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代完了。
都杵在原地站着,不吭声。
佟怀青心心念念,希望自己能被喜欢,被选择,如今得偿所愿,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池野刚刚那段话的态度,挺郑重的。
虽然旁边是厕所和空荡荡的走廊,顶上的声控灯还他妈的不亮了,远处传来的电影音响闷而杂乱,作为表白来说,环境实在是有些糟糕。
所以池野这会,心里有点慌。
扁毛畜生求偶的时候都知道叨点亮晶晶的小石子,他可倒好,啥都没给佟怀青整,想想,太丢份。
身上还有点烟味儿。
佟怀青没太大反应,只是一直仰着脸,跟池野对视。
过了会,才笑笑:“紧张了?”
池野喉头发哽:“嗯。”
“这些话,”佟怀青弯着眼睛,“是临时发挥的,还是一早就打算好了的?”
随着脚步声,头顶的灯又亮了几瞬,电影发烧友小跑着冲过来上卫生间,推门进去的时候,还奇怪地回头看了眼。
俩大男人站厕所边唠啥嗑啊。
电影里的轮船都撞冰山了,给观众看得一身冷汗。
池野此刻手心里,也有点汗涔涔的。
他摸不准佟怀青在想什么。
本来打算等到一天结束,再试探地表明下自己的心迹,在池野的认知里,有个很朴素的观点就是——得对方同意了,才能开始追。
否则的话,不是耍流氓么。
“想了好几天,”池野搓了把脸,“还是有点,不知道说啥,怕吓着你。”
佟怀青若有所思:“是有点吓着。”
池野:“对不起。”
佟怀青:“要说,您。”
池野:“……对不起您。”
卫生间里传来抽水马桶的声音,电影发烧友一个箭步冲回放映厅,顾不上看后面那俩傻蛋,同时心里有些鄙夷。
那可是撞冰山啊,这人居然还有心情笑!
佟怀青简直是爆笑,肚子都疼,双手按在自己腹部的位置“哎呦”,不知不觉,有只胳膊伸过来,虚虚地托了把他的小臂,带着人往回走。
还是别站厕所旁边了吧,起码换个地。
池野没碰他左手,可怜见的,扎针扎得青紫一片,只好在右侧扶着,沿路返回。
到了门口,佟怀青不肯进去。
“我肚子疼,”他按着自己小腹,“笑岔气了。”
池野不敢上手,只说:“你慢慢揉下,我去给你接杯热水。”
“不要,”佟怀青摇头,“走吧,跟我去个地儿……对了,最后露丝和杰克成功获救了吗?”
他跟池野说话的时候,总得微微抬着脸,这使得神情很天真的样子,甚至有些稚气。
池野有点不忍心:“没有,最后杰克没能活下来。”
“没事,”佟怀青不舒服,走得就慢,“咱出来的时候,他俩在一起了,那后面的……”
他语气轻松:“以后再看吧。”
在路边拦了辆出租,两人一左一右坐在后面,中间是那兜子两元精品店买的东西,全程,池野就问了句,晚上不用回医院吗。
佟怀青说,不用,已经好了,明天就准备出的。
这里的夜,要比家乡明亮许多。
家乡睡得更早,更静一些。
夜也更黑。
而现在,哪怕坐在出租车里,脸颊上也会掠过无数道飞驰而过的光影。
不同于在市郊才能听到摩托声,此时已然将近凌晨,但高耸的写字楼还是亮着灯,有西装革履的白领神情疲惫地走下台阶,一边是光鲜亮丽的各种豪华商店,一边是深夜才能允许进入市区的蓝牌货车,然后在前方不引人注意的街头,无论身份,都可能在路边摊点碗小馄饨,沉默地用塑料勺,舀起薄而滚烫的面皮。
越往前,周围的车辆越少。
两侧的路灯绵延,像盘山公路里举着火把的夜行人。
最终,在一处偏僻清冷的小区门口停下。
