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雨声已经停了,但云还没有散去,昏暗天地间,飘着细细密密的毛毛雨。
暴雨后的世界近乎空寂,因为还在下,院子里并没有人。
从阳台窗户探出去,平时可以瞟到的猫们也没有在此刻出没。
明明是正常现象,但他就是心慌的厉害。
大约是因为太忙,发给林医生的信息到现在还没有得到回复。
缪仓讨厌雨天,最讨厌雨天。
不仅是因为妈妈是在雨天去世的,重新记起一些事情后,他知道还因为雨天的闷窒潮湿会让他仿佛仍置身于教具室。
深深呼吸数次,但空气里的水分比肺里呼出去的还多,长长吸气后胸口的憋闷感反而更强了。
指尖不安地摩挲过掌心的创可贴,无意识的顺着卷起的边缘拉下。
轻微的疼痛感刺激下,缪仓回神。
空无一人的楼下不知何时多出了两个人,都带着鸭舌帽,衣服却是疗养院的病号服。
第六感报警,汗毛竖起,缪仓后颈瞬间出了冷汗。
过快的心跳让他没工夫再想其他,慌乱往外跑去。
十秒钟,或者十分钟,缪仓跑下去的时候,刚刚看到的两个人已经不见了。
潮湿的空气不断向缪仓侵压过来,他几乎要喘不过气。
额发沾在鬓侧,不知是被雨打湿的,还是被冷汗浸湿的。
他停在长椅不远处,耳周被罩了一层水膜,除了沉闷的轰隆声什么都没有。
缪仓僵着身子吞咽了一下,抬手的时候,手机屏幕上的字都是模糊的。
打出去的电话没有人接,缪仓攥紧了手指,没有再拨第二次。
他揉弄了一下耳朵,水膜被戳破,细微的风声带着雨丝落在耳尖,缪仓被冰的冷静下来一些。
楼角没有任何生物,和平时一样,只隐隐约约能听到猫叫。
但缪仓却莫名觉得,今天的猫叫要比平时更刺耳。
膝盖前顶,带着缪仓僵硬的肢体往前,不等走到拐角,听到的声音里就多出了人声。
低哑,细碎,还带着缪仓最熟悉的嘲弄戏谑。
缪仓条件反射般轻颤了下,脚步却没有停下,反而迈得更快了些,最后几乎小跑了起来……
猫窝前被挡上了木板,多余的部分长长戳出来。
就在木板的尾端,蹲着缪仓刚刚看到的那两个人,夹缝之间,模糊可以看到眼熟的皮毛颜色,以及顺着地面上的湿迹漫延开来的浅淡红色。
缪仓瞳孔蓦然放大,头脑却意外的十分冷静。
他脚下不停,发不出声音,便全靠体重,像个小炮弹一样冲了过去,在他们回头前把人撞开。
叫骂声跟着碰撞声一道响起,又被耳朵里炸起的嗡鸣掩盖。
小腿磕在猫窝一角,缪仓撑着手臂停下。
呼吸急促,手下的动作却温柔,小心抱起了地上腹部同样急促起伏着的猫崽子。
起身看向带着鸭舌帽的两人时,缪仓的耳中才重新出现了声音。
片刻的嗡鸣后,瞳孔再次聚焦,他抱着猫往后退了半步,又在中途停下。
要保护它们。
缪仓心里只有这一个声音。
濡湿感从腕部漫开,缪仓却没有低头,只冷冷看着对面的人,仿佛要将这两张脸印在脑中。
身体在不易察觉地打颤,气息也不稳,但他仍紧紧抱着猫,在两人看过来时半垂下眼,不管不顾地往外走去。
对面两人已经从突然被发现的惊慌害怕到心虚胆怯,再到觉得发现他们的人看起来好像也很弱而重新带上了虚势张狂。
集中在地面的视线里出现了另两个人的身影,缪仓脚步微顿,却没有停下。
他知道只要自己让步,就会被看出怯意,在近乎窒息的应激惊恐中,顶着一口气直直往前走去。
然而,一声不出在某些时候或许能显出几分冷漠,在此时却只有反作用。
下意识提高声音的谩骂没得到回复,在将将要退出入口前,其中一人伸手,狠狠推在了缪仓肩上……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三下还没停止,江平野姿势别扭地去掏手机,却又被占据了有利位置,勒着他脖子的江景皓无情镇压。
眼看着“视频会议”的结束时间在无限期延后,他深知自己是非暴力不可逃脱了。
在心里默数了三声,江平野提起左手的胳膊肘用力往后一锤,脖子顺着江景皓的动作后倾,在被重新勒住之前转身弯腰,顺利逃出桎梏,手臂一横,反手把老哥压在了大厅门框上。
“有人给我打电话呢!你要是太闲就提前去机场行不行,耽误我业务……”
江景皓倒是一脸无所谓:“你有业务?社会闲散人员们喊你去给他们画素描吗?”
