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律所已不早了,整理完当天的会见笔录就错过了下班时间。
池跃和沈浩澄一起下楼,走出门口才发现外面飘了轻雪。
马上就开春了,便是北方,这个时候下雪也是少见的事。
雪花并不细密,稀疏飘散,随时都会停止似的,个体却都很大,花朵一般轻盈而下。
池跃不由自主地顿住了脚步,望着那些精灵之花,呆住了神。
上个初冬,一直生活在南方的蒋缤来了他的家乡,也碰上这样的雪。
蒋缤高兴坏了,连连摇晃池跃的手,“怎么能有这么好看的雪啊池跃?”
池跃清楚记得她的笑容。
当时的爱情也像花朵一样。
终归还是凋零融化,寻不见了。
沈浩澄从地下停车场出口转上来,一眼看见池跃站在办公楼门口的台阶上发傻,有点儿诧异。
这么在意自然变化?
下意识地按了一下喇叭,随即后悔,却也来不及了。
“怎么不走?”干脆坦坦荡荡,沈浩澄下了车窗玻璃,扬声问。
池跃给他喊回了神,马上回答,“这雪好看,就没着急。”
临停太久等于占路,沈浩澄就又喊他,“拍个朋友圈吗?”
池跃笑了,“不拍。”
有些人总太会笑,不过是种表情,却有本事各种变化,随时随地弄出个新样式来惊艳别人。
沈浩澄不受控制地说,“那就上来,捎你一段。”
“不用不用!”池跃立刻拒绝,“外面就是公交车……”
“赶紧的。”沈浩澄露出点儿不耐烦,“一会儿挡着后面车了。”
池跃闻言连忙跑到车前,拉开后门坐了进去,嘴里兀自说道,“您把我放在前面的车站就行。”
沈浩澄不搭理他,直接踩了油门。
一上一下还有话说,都在车里反而无言。
沈浩澄管自开车,也不觉得尴尬。
池跃有点儿难受,绞尽脑汁搜刮话题,好不容易找着一个,“沈律,明天咱们还去看守所吗?”
沈浩澄点了点头。
“那我不着急回家。”池跃便说,“先去趟图书馆,帮杨嘉恒选一本书。”
上下级应该保持距离,刚来不妨过分一点儿,吃人家的饭蹭人家的屋,总是没远没近就不太好。
池跃觉得,与其让沈浩澄送自己回家,不如改成处理公事。
沈浩澄原本打算明天上午去分局的路上再解决书的问题,听池跃这么说,立刻明白了他的心思,没有反对:“这本书挺重要,关系到他后面的心理状态,我跟你一块儿挑吧!”
池跃没料到沈浩澄如此重视这本书,只能点头,“是啊?那行。”
谈话到此终止。
好在没开多远就遇见一家挺大的书店,沈浩澄找地方停好车,率先下去。
池跃觉出他的脸色有点儿冷淡,似乎不大高兴,没敢迟疑,利索地跟下去。
找到店员咨询书籍分区,服务周到的导购把他们领到一列书架面前。
“圣经不适合吧?”池跃小声地对沈浩澄说,“忘了问问他信不信教。”
“拿着吧!”沈浩澄仍旧淡然,“他都提了。一本是买,两本也是买。看守所对这种书籍的管制不太苛刻。”
池跃心说不是影响他后面的心理状态吗?都行还用挑吗?但他没敢提出异议,找本简装的拿着,又去寻找杨嘉恒说的《西藏生死书》。
沈浩澄原地不动,抽出一本书来翻看。
池跃太过年轻,对这种死啊活的书籍没兴趣,找到《西藏生死书》就抱回来,“都没挑包装精美的。杨嘉恒这个人挺敏感,省得他心里有压力。”
沈浩澄合上手里的书,“怎么得出他敏感的结论?”
池跃本是随口说的,不料沈浩澄会问,又啊一下,“就感觉。”
沈浩澄不置可否,“感觉是个挺好的东西。”
出来结账,池跃见沈浩澄把手里那本也交给收银员,不由瞄了一瞄。
《直视骄阳,克服死亡恐惧》。
这是真把杨嘉恒当濒死之人看待了,买三本书,两本带“死”。
池跃暗想:那怎么还接他母亲的委托呢?真如传言一样,只管挣钱并不管当事人的死活么?
沈浩澄不可能让池跃付款,扫码结账之后往车上走,把书放到操作台上,似乎无意地问,“还是把你放在附近的公车站吗?”