池野一手拎着塑料袋,一手给佟怀青拉开车门,寒风吹得骨头都疼,佟怀青双手呵着气:“还没到冬天呢。”
就这样冷了。
他领着池野往前走,这里入住率太低了,从零星的空调外机就能看出来,小区倒是崭新又豪华,哪怕在深夜,喷泉也不知疲倦地涌着水花。
电梯上行,明亮的灯光中,池野终于没忍住,问了下这是哪里。
“嗯,算是我放东西的地方。”
自从池野告白后,佟怀青就一直情绪没什么起伏的样子,这会也是平静地盯着数字变幻,等停在最顶端的楼层后,才走出了电梯厢。
一梯一户。
打开房门,黑乎乎的,特清冷寂寥,佟怀青摩挲着在墙壁上按了两下,扭头笑:“坏了,估计忘交电费。”
这是他那个发小黄亮亮整的项目,说这里地段好,将来大有前景,结果盖好了却没卖出去几套,记得那段时间着急上火,见人说人话,惯于长袖善舞的百灵鸟蔫了,嘟囔着跟佟怀青抱怨。
佟怀青本来也没啥兴趣,他不怎么管钱,觉得自己没啥投资眼光,这方面挺有自知之明的,但在跟着黄亮亮进来逛一圈后,居然看中了套房子。
安静,绿化好,物业装修漂亮。
以及,顶层自带一个硕大的露天花园。
趴在栏杆上,几乎可以俯瞰大半个城市。
那段时间,佟怀青终于有点事干了。
按照他的喜好,扎了秋千架和遮阳亭,又种满了绣球和凌霄花,特意雇人按时打扫修理,就为了偶尔过来住的时候,能够一个人静静地,发长久地呆。
池野怕他摔,在后面跟得紧:“那你这是?”
佟怀青把手递给了他。
愣了下,牵上了,小心翼翼地在黑暗里前行。
其实也不必这样子谨慎,因为屋里实在是太过空旷,很安静,没有任何居住过的痕迹,不会被绊倒,沙发面都好平整,一点褶皱或者凹陷都看不到,可能唯有每周保洁打扫,才能堪堪维持住屋子的一点人气儿。
推开阳台侧面的门,跨过门槛,池野睁大了眼。
漫天星河。
佟怀青松开手,扭头笑道:“我以前,有时候会来这里坐坐,心情会好点。”
绣球和凌霄都过了花期,没有再栽种什么别的花卉,不像池家院子那样热热闹闹,但此时无需多言,因为谁都明白,什么花此刻都不算数,全被那明亮的繁星抢走了目光。
星星近的,似乎伸手就能碰到。
也似乎随时都会坠下来。
佟怀青在仰头看星星,池野在看佟怀青。
“美吗?”
“嗯。”
佟怀青背对着秋千架,惬意地伸开双臂:“这里的确很……阿嚏!”
的确很冷。
风不算大,就是深秋温度太低,眼看着池野要脱外套,佟怀青抽了下鼻子:“不用,卧室里有小毯子。”
“我去给你拿。”
池野说着就回头,大步穿过黑暗的客厅,进卧室的瞬间本能地按了下开关——灯亮了。
这不是有电吗。
他没太在意,看到床上搭着个米色毯子,就拿出来,快步回去露台那里。
佟怀青在秋千架上坐着了,幅度很小地晃悠,感受到肩膀上落下的柔软,抬头笑笑:“谢谢你。”
很温柔的样子。
池野的心砰砰直跳。
佟怀青还没有给他答复。
但是,把自己带到了处所,刚刚屋里黑,也不敢随便看,这会儿有点小小的雀跃,是不是说明,起码代表了不反感,也就是允许自己的追求?
“你坐呀,”佟怀青说,“站着干嘛。”
池野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了,跟对方正好平视。
两人之间距离不远,佟怀青使劲儿荡一下,就能扑到池野身上。
他单手拉着冰凉的绳索,眉目舒展,身上裹着个小毯子,在繁星下冲池野颔首:“很漂亮吧,秋高,夜空就很好看。”
池野看着他,轻轻地吁出一口气:“是。”
“那你再说一遍吧。”
“什么?”