“滚蛋。”
江平野手臂用力,没大没小地把江景皓的头怼在了玻璃上。
拿出手机的时候震动已经停了,但是以此提前结束这场视频会议的江平野并没有多想,漫不经心解锁屏幕,看到未接来电的名字时却笑了,正要给小缪斯回拨过去,想到了什么,半眯着眼皱眉,点进未读消息。
[猫]
缪仓不能说话,如果不是自己要求,他一般都不会主动给自己拨语音,更何况两人现在还算是在冷战期。
而此时聊天框里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的单字,更加说明出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情况。
江平野顾不得细想,暗骂了一句脏话,把刚重新包好的画往江景皓怀里一推,连对方有没有接稳都没确认,就慌忙往外跑去。
之前缪仓跟他提过在猫崽子身上发现血痕的事,再加上今天中午的事,足够他从这一个字里推出许多信息。
路过时护士抱怨的字眼,林医生最近频繁的会诊,餐厅里陌生面孔上带着的压抑漠然……很快串联起来。
只是一种可能性,但无论多小的可能性,都让江平野不安,而且,这明明是自己早该想到的可能性。
从大厅到病房楼楼角,走路需要七分钟,小跑需要四分钟,奔跑,需要两分半。
漫长的两分半……
单脚蹬在院墙上借力刹住转身,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其中一人手上转着的银色刀具。
呼吸一滞,心跳瞬时落空了好几拍,江平野只来得及确认缪仓的位置,两步横跨过去,飞起一脚踹在了拿刀的那个人背上。以桥正里
一句“艹你大爷的”还没骂完,旁边站着的另一人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被挤到了,连退了几步撞在了江平野身上。
江平野熟练地把人勒过来压住,膝盖上提,狠狠怼在了这人腹部,稍稍推远后又将人踹在了地上,粗喘着气回身,登时被缪仓胸前的一大团血迹吓到了。
缪仓被霸凌的经验十分丰富,在被推着后退了两步之后,就在两个人中选了看起来更好欺负的一个,深吸一口气准备撞出去,耳边却响起了熟悉的声音,紧接着,两人中的一个忽然消失。
抬起的手臂顿住,他像是等到了一个迟到了近一年的回复。
一瞬空茫后,推出去的动作更加用力,像是带了某种决心。
他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也有自己能依靠和信任的,他早已经不在那间教具室了。
眼眶发红,还没来得及跟江平野交流现在的情况,下一刻他就被对方拽着胳膊拉着衣服检查了起来,惶急地问着哪里受伤了。
缪仓抬了抬怀里的猫崽子,微微张口,出人意料的,发出了一句气声:“猫……”
江平野检查的动作瞬时停住,怔愣片刻后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颤声问到:“什么?刚刚……说了什么?”
缪仓同样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刚刚的声音是自己发出的,虽然只是气声,虽然只是一个字,但堵在喉口的真空隔膜显然已经消失。
还没来得及再次尝试,余光里闪过一抹银色,他慌忙去推身前的人。
江平野被缪仓的突然出声惊得迟钝,破风声临到耳边才反应过来,一手拦着缪仓转身,动作慢了一刻,刀尖划过手掌根部,才抓住伸过来的手腕,发了狠往下一掰。
随着一声惨叫,十几厘米的小刀瞬间脱手,被他踩在脚下。
确认缪仓没有受伤的江平野已经冷静了下来,深呼吸平复着心跳,捡起小刀,顾不得猫毛过敏,揽过缪仓的肩往外走去:“先去看猫……艹了,两个人渣,这地方怎么什么人都收……”
缪仓被圈着一直往前走,只能尽力将猫崽子遮严,又担心江平野受伤的手,回了几次头,但都没有看到,试探着张口,仍是气声单字:“手……”
温热的呼吸吹过耳尖,江平野下意识缩了下脖子,停下了对疗养院不靠谱的谴责,转头看进了缪仓的眼里,似乎是还不太习惯能出声的缪斯。
对视两秒后,他眨了下眼移开目光,将手举到了缪仓眼前,同样放低了声音:“没事儿,就浅浅划了一下,都没你怀里的猫严重。”
带着斑斑点点的血迹进了病房一楼,原本还在悄声说小话的值班医护立刻都围了上来。
江平野简单几句解释清楚,先让人把猫简单包扎了一下送去外面的宠物医院,又让两个医护带着保安把楼角那两个人处理一下,才后知后觉挠了下手背,偏头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缪仓越急越发不出声音,伸着手想抓却又不敢抓。
江平野把衣袖往外拽了拽,隔着布料将缪仓的手指拉到了自己衣角处。
“没事儿,有人去拿抗过敏的了,我们先上去,你头发都湿了。”
看着同样头发沾湿的江平野,缪仓头一次没多想猫毛过敏的事,紧紧攥着他的衣角,像是攥住了下午醒来时的薄荷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