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非瑾微点下头,不再多问。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沈潜交代安云近期尽可能不要离开南口,并保持通信畅通,安云一一应下。
出门的时候外面摄影间还是灯火通明,四五岁的小孩子晚上十点多还在工作,摄像师喊停的刹那,分明看得到那张稚嫩脸颊上写满了与年龄不符的疲倦。
走到车边,沈潜兀自笑了笑道:“我突然想起……小时候有次学校六一汇演,晚上放学之后还要排练节目,我妈硬是去学校和老师讲了半个小时道理,因为她坚持小孩子晚上九点半必须要睡觉……”
柏非瑾本来右手已经搭上了车门,闻言动作微顿,神情掩在暮色中看不分明,过了半秒才轻笑一声。
沈潜叹口气:“当时我还怪她让我丢了面子,现在想想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阿姨很爱你。”柏非瑾道。
“嘿嘿,”沈潜一笑,坐上车摸了把爱人的脸,“我妈对你也不赖呀!”
柏非瑾微微勾唇,已经猜到沈潜接下来的话。
果然,沈潜期待道:“非瑾,办完这个案子跟我回家吧?我爸妈隔三差五打电话催我,我妈说要是再拐不到你,我也不用回去了。”
柏非瑾眸中微闪,没有马上回答。
沈潜心底压不住有些失望,其实回想起大学和刚毕业那会儿他还能经常把柏非瑾带回家,现在反而难了……
他虽然从来不问,但也猜得到柏非瑾没什么家人,于是以前逢年过节便连哄带骗、生拉硬拽地把人弄回家,沈家二老也很喜欢心疼这个孩子,自然无不欢迎,这也是二老为什么最终能接受沈潜与柏非瑾在一起的原因。
但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柏非瑾便有意无意地推拒这种邀请,近两年包括两人确定关系直到现在,柏非瑾再没同两位老人打过照面……沈潜本有意组局,但秦洲龙事件让柏非瑾心里总也过不去,沈潜又舍不得逼,一拖再拖又是四个多月过去了。
沈潜知道柏非瑾在这段感情里顾虑重重,他只是不知道爱人到底在顾虑什么。
虽然有些失望,但沈潜还是立马解围道:“……但是我妈这么说我就不高兴了吧,好歹我才是她亲生儿子,下次我得先回去跟她把话说清楚!”
柏非瑾只是笑。
沈潜发车前最后回头望了眼摄影室,摇摇头道:“哎……拿小孩赚钱,真不知道有些父母是怎么想的……”
柏非瑾也看了眼反光镜,声音清淡:“父母不过是个名词罢了。”
沈潜刚想接什么,脑子里陡然想起自己办公室抽屉那叠卷宗,声音一卡,竟是一时无言。
父母……对柏非瑾而言,又是怎样的存在呢?
柏非瑾察觉到爱人的异样,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话,开口补道:“有多少个家庭就有多少种父母,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嗯……”沈潜应一声,突然转头问道,“非瑾,你怎么知道宫玉不是原名?”
即便柏非瑾问话时表现得很随意,但沈潜太熟悉这个人了,在工作场合,柏非瑾几乎从来不会说没有意义的话。
“‘宫’不是个大姓,”柏非瑾道,“福利院的孩子除非亲生父母本来留有名字,一般都会统一姓氏,像安云的安姓就是福利院常用的。”
“那也有可能是亲生父母取的啊?”沈潜随口反驳。
柏非瑾瞥他一眼,沈潜瞬间智商回笼,不说福利院内本就没有多少孩子能幸运到拥有父母取名,只说冷血到做这种生意的宫玉,一路走来又真正得到过多少温情呢?
“就算她是后面改了名吧……”沈潜承认,“但你好像对宫玉格外有兴趣?”
柏非瑾本不想多说,但见沈潜不肯轻易放过这个话题,于是只得轻叹道:“我说了,‘宫’是个小姓。”
“你认识宫姓的人?”沈潜反应过来。
“算是。”柏非瑾道。
“……与宫玉有关?”沈潜还想追问。
这次柏非瑾没接话。
沈潜一笑:“行行行,知道你不喜欢说没把握的话。”
“那你还问?”柏非瑾挑眉。
沈潜被噎得一哽,转脸就笑眯眯地解开安全带凑到柏非瑾身前,讨好地吻吻爱人唇角:“我错了嘛……”
柏非瑾微微勾唇,显然有被爱人的示弱与宠溺取悦到。
沈潜算是终于发现,自打确定关系以后,柏非瑾在自己面前是越来越放松,这要是放在一年前,柏非瑾绝不会说出这种有点耍性子的话。
认识到这一点让沈潜又惊又喜,但惊喜之后却又浮起了惶恐。柏非瑾这样一个人有多难打开心扉,沈潜最是清楚,在柏非瑾慢慢放下防备的时候……
办公室抽屉里的那叠卷宗,如幽灵般盘旋在沈潜脑海里,挥之不去。
沈潜坐正身子重新系好安全带,点火、挂挡,脚踩在刹车上,沉默两秒,又伸手将档位退回了停车挡。
“怎么了?”柏非瑾有些意外,“安云那儿还有问题?”