池跃反而迟疑了一下,而后又立刻说,“是。看哪儿方便停车。”
沈浩澄一言不发地把他载到一处公车站前,告别时候语气温和,“注意安全。”
池跃连忙回他,“沈律也是。”
他得等待一会儿,沈浩澄起车走了,开出去很远才在倒车镜里望望立在轻雪里的年轻人。
男子俏然站在暮色之中,身上披着纷飞莹花,特别好看。
沈浩澄下意识地蹙眉,暗暗地想:这小家伙不太机灵,未必能跟自己太久。
公车站前的池跃却在琢磨:自己有什么地方让沈律不满意吗?还是初来乍到的新鲜感过了,大忙人没有情绪老照顾自己的感受了?怎么有点儿君威难测的意思呢?
翌日一早池跃就接到了沈浩澄的电话,“我在路边呢,你别上楼了,过来直接走。”
池跃挺意外的,赶紧说,“沈律你等等我,我上去拿个本子。”
沈浩澄顿了一下才说,“好。”
池跃飞快取了笔本,下了电梯跑到车边,见面先找补道,“沈律着急了吧?”
沈浩澄淡淡地说,“没几分钟。本子放在包里随身带着吧,省得特地取它。”
这是轻声说重话,池跃不傻,听懂了,立刻嗯了一声。
沈浩澄发动车子,往滨江分局开,没走多远就给于军打电话,“腾点儿工夫给我,有事儿跟你说。”
于军问他,“你在哪儿呢?”
沈浩澄看着前面的红灯,“二十分钟就到。”
到了地方于军却上了车,“我没独立办公室,你要说的话避不避人?”
沈浩澄蹙眉看他,“公然上我的车?不用注意纪律?”
于军嘿嘿地笑,“你是犯罪分子吗?吴局给撑腰了,怕什么呢?”
沈浩澄不再啰嗦,“那你就传话吧!这个杨嘉恒,你们……最好通知看守所严密注意他的行为举止,以防自杀。”
池跃一惊。
于军的反应倒不太大,“这个你放心,重犯,我们不说看守所也知道谨慎,经验丰富。怎么了?觉得这小子不对劲儿?”
沈浩澄点头,“案发现场确实有没送出去的礼品吗?”
“有。”于军答道,“林林总总,可不少呢!不是中华就是云烟,都在现场封着。”
中华,云烟。
不管自己吸烟与否,作为男人,应该都不陌生。
杨嘉恒却不记得。
说明他根本就没留意这些东西。
池跃不由看看沈浩澄,心说姜还是老的辣。
“都做到了大区经理,”沈浩澄一点儿都不意外,“就算张申还有亲自送礼的需求,实物档的应该也不太多,至于要分半宿的东西吗?你们有权调取监控,看看这些礼品是什么时候进入张家的。”
“这个重要吗?”于军问他。
“假若这些烟酒是下属直接送上门的,”沈浩澄思索地说,“之前根本没有经过杨嘉恒的手,张申至于非把他折腾过去分分堆,还不往车上装吗?他要转赠,肯定就是直系亲属和走得极近的朋友,打个电话让人来取或者顺道一捎就完事儿了。杨嘉恒大年初一上领导门,也许另有原因。”
“啧!”于军认同地道,“专案组好几个老同志,没往这想。大过年的,人还没醒神儿呢!”
“觉出什么来别忙着提审,”沈浩澄又说,“给我几天时间和他接触接触。”
于军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吴局真给撑腰。
“资料上写杨嘉恒离开张家的时间是夜里十一点,”沈浩澄又说,“能不能调出来他几点回到的自己家?”
“我跟技侦的说一下,”于军应道,“这小子到案及时,痛快承认了杀人事实,大过年的,局里还有许多案子等着处理,没查那么细。”
“那还成立专案组?”沈浩澄轻轻地嗤,“开会都说什么?”
“老沈!”于军神情严肃起来,“案子刚发数日,已经审了两轮了。滨江区的警力和案件比就不和你说了,咱们的态度非常认真。”
“嗯。”沈浩澄意识到于军他们不能和自己一样集中全部精力琢磨同一件事,立刻收敛表情,“我和你开玩笑呢!有了结果先通知我,好准备下一步怎么做。”
于军应了。
“没别的了。”沈浩澄撵他下车,“你们也抓点儿紧,结了案我这边才能开始准备辩护。”
于军没有心思闲聊,立刻打开车门,临下去时却又扭过头来望向池跃,“小池,我回家特地看看慧慧那些贴画,你和那个叫xxx的孩子还真挺像!”
池跃见他突然说起这么八卦的话,不由愕然,“是吗?”
于军笑意盎然,边走边说,“你自己查查。”
沈浩澄眼瞅着这人几步跨进分局的门,批判地道,“老顽童。”
池跃有点尴尬,勉强笑笑,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