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匣子”到底在什么地方?
这个问题柏非瑾思考过无数次,多少个白天黑夜,他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走过尹府大大小小所有角落,不肯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他生活了十余年,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地方,闭着眼睛都能走完的府邸,一次次怀疑、推演与否定,最终结果都指向那个他不愿意思考的存在……
而他现在终于进到了这里。
空气是凝滞的,没有丝毫波动,淡淡的铜锈血腥味混着终年不见天日的阴湿潮气萦绕在鼻间,目光所及皆是厚重到近乎实质的纯黑,让人恍惚已经进入了虚无。
这样的环境下,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身体的疼痛与不适则被放大,一点点摩擦切割着无所适从的神经。
这是间不足九平米的密室,四周墙壁乃至地面都做了软包吸音处理,正中置着等人高的立方铁笼,夜视仪监控可以看到里面囚着个人。
柏非瑾双膝落地跪在笼中,两手被反铐吊锁于笼顶,脚踝上的重镣绕过栏杆牵制着,上半身被迫俯趴侧首支地,落入“狼群”短短几日就消瘦了一圈,整个人只剩下间或细碎的颤栗才透出半丝活气。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水,没有食物。
这是尹梓章专门为骆岑建的“熬鹰笼”。
二十八年前,大权入握的尹梓章将叛逃出“狼群”一年半的骆岑抓回,逼他臣服,然而骆岑抵死不从,甚至再次逃跑被捕,于是尹梓章在尹府地底建了这间密室,命人砸断骆岑的双腿,再亲手将人锁进了笼子。
此后十余年,骆岑在这里进进出出,终是被“熬”碎了一身傲骨,连同所有梦想、希望和坚持,碎了一地……
他到底是臣服于尹梓章,却用最后的力气锻造出了柏非瑾。
柏非瑾刚开始还有余力思考,当年承受着断腿剧痛的骆岑是怎么熬过四天的,但很快他的脑海就只剩下了一片混沌。
疼。
哪里都疼。
丧失了其他感官后,身体的疼痛变得越发明显,腰间伤口好像又撕裂了,空荡荡的胃和干到冒烟的嗓子里如火燎般灼痛,吊铐的手腕好像已经被磨穿皮肉卡到了骨头上,反扭的肩膀和后背大片绵密的针扎刺痛,承受着重负的脖颈僵硬得无法动弹,双膝已经跪到失去知觉,脸侧抵在笼底栏杆上压得生疼,却连挪动半分的力气都无。
过去多久了呢?
时间好像已经失去了意义,漫长而无边的黑暗里,只有孤独和痛苦永伴。
首先,柏非瑾想忍,这么多年他都是这样做的,所有的苦楚和磨难,咬紧牙关硬捱着,总能忍下来,总能渡过去,因为他这是最擅长的。
但这次好像不一样,他已经忍受够久了,太久了。
竭力保持清醒,将计划过了一遍又一遍,在心底数了一千又一万秒,昏睡又醒来再昏睡地循环往复……他却还是困在这里,备受煎熬。
他被拖到了世界的尽头,被沉到了水底,被活埋进棺材,只身一人,不能生,不能死,求救无门,也无人来救。
仍在喘气的只是这幅皮囊,而柏非瑾这个人呢?好像已经在沉默黑夜中死去了。
柏非瑾一阵比一阵强地感到心悸,残存理智告诉他这是被感官剥夺产生的幻觉,但他仍控制不住地开始挣扎,磨破了手腕,擦伤了膝盖,额头撞在笼底淤青又破皮,喉间的声音从压抑而无意义的低吼到嘶喊,最后只剩下偶尔的闷哼……
直到折腾散自己最后一丝力气,柏非瑾才终于重新安静下来。
他想他要放弃了。
他在黑暗中睁开眼睛,感觉到几分熟悉。他现在在黑暗里,以前好像也在;他现在孤零零一个人,以前好似亦然;他被困在这笼子里,又像是他其实一直都在笼子里。
自由、光明、希望,好像从来没属于过他,他曾经愚蠢地祈求着上天怜悯,奢望着有人往无底深渊里看一眼,看到他,然后将他带出来。
可是从来都没有人,他跌跌撞撞、栖栖遑遑地在泥泞中挣扎,不知前路在何方,也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如今,终于到了结束的时候吗?
“王,狼后的心电监护仪报警了!”监控室的人在警报声中慌忙给尹忠报告。
尹忠呼吸微顿,眸子沉了沉:“几天了?”
“这是第三天。”
“还没超过啊……”尹忠意味不明地低喃着,随意摆下手,“把人带出来,推针镇静剂。”
“是。”
早在隔壁候着的医护匆匆推门而入,连着手铐一起将笼内完全失去意识的人放下,却一时不敢移动,只得打开手电就地开始抢救。
待原本杂乱的心跳恢复平稳后,为首医生极轻极缓地帮柏非瑾将手臂复位,纵使已经陷入昏迷,这样的动作也逼得柏非瑾浑身一抖,溢出喑哑的痛哼。
医生眉头微跳,看着此刻狼狈不堪的人影,沉默地咬紧了牙关。
用担架将人送到隔壁,护士立马有条不紊地开始吸氧、输液、清创,柏非瑾眼睑微微颤动,像是要恢复意识。
医生不由上前半步,还没有所动作,旁边副手就先一步向输液管内推了半剂镇定剂。
这下柏非瑾彻底睡熟了。
“你……”医生转头看副手。
“胡老,”副手提醒道,“这是王的意思。剂量我计算过,不会致命。”
胡云语音一窒,反驳不得,只能掩饰叹道:“我是个医生。”
“其实这样对他也好,毕竟给他休息的时间不会太长。”副手道。
胡云眼底一沉,最终只是握紧镊子,小心地用消毒棉球蘸着酒精,一点点化开手铐与腕间血肉黏连的部分。
……
“你还有东西没告诉我,”沈潜拿地图卷着去戳骆敬辰的背,“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们彼此能不能坦诚一点?”
骆敬辰在前面头也不回地走着:“沈队长还想知道什么?”
沈潜抄近道从旁边石头上跳下去,正好与骆敬辰比肩:“这个计划必须有个内应,否则怎么确定我进入尹府的时间?靠我与非瑾的心灵感应吗?”
骆敬辰扬眉:“应该是靠我与先生的心灵感应。”
沈潜一哂:“我进尹府是为了拿‘黑匣子’,没有内应我们怎么确定非瑾已经到手了?”
“所以得有内应。”骆敬辰认同地点头。
沈潜简直要没脾气了:“我都弄不明白了,你到底是信我还是不信啊?”
“自然是信的。”骆敬辰道,“我相信先生的眼光。”
“那你这……”
“我会带您去见他的,现在还不是时候。”
“可我……”沈潜还想说什么,却突然被骆敬辰一把拽住手腕拖到了旁边蹲下,骆敬辰竖指朝沈潜比了个消音手势。
“?”沈潜没反应过来。
骆敬辰拿出手机打字:有人来过,您在这里,我过去看看。
沈潜望向五十米开外的小木屋,表情也冷肃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