“不是……”沈潜没转头,“非瑾……我……”
柏非瑾微微皱眉:“发生什么事了?”
“非瑾……”
“我在。”
沈潜突然有些不知道自己最近在想什么了,他一意孤行地决定调查柏钧时的案子,翻遍了卷宗就为找出这不是意外的证据……可是他到底想找到什么?如果柏钧时的死不是意外,如果柏非瑾当初说的话不是假话,如果他真的找到一个完全颠覆的真相……
他在调查自己的爱人。
在爱人毫无防备、毫不知情的情况下。
“……我是不是做错了?”沈潜垂着眼低喃,不知是在问自己还是问别人。
“沈潜,”柏非瑾沉了语气,他鲜少见到沈潜这幅模样,心下顿时有些不好的预感,“怎么回事?”
“我在调查柏钧时的案子。”沈潜没头没脑地张口就道。
柏非瑾明显一愣,然后又明显松了口气。
这回换沈潜愣住了:“……非瑾你……不生气?”
“突然这么严肃我还以为你又被停职了呢,”柏非瑾往后靠了靠放松身体,“还紧张了一下。”
“我在调查你父……呃,至少是你名义上的父亲诶,”沈潜有些震惊,“还是瞒着你的……”
“哦?我应该生气吗?”柏非瑾漫不经心地道。
“……不应该吗?”
沈潜恍然觉得自己最近的满心纠结、烦闷、惶恐、不安、愧疚……全都喂了狗。
“非瑾,”沈潜转头认真问道,“我会查到什么?”
“真相。”柏非瑾道,“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查出真相。”
沈潜咬着后槽牙看他,柏非瑾无奈笑笑,温声道:“沈潜,我不生气。我也有我的自私,有些东西,对你,我说不出口。”
柏非瑾眼里很温柔,甚至有些歉疚。他说的是真心话,他知道沈潜有太多太多的疑问,那是作为刑警的直觉和作为爱人的挂念交织在一起,很多次他都想亲口告诉沈潜这一切,但话到嘴边,却是始终说不出来。
他也会怕,也会自私,也会软弱。
因为沈潜对他而言太重要了,让他左右为难、患得患失,怎么做都是错。
沈潜紧紧地盯着爱人的双眸,良久,冷静点头道:“如果这恰好也是你希望的……我会全力以赴。”
两人心里其实都清楚,这一天迟早是要来的,即便沈潜不问、柏非瑾不说,但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如果不解决,就会永远横亘在双方中间。
他们要的不是一时粉饰太平,他们要的是一辈子长相厮守。
沈潜在路上跟陈容通了个电话,将妙儿摄影的大致情况报告了一下,嘱托陈容开始寻找宫玉。陈容也没料到自己的猜测如此准确,唏嘘之余连夜通知人准备彻查妙儿摄影的资金和商业往来。
顾黎左等右等没人来,本来准备将张乐宁也带回自己家算了,但看到小孩满心惶惶还强装坚强的样子,到底还是心软大老远跑一趟,将人送到和郡亲自交给沈潜两人才放心。
时间挺晚了,三人回到家轮流洗漱,柏非瑾准备完第二天的早餐最后一个进去沐浴,沈潜收拾好衣物一股脑扔进洗衣机,站在阳台上拨了个电话。
“喂?老大,怎么了?”
“你回家了?情况怎么样?”沈潜懒洋洋地靠在栏杆上问道。
电话那头还能听到顾黎哄阿秋的声音,欧阳翎往房外走了几步关上门:“是,我刚到家,还准备给你打电话呢。下河大市场今天晚上已经摸了有一半了,剩下的明天中午之前就能排查完,陈队已经联系给全区所有宾馆都发了协查通告,但是目前还没有消息。”
“你的打算?”
欧阳翎有些疲倦地坐在沙发上:“我还是觉得这个方向没错,我想明天等全部摸排完再说。”
“好。”沈潜也不多废话,他相信欧阳翎的能力,也判断现在到了放权的时机成熟,所以他会尊重她的选择。
“老大你有什么事儿吗?”欧阳翎问道。
“我想让你帮我查个人。”
“谁?”
“柏钧时。”
欧阳翎猛地坐直身子,一时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谁?”
“非瑾名义上的父亲,”沈潜慢慢道,“柏钧时。”
欧阳翎有些哑然:“不是……老大……你……”
“你就说帮不帮吧,”沈潜将重心换了条腿,“不帮我就挂了。”
“……”欧阳翎头都大了,“老大你这又是闹哪出啊?”
“晚安。”沈潜说着就准备挂电话,听到那头吓得一叠声的“别别别”。
“……帮!我帮还不行吗?”欧阳翎深深叹气,“可是这是为啥啊?”
“废话怎么这么多,”沈潜颇为嫌弃,“资料我晚点转你,这事要是让第三个人知道你就完了。”
“……行,你是老大你说了算。”欧阳翎只能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