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存在过的事情,”周宪非常笃定地说,“都有蛛丝马迹可寻。我们需要很多与他密切接触过的人来一起勾勒死者的真实形象,这样才能确定他在本案中的功过是非。”
江影低下一些额头,略微挣扎了下才再说道,“刚结婚时,他确实比较体贴,表情态度都很温和,但……也是看着好说话,其实不容商量。一到晚上,他就把所有窗帘都拉上,不让我穿衣服……干什么都不行。我不能总是躺着,还得做饭擦地洗衣服,按照他的吩咐……特别别扭……”
毋庸置疑的窥探欲和掌控欲,缺乏衣物保护的女人最没安全感,张申要的就是江影的别扭和不自在,他在享受这个过程。
“您没提出异议吗?”周宪尽量平淡着语气。
“提了……”江影回答,“他也不说话,只是板着张脸,挺吓人的。后来时间长了,我也习惯了。他……不光这样,那个之前还会……会像检查身体一样检查我一遍,久了也就没有羞耻感了,随便他……”
“碰上生理期呢?”周宪努力不去皱眉,她的任务就是抠出每个细节。
“他特别烦我的生理期,”江影说道,“遇到就会不回家,但会监测日期,每次都挺准的。”
可怕的男人。
“因为您不激烈反抗他这些要求,所以还算恩爱?”周宪仍问。
“第一年还行吧!”江影回答,“我虽然有点儿想法也忍耐着不说,毕竟二婚,还能随便离吗?再说,我也以为,不同男人的爱好是不一样的,反正也不影响别的……”
天真而又无知。
“第二年就不太好了吗?”周宪不做评论。
“能觉出他的兴致明显下降。”江影点头,“也挺正常不是?谁能老跟刚结婚时候一样?我还高兴,以为熬过去了!”
“没什么不寻常的表现吗?”周宪深深看她,“你再仔细回忆回忆。”
江影瞅住周宪那双未经描画但很深邃的眼眸,声音很低地说,“也有一点儿……他对我的身体没兴趣了,却对我的过往好奇起来。”
“过往?”周宪神情平静,心却提了起来。
感觉不会是什么好事。
“总是问我之前……跟付涛的时候什么情形,第一次怎么样,后来又怎么样……一般多长时间,有没有……快 感什么的……还问我的表现是不是都跟他那样的时候一致……”江影的头越发低了下去。
“您也配合了吗?”周宪克制着心里怒气,轻声问她。
“开始没有……”江影回答,“他就对我弟弟不好,特别不好……我……只能顺着……头一年配合他这些,还会给买车买东西,后来完全沾不着钱的事儿了,我娘家……条件不行,没他的支持,日子不好过……”
周宪真想叹息。
隔了一会儿,两位女性全都平静了心情,周宪又问,“就这样他后来还是觉得没意思,彻底冷待你了?”
江影难言地点头,“什么都做了,他要我怎么样对他我就怎么对他,只要能提出来……后来还是开始整夜整夜不回家,回来也不怎么理我,穿什么不穿什么的都无所谓了,也不在一间房里睡觉……开始我还觉得解脱,后来又挺恐慌的,要再离婚……您说,我还能怎么办啊?求他跟我生个孩子,他也不答应……”
“张申对您有过家暴行为没有?”周宪停了一会儿,略微调节调节自己的情绪,问了关键问题。
江影看看周宪,“和……杨嘉恒的事情被他发现之前没有……”
就还是有。
“发现了之后都到什么程度?”周宪问得非常精准。
“不会大伤……” 江影彻底不看她了,“像电视里说的那种折鼻梁断肋骨的事情没有。不知道会不会越来越严重……我的态度特别好了,尽量不和他起冲突,怎么低声下气怎么来……”
周宪侧过了脸,“杨嘉恒知道这些吧?”
“知道点儿……”江影的声音几不可闻。
“张申到底都怎么做?” 周宪追问。
“……羞辱性质偏多,扇脸,扯碎衣服,还往我身上……小便……”江影把这些字挤出嘴来。
周宪即便见多识广也耐不住,她站起身,大步踱了几下,“您就一次也没想过告他?或者留点视频证据什么的吗?”
江影十分痛苦地摇了摇头,“我有把柄在他手上啊!还有杨嘉恒……只想他能放过我,只要放过我就行。我也不怕离婚了,同意净身出户,可他就是不肯,就是逼着我……逼着我们接受他的凌辱。警官,我和杨嘉恒不是故意搞婚外情的,我们……真的是一时糊涂!是我害了他啊!”
