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头一天起晚了低血糖后,江平野又开始每天带着缪仓早睡早起,生活之规律堪比住在疗养院里的时候。
不过不用上课、不用治疗,连晨起锻炼都变成了晨起看江平野举铁。
缪仓捧着一碗虾仁粥,边吹着喝,边欣赏熹微阳光下美好的肌肉线条,觉得自己这几天通过观摩又提高了对人物肌肉运动的理解。
孔雀开屏的江平野已经习惯了他的开屏对象专业审视的目光,不带丝毫个人感情,他在缪斯眼里连个缪斯都算不上……
不过他有耐心,反正人都已经圈过来了。
看着缪仓把粥喝完,又拿了早上的药咽下去,江平野才从器材上下来,进行每日的第二项活动。
拉着缪仓出去有氧锻炼,即散步到学校看一圈在大太阳底下军训的人,然后再从超市散回来。
小日子过得很是悠闲了。
每每此时,江平野就觉得两个人不是情侣胜似情侣了。
开学季同样也是校内商铺的更新换代季,操场对面商业街的小店陆续新开了几家。
今天是一个冰沙店。
店门口一个粉嫩嫩的盗版草莓熊玩偶正积极往外发着传单,门脸的装饰也好看,又甜又酷的,倒是跟“凉夏”这个名字挺符合。
虽然时间尚早,但渐渐升起的温度和新店开业优惠的诱惑,还是吸引了一大批人在排队。
缪仓探头看了一眼,准准在各色冰沙中看到一筐清新的豆绿色,步子就慢下来了。
江平野打眼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看了看已经排到马路边的队伍,问到:“想吃?”
经过监护人孜孜不倦的教导,缪仓说话已经比之前利索了很多,声音也不再低哑发涩,显出了带着砂砾感的清亮本音。
只是说话仍慢慢的,切实担心嘴跟不上脑子,在对话中吐出一团空气。
缪仓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可以吗?”
江平野最看不得缪斯小可怜儿似的睁大眼睛看他的样子,连一秒都没有犹豫的点头,然后把人安排在了马路边的大柳树下面。
“在这儿等着,免得中暑。”
缪仓往前一步想跟,下一刻就被三百六十度都长了眼的江平野推回去了,连理由都不换一个。
“乖点儿,太阳一会儿就照过来了,你也不想又去医院吧。”
然后缪仓就被钉在了原地,拉拉帽子晃晃手,最后拿出手机,在这一小片阴影下认真找着角度,拍下几张监护人的侧影。
倒也不能怪江平野太小心,低血糖倒是问题不大,但隔了两天自己就因为在学校湖边取材取得太认真中暑了……
摸了摸沁凉的手臂皮肤,缪仓默默感慨,疗养院不愧是疗养院,不仅因为在郊区温度低了好几度,几乎遍布全院活动地带的树荫更是隔绝了所有阳光直射。
以至于缪仓被热的发晕时吃了两颗巧克力补充血糖,完全没想到会中暑。
然后反胃又吐的时候,江平野被吓得直接拉着人进了急诊,收获了接诊大夫颇为无语地递过来的一盒藿香正气水。
无意识扬起唇角,缪仓放大取景框里的人,下一刻,被拍对象似有所觉转过头,通过镜头与缪仓对视了一眼,同样带着笑意。
缪仓莫名觉得脸热,垂眼一瞬偏过视线,蜷着指尖按下连拍。
等余光里取景框里的人不再看这边时,他才吁出一口气,选了一张最好看的收藏。
“缪仓?”
身后传来一个人不确定的声音,缪仓怔愣片刻,听到第二声才转过身。
“真是你啊,”齐朝拉着身旁两人上前,“不是说不军训吗?以为你不来学校呢。”
缪仓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室友,脱敏好几天的情绪并没有太紧绷,笑着点点头,缓声说到:“住的很近,就过来逛逛。”
几人都没有对缪仓仍有几分异样的声音多嘴,一个摆摆手去排队,剩下两人仍围在这处树荫下。
“咱班的队伍就在对面操场,我们也是趁着中间休息过来买点儿吃喝。”
张润清简单解释了一句,霎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三人对视的眼神里都透出些清澈的无辜。
片刻后还是齐朝先打破了沉默,嗫嚅发问:“真的不能画你啊?”
