甜,酱油味也不浓。烧的很化,入口抿一抿就行,瘦肉也很好咬,好吃。
邹丽娟默默观察他,发现他自己吃饭还挺好,想着他不容易,想着想着又忍不住心疼,问他:“还想吃什么呀?让周舟给你夹。”
宋开心转向她那个方向,说:“谢谢。”
这一转,正好也让邹晚晚看到了他,忍不住小声赞叹:“眼睛真好看~”
宋开心听到了,微微弯了下嘴角笑。
邹晚晚登时受不住了,歪倒在周远身上,“太好看了我的妈~”
周远顺势搂住人,无言摇摇头,所有女人都是颜狗啊……
一顿饭吃至天黑。其他人收拾碗盘,周舟则大发慈悲,说:“带你去看小鸡。”
宋开心又睁大眼睛,闪着雀跃,“真的?”
周舟好笑,真是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了。
宋开心揪着他T恤袖子,跟着走。往后院去,圈了一小块地,两只毛色顺亮的母鸡在沉默着啄食。
白天都是把母鸡放养到后面田里,它们晚上也都知道回来。圈着的那块地大体还算干净,邹丽娟打扫的勤,但依旧会有母鸡的排泄物,一走近,就有味道。
宋开心闻到了,嗅了嗅:“什么味道?”
周舟笑:“鸡屎。”
“什么?”宋开心惊讶的张大嘴巴。
周舟不知道他这少爷脑子里对小鸡的想象是怎么样的,不过看他这表现,应该不是现在这样。
“怎么?只准它吃,不准它排啊。”
宋开心呆住片刻。他前十几年都能看见,自然知道小鸡长什么样,但是着实没有见到过活物。所以在他的印象里,还是书里描写的形象更深刻。
毛绒绒很可爱。可以用铜蜻蜓抓住它,憨厚傻呼呼。可……书里也没写它的排泄物这么难闻啊!他万万没想到,还没摸到小鸡,现实先给了他一拳头。
周舟实在是想笑,掩住嘴,硬忍住了,问他:“还看吗?”
“……看。”
来都来了。
周舟点头,成。
周舟先跨到鸡圈里,两只鸡被惊扰,咕咕叫着,扑腾着往边上跑。周舟找了块干净地方,跟宋开心说:“抬脚进来。”
鸡圈有半人高,周舟人高腿长,一跨腿就进来,宋开心不行,也看不见,使力没个准头,尝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周舟一跨腿又站了出来,打横一把抱起人,让宋开心的双腿跨过去,再迅速放开手。
宋开心的双脚落地,人已经站在里面了。整个动作特别利落迅速,宋开心连惊呼都没来得及。
“你……”宋开心心跳的快,不适应他这种帮忙。
周舟没所谓的说:“又不是没抱过。”
宋开心猛然想起上次晕倒,脸先腾的红了,何止是抱过,还是裸着抱的!又气恼,抿唇不说话。
周舟现在算是知道他那些小脾气了,也不在乎,拉了他一下:“行了,下次告诉你一声。”
“你……你说怎么走就行。不用抱!”
“哦,不抱。让你在这抬你的小短腿抬一晚上?”
宋开心又瞪大眼睛,气的两腮鼓起来。
两只母鸡来回走着,一边啄食一边看着这两个没事干在鸡圈里吵嘴的愚蠢人类。
周舟还是想笑,憋住,很聪明的给了个台阶。
“好了好了,知道了,不抱。来看小鸡的,不看了?”
“看!”宋开心吼。
周舟摇摇头,还是笑出了声音。他拉住宋开心的手腕,指引着他去摸。
鸡当然不会待在原地让你摸。是周舟一把按住了一只的鸡头,固定住,没让它动。
小母鸡发出了不满的咕咕声。
宋开心问:“它为什么在叫?”
周舟:“欢迎你吧。”
宋开心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那个方向。
周舟嘴角噙笑,没一点不耐烦。
宋开心终于伸手摸到了鸡,热乎乎的,毛也很顺。眨了眨眼,顺着往上,要摸它的头。
周舟警告的出了个声:“小心它咬你。”
宋开心一把缩回手,不相信,“它会咬人?”
“嗯,会啊。”
宋开心不敢再往上摸,伸手又摸到了小鸡的尾巴,顺着鸡尾巴来回捋了两下。
笑了,眼睛弯起来,“哇,好顺。”
两个人蹲在味道不好闻的鸡圈里,周舟手里按着一只不安又无辜的母鸡,院子里灯光不亮,照出了小少年单纯又美丽的笑容。
“开心。”周舟叫他。
宋开心愣住,没听过他这样叫自己,半天回:“啊?”
“原来你真叫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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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方言,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