郑国曦坐在沈浩澄的办公室里,面色十分尴尬。
沈浩澄把代理合同往他面前推推,“他在合同上签了字,不过很快就发疯了。郑先生,我们觉得您对您儿子的情绪状态表述得不够准确,或者认识不清!郑可耀确实是有问题,但不适用于免责免刑,而是有点儿反社会人格!”
“您可不能这么说!”郑国曦赶紧就阻止道,“随意论断不负责任,可耀就是叛逆了点儿。”
“咱们私下交流,”沈浩澄竟然露点儿亲热意思,“当然不是严谨评价。总之他对弑母情节没有半点悔恨之意,到底算什么人,可以通过公安指定的检测部门进行诊断,咱们自己找的心理医生未必权威。”
郑国曦有些愕然。
“而且,”沈浩澄又把表情严肃起来,“您和您儿子都违反了合同,并没做到信赖律师如实托付,咱们这份合同等于无效。您要有异议,可以告我,肯协商呢,看在郑区长兢业为民的份上,我们退您一部分金额?”
郑国曦真傻掉了。
“给您时间考虑考虑。”沈浩澄椅子后滑,离办公桌远些,也离郑国彬更远,神情彻底冷了。
“沈律师,您别这样!”郑国曦连忙恳求。
“郑先生。”沈浩澄姿势放松,音调却仍绷着,“您也太欠考虑了,以为前妻爱子心切肯予配合,再让之前的律师知会令公子说谎,就能漫天过海了?郑可耀毕竟是被羁押状态,这么做无异于玩火自焚。他的情绪和心智都不足以达到完美配合谎言的程度,连我都能看出来不对劲,咱们去跟检法部门开玩笑么?”
郑国曦面红耳赤磕磕巴巴。
沈浩澄叹息一声,“之前已经付过一遍律师费了,他们也肯合作,干嘛来找我呢?想拖傻子下水?”
“不是不是!”郑国曦连连摆手,“可没有那个意思!还是之前的律师经验少了点儿,不大熟悉H市的检法环境,我们才来求您帮忙。”
“我只能说爱莫能助。”沈浩澄装好说话,“这样,咱们也别死按合同办事,我跟所里商量商量,少留点儿成本费和损失费,剩下的部分给您退回去,另请高明吧!毕竟本乡本土,家里出了大事,咱们也不愿意落井下石……”
“您别您别!”郑国曦被吓坏了。
案发时间已经不短,前面换了一个律师,再换,还是沈浩澄这种名气级别的人主动推拒,后面的路就不好走了。
“我们也是救孩子心切,您理解理解,理解理解!办得不对咱们改过来,改过来就是了!”郑国曦忙忙地说。
沈浩澄假意思索一会儿,良久才道,“幸亏伤情鉴定没做量刑结果没出,否则咱们还有改变口供的机会啊?不过留了意图隐瞒实情的底子,到底不利判罚,你要有点儿心理准备。惯子如杀子的道理,古今皆然。”
郑国曦垂了会儿头,万般无奈地嗯了一声,神色十分颓丧。
人都不一定进没进电梯,池跃就在屋里拍掌,“痛快痛快,真他奶奶的痛快!”
沈浩澄瞄了瞄他,“还是头一次听你说脏话。”
池跃微怔,“这就算脏话吗?”不等回答又自己说,“算就算吧!谁让我这么得劲儿?太得劲儿了!”
沈浩澄偷偷皱皱眉毛。
真是小孩儿,不吝情绪外放,用词儿也……不注意。
有点儿随心所欲。
“晚上我请老于吃饭,”他对池跃说道,“你去不去?”
“醉翁之意不在酒吧?”池跃心情极好,这段时间也被沈浩澄给惯坏了,啥都敢说,“还是您真的惦记他会乱吃东西,总想略尽绵薄之力?””
沈浩澄都不否认,“出院就得乱吃。上班了也能知道案情进展。我答应了吴局和他们打配合,老于说啥都不算犯错误。”
江影哭了一场,宣泄过后力气将尽,有些坐不住了。
周宪为她倒杯牛奶,又拿了软垫给她塞在椅子后面。
“再说说您和杨嘉恒是怎么发展起来情感关系的吧!”周宪语气温柔地道,“之前的话都算背景,后面的才最重要,毕竟,杨嘉恒成了凶犯!”
江影把两只细细的手臂抻在面前的木桌上,借以支撑自己瘦弱身躯,“头一次见面,是我车胎瘪了,瘪在高速公路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