缪仓被问得眼神里多出迷茫。
因为从小的经历和生病的缘故,潜意识的,他看自己永远都是模糊的,在被江平野以外的人提出这个要求时,脑中反射弧完全迷路,甚至想缩回什么东西后面。
“我肯定不耽误你时间,什么时候想来学校逛了喊我一声,我抱着画架三分钟赶到。”
齐朝半点儿没察觉缪仓的为难,还以为他是在犹豫。
缪仓贴在树根旁,也不说话了,垂着眼就想摇头。
脖颈还未动作,颊边就贴上了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他抬头的一瞬就笑开了。
“趁着监护人不在骗我们家小孩儿呢。”
江平野语带笑意,却几乎把缪仓挡了个严严实实。
后面跟着的梁林如也把自己手里的冰沙给两个室友分了过去,显然是江平野在前面排着时看到他们,帮忙一起买的。
几人道了声谢,都吃得狼吞虎咽。
齐朝含糊解释:“江哥,我这人没别的爱好,就喜欢画建模脸,那天一见缪仓就把我狠狠惊艳了。”
建模脸?
缪仓抿了一勺冰沙,看得却是江平野,心说这才是标准建模脸吧。
呼啦啦喝完大半杯,齐朝不泄气的继续询问:“所以,能画吗?”
“不能!”
两个声音一个低沉坚决,一个委婉低哑,但都很果断地拒绝,彻底打消了齐朝的想法。
操场对面传来一声响亮的哨音,三个人扒拉干净杯子里的冰沙,慌里慌张道别往操场跑了过去。
片刻功夫没注意,身后缪仓就无知无觉吃掉了半杯绿豆冰沙。
江平野接过剩下的不给吃了,拎在手里等着什么时候都化了再一口喝干。
等他确定了缪仓心情没受影响,才揽着人在温度进一步升高之前出了学校。
站在冷冻区回想缪仓刚才的状态,江平野半是吃醋半是艺术欲望的又提起了想给缪仓画一张油画。
这么好看的一个人,万一自己没看住,真让什么牛鬼蛇神给画了,自己就是哭天抢地也挽回不了了。
独占欲作祟,江平野一回家就哄着缪仓进了画室。
为了能近水楼台先得月,已然一点儿都没有之前不让别人进自己画室的心理洁癖。
江平野不多话,缪仓左看看右看看,在被安置在画架对面的一个高凳上之后才反应过来,睁圆了眼睛看着江平野。
“行吗?”江平野问得暧昧不清。
遮光窗帘的缝隙间透出几缕阳光,混着室内只开了边灯的昏暗光线,他垂着头的姿势倒像是在问能不能亲吻一般。
缪仓还没完全从他先斩后奏的行动里缓过神,有些呆呆地看着江平野睫毛上毛茸茸的光。
盯了一会儿后才想起,江平野开始就是为了画画才接近他的,只是后来两个人关系越发亲近,江平野也很久没提这个话题,他才忘了这件事。
过去的记忆在脑中一闪而过,缪仓攥了下身前人的衣角,额头往胸口一磕,像是在获取什么勇气。
不好的记忆只能用新的记忆来覆盖,晦暗的过去也要用明熙的现在来抵消。
遮光窗帘被拉开,百叶窗的叶片细细调过,终于将自然光调到了最好的状态。
缪仓自然而然脱掉了上衣,江平野一回头就看到一片晃眼的白色,十分不专业且惊慌地咽下阻止的话,拉上白纱窗帘,背身深呼吸后几次后才转回去。
没有露出丝毫讶异表情,仿佛就该如此一般,红着耳尖,假公济私去帮缪斯摆姿势。
缪仓仅有的几次当模特的经验,都只在那间美术教室里。
江平野得了便宜静悄悄欣赏,打高了空调温度,便坐回了画布前。
强制把视线从缪仓胸前移开,他清清嗓子,将画笔举至虚空比了两下:“可以有小动作,不舒服了跟我说。”
缪仓没从他低哑的声音里品出别的,闻言收敛了飘远的目光,笑着点点头,说了声好。
江平野心不在焉比对着调好染料,时不时用余光把自己心心念念的小缪斯从头到尾扫一遍。
初时扫得心浮气躁,第一笔都盖了好几个颜色,视线管不住地往缪仓锁骨、胸前飘荡。
一会儿觉得可爱心软,一会儿又觉得怎么还这么瘦,脑海里没过构图框架,只有喂养菜单。
但等第一笔真正落下,他的心也跟着静了下来。
小缪斯比之前已经胖了不少,胸前不再是根根分明的肋骨,但因为脂肪含量不高,隐约能看到薄薄的肌肉。
骨架偏小,眼神里闪烁着浅橙色光影,是比其他少年人更好看,也更让人欣慰的色彩。
画室里很快变得安静无比,只能听到笔刷的声音,和自己的心跳声。
缪仓的视线漫无目的地来回扫过,他需要一遍遍告诉自己,面前这个人是江平野,是他最信任的人,是永远不会伤害他的人,是第一个会保护他的人,才能抵消久远记忆的拉扯。
他清楚自己还没有完全恢复健康,出院时林医生同样说过,他也许很长时间都不能脱离药物。
但看到画架旁的美术刀,后背泛起熟悉的幻痛,意识陷入清醒的沉沦时,他还是很灰心。
沮丧到只想抱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