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陌生老实了，装成不声不响的哑巴。
我心里依旧难受，翻了个身背对着他闭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手指又蠢蠢欲动地在我背上比比划划，从颈椎一路滑到尾椎。
我没忍住翻过身在他手上打了一巴掌，响亮清脆：“章陌生你要犯病了就去叫值班医生！”
他没生气，安静地看着我，眼神中含着一种说不出的酸涩，倒是给我干沉默了。
我闭了闭眼，直接爬起来，背对他坐在床边穿鞋：“我去沙发上睡。”
身后的衣角被人扯了扯，章陌生道：“别走，我跟你说。”
我踢到拖鞋，依旧坐着：“你说什么啊你说？”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我径直套上鞋下床，语气一下子就凉了：“我没什么想知道的。”
“十四！”他叫我，语气里是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懊恼和无奈。
“章陌生，”我在心底叹了一声又一声，最后还是妥协，“你说吧，我就站在这里听。”
病房的窗帘很薄，月光轻易地透进来，初秋的夜高爽晴朗，地面上片片模糊的光影。
章陌生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当年陈家与我家交好，陈凝的母亲与我母亲是多年的闺蜜……”
“陈凝是谁？”
其实我记得，就是章陌生的前未婚妻，章徐羽的现未婚妻，章穆升曾在我眼前提过一嘴。
“……”
章陌生似乎听出来我在明知故问，他跳过这个问题，继续道，“陈凝十几岁的时候父母离异，她离家出走，没有地方去，我就带她出去兜了一夜风……”
这算是回答了他车后座上带的姑娘是谁。
“只有这一次，十四，”章陌生极力向我证明什么，“我真的就带了她这么一次，陈凝当时心情不好，很难过，她性格又叛逆，我妈让我替他们劝劝她……”
“章陌生。”我打断他，忍了又忍，道，“但是你一次也没有带过我啊。”
我回过头，隔着浓浓的夜看他，忽然想起有一天，我出事住院，章陌生风尘仆仆来见我，半夜里和我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我对他说：“章陌生，你知不知道，我当年一直没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也很难过，心情很不好，你把贝贝送走的时候我也很难过……”贝贝就是他过去养的那只边牧犬。
不止有我一个人对此事耿耿于怀，章陌生立即回嘴道：“你怎么到现在还念着那条狗！”
“我不但念着一条狗，我还念着一个混蛋，把我的录取通知书毁了的混蛋，告诉我落榜了！”我的声音快寒出水来。
章陌生彻底不出声了。
看来这件事是真的。
我曾怀有一丝侥幸，因此迟迟没有和他对证。
章徐羽是个坏人，他污蔑章陌生在我们之间挑拨离间也不是不可能，我曾想，或许是我冤枉章陌生了，或许根本就没有这回事，是章徐羽编出来骗我的。
但是章陌生没有出声反驳。
他沉默了。
他开口：“我……”
“我……”
这苍白无力的字眼。
我等了又等，他还是没有解释出个所以然。
总不会是事情过去太久，他忘记了。
是真的。
就是他毁了我的录取通知书，就是他毁了我前半生的希望和未来。
章陌生啊，我如何才能爱你，如何才能放下这些累累伤疤重新爱上你？
我一言不发推门出去，离开了这间令人窒息的病房。
·
从医院出来后，我心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去哪里才好。
恰看见不知是几天前桑吉给我发的一条消息，控诉我食言，说请他吃饭结果迟迟没信。
我发了个对不起的表情包，顺便道：有空吗？今晚就请你吃饭，你选地方。
桑吉几乎是秒回：你总算活过来了！
他激动地发了段语音：“哥！我最近写了首新歌，你正好来帮我听听看！”
我说好。