“就那会的表白,”佟怀青的双脚撑着地面,微微地荡起来点弧度,“那会周围的环境不行,太不浪漫了,这里就很好。”
他满脸认真:“我要听。”
扑啦啦,蝴蝶在胸腔里一齐振翅,飞走了。
似乎有微小的电流在鞭打每一根神经,池野不敢继续往下想,站起来又坐下,迎着佟怀青清澈的眸子,结结巴巴地张口。
“我……我家庭情况都说过了,想法你也知道,就、就是打算追你呢。”
声音越来越小。
佟怀青另外一只手在胸前,攥着裹在身上的毯子,这个姿势很乖,脸上的表情也很柔和:“你打算怎么追呢。”
说出的话却好残忍哦。
小白猫踩住老鼠尾巴,饶有兴趣似的观察对方的挣扎。
池野的喉结滚动了下:“逛街,送礼物,看电影……”
佟怀青若有所思:“怪不得呢,今天就是带我感受了。”
他慢悠悠地晃着,头发被风吹起了一点,斩钉截铁:“好土。”
“对不起……”
池野捂住脸深深吸了口气,又放下,为自己辩解:“这是初步想法,以后,以后肯定会有变化,会努力的。”
佟怀青眯着眼睛:“是吗,可你都没有说过喜欢我。”
啊。
池野“噌”地一下红了脸。
“你都没说过喜欢我,”佟怀青继续晃着,“我怎么知道你在追我呢,完全看不出来。”
秋千架发出很轻微的响动,吱呀,吱呀,仿若老电影里的泛黄旧时光。
池野声音好低:“喜欢你。”
佟怀青耳朵发热,连抓着的铁质绳索都不凉了,依然表情淡然:“是吗?”
“嗯,”池野哑着嗓,“很喜欢你。”
星星真的要坠下来了。
在夜空中蔓延成望不到头的河流,都这个时候了,还有晚归人未眠,地上的车流也几乎和天际缠绵,分不清哪里是星光,哪儿是人间灯火。
佟怀青松开抓着毯子的手。
柔软的布料顺着肩头滑落,堆在膝头,又随着秋千的晃动,水一样地流到地上。
他双脚使劲儿往前一蹬,猛地朝后荡去,然后,在向前的瞬间突然松开双手——
池野已经站起来了。
伸手抱了个满怀。
能感受到对方灼热的呼吸。
佟怀青的脸贴着那结实的胸口,小声说:“哥,坐着吧。”
他按着对方僵硬的肩膀,让人重新坐回那个小小的石凳上,而自己也随着这个姿势,面对面地跨坐在了池野的腿上。
双手搂着脖子,很有安全感。
不会摔。
“你接住我了。”
他趴在池野的耳侧,用脸贴了下,分不出是哪个更烫:“下次,我荡得再高,你也要接住。”
池野的手在他腰侧按着,胸口剧烈起伏,说了个好。
别的也说不出来。
不会了,傻了,不知道要说什么甜言蜜语,或者好听的话。
佟怀青笑着,他今晚似乎一直在笑,眼睛在星光下,漂亮得令人心颤。
往后稍微直起身子,手腕搭在对方肩膀上,互相看了看。
都没说话。
过了会,佟怀青的笑意渐渐消失,神情软得要命,几乎都能称得上是小小的可怜。
“那行呗,”他看着池野的眼睛,“我……挺好追的。”
“特别好追。”
他说着,就凑上去,亲了下池野。
亲完就往后退,看看对方的脸,再亲。
如此反复两三次。
池野一动不动。
“你看,”佟怀青小狗似的,蹭了蹭对方的脸,“真的很好追吧?”
风移影动,攀在亭子上的凌霄花探出枝叶,秋千停止了晃动,安静得什么声音都没有,天上的星星也不害羞,眨着眼挤在一起偷听,朝露台使劲闪烁着光芒。
那只大手原本虚虚地放在他的腰侧,不知什么时候转到了后背,佟怀青臭美,今天出来穿得单,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干燥的温暖。
又顺着往上,摸到了后颈的位置。
佟怀青心尖发麻。
接着,把他往前轻轻按了下。
正好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