一直到饭桌上，桑吉坐在我对面拿着菜单点菜，说要好好敲诈我一顿时，我还在嘻嘻笑：“说走就走，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大明星桑吉了，经纪人没给你排通告？”
将真实情绪掩藏得一丝不漏。
“都推掉了！”桑吉不以为意，“我就是你认识的那个桑吉，所以你一约我我就出来见你了啊。”
他刷刷点了一堆菜，真是不心疼我的钱包。
不过这话说到我的心坎里了，暖的人心里酸酸的。
“你快听听我的新歌。”
桑吉用耳机给我放了小样，我听着听着就走神了。
“哥？”桑吉唤我，“你觉得怎么样？”
我回神过来，说：“你这首歌怎么听起来有点伤感……”
“伤感个鬼啊！”桑吉哇哇大叫，严重质疑自己的音乐天赋，“我这明明是一首抒情歌，赞美生命和自然的，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失恋伤感调？”
我有点尴尬，捂脸道：“我又不懂这些，瞎说的，你不要当真嘛。”
桑吉将耳机接过去挂在耳朵上一边回放demo一边看着我，过了一会儿，若有所思道：“哥哥，你会是跟章陌生吵架了吧？”
我连忙摆手否认：“瞎说什么，我们好着呢！”
说完我端起杯子来猛灌了一口橙汁，又酸又涩，牙齿都要坏掉了。
桑吉的表情明显不信：“嘁——”
“听说章陌生出事住院了，你俩要是没吵架，你能有空搭理我？”他笃定道，“你俩之间肯定出事了！”
他倒是有自知之明，但我和章陌生的事又怎么好一言两语说明白。
桑吉敲着桌子催我：“快，说给我听听你们的八卦！”
我无奈一笑，摇头：“哪里有什么八卦。”
“怎么可能！”桑吉瞪大了眼睛，道，“我可是听我哥说了，张怡本来要替章家那个私生子顶罪的，结果疯了，诊断成了神经病，被关进精神病医院了，真是……”他半天没找出来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我也听得震惊。
张怡疯了？
这就是章家老爷子的处理方式？行事风格倒是跟章陌生很像。
实话实说，“我真不知道。”我告诉桑吉。
桑吉见我的表情不像是有所隐瞒，说：“听说那个疯子让人朝你泼硫酸，章陌生替你挡了一下才住的院，这回应该是真的吧？”
“是。”我垂下头，一口菜还没吃，五味陈杂。
桑吉喟叹一声，说：“你们俩还真是情深义厚，那种情况下的反应才是人最真实的本能啊，以前旁人说章陌生对初恋情根深种我都只当笑话来听，这会他一下子住了这么久的院，听说还进了好几次ICU，我算是相信了……”
这不像是他能说出来的话，我忍不住仔细打量，他目光闪烁，说着说着停了。
“不会是谁让你来做说客的吧？”我问，“桑吉，咱们之间你还这样？”
“哪里有！”他挺了挺胸膛以补充底气，“我当然是跟你一心的！”
“谁知道你是不是跟你哥串通了帮章陌生说话的。”
桑吉随即反驳：“拉倒吧，我都好久没见着我哥了，问他行程，他秘书神神秘秘地给我眼神，就是一个字也不说，真不知道他偷偷干啥了，藏着掖着的，别是谈恋爱了。说不定是私下里搞出来了孩子，没法跟我爸妈交代，才这么猥琐，连我都瞒着……”他气哼哼地吐槽。
上次章陌生带我去参加聚会时桑杰好像是一个人，没有暧昧的伴侣，不过也不能凭此就武断地说他谈没谈恋爱，我对桑杰的八卦不感兴趣，这个话题很快就略过。
陆陆续续吃了一会儿，我出去上厕所，回包厢的路上因为心里藏着许多事，走路也没注意四周，就只盯着脚尖往前走。
结果一不小心走岔了路，推开了别人包厢的门。
我正要问桑吉吃没吃好要不要走，刚说了一个“桑”字就发现自己走错了房间。
这时候理智是立即道歉关上门离开以躲避社死场面。
但现场有点特殊，因为面前的人他也姓桑。
还有更尴尬的是，他正将一个人压在椅子里法式热吻，听见开门声时以为我是服务员，骂了一句：“不是叫你们不用进……”
他骂着抬头，在我还没得及关上门时看清了我的脸，所以这时候我再关门就显得我很不礼貌。
毕竟算是熟人，见面应该打个招呼吧？
“对不起啊不知道你……们？！也在这儿吃饭……”
看到他怀里的另一个人的脸后，我的后半句直接拐了弯飘成奇怪的调子，我咽了口唾沫：“庄稔？”
很好，桑吉不用担心他哥搞出来未婚生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