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对曾经的林展思和单持白而言是常事。
林展思大概是真的很喜欢拥抱，无论是喜悦还是掉眼泪，好像任何情绪的褶皱都可以被拥抱抚平。像价值不菲的挂烫机，在抚平以外，还拥有留下温热的能力。
他们是一起学走路的，毕竟只相差一个多月。不知道是不是受单持白影响，林展思的每一个人生阶段都要比别的小孩快那么一些些。他第一次蹒跚地迈出两三步，很快就摔进单持白的怀里，把站不太稳的单持白撞出一个趔趄，摔了一个屁墩。
老旧摄像机模糊的画面变得摇晃起来，一时间有些兵荒马乱，第一时间跨出去扶他们的、紧张得尖叫的、还有没来得及收声，为他们的进步而欢欣的。
他们在这些声音里一起长大，把拥抱从意外变成常态。后来的单持白站得很稳，不会趔趄摔倒，还可以包容地、沉默地，把林展思的喜怒哀乐裹紧怀里。
有多久没有这样抱过了呢？这个问题有个很明确的答案，四年。甚至如果林展思愿意细算的话，这个数字还可以更精确具体。
他们的最后一次拥抱，在单持白临行前，厦门机场。彼时的林展思因为得知了被暗恋的秘密，已经手足无措了两个多月，怕太近又太远。却在给单持白送行的时候还是掉了真挚的眼泪，一大半都流在单持白的肩膀上。
浸湿的衣料贴在身上应该不太舒服，单持白就穿着那件T恤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纬度向高，气温徐徐地降下去，单持白也只是加了外套而已。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如此，时至今日，那种粘稠的感觉仍没有散去，隐约地弥在他心间。
直到今天，久违的拥抱，林展思的下巴仍然搭在他的左肩。潮湿感淡了一些，像记忆储存有限，新瞬间覆盖重叠。
尽管这个拥抱比上一次短暂很多，单持白很快就松了手，而林展思也不再需要用拥抱来遮掩眼泪。
阿萨姆已经温了，早喝一些晚喝一些大概也没什么分别。单持白没有第一时间吃林展思买的东西，先拎在手上，跟在池旭飞身后往停车场走。
池旭飞拖着行李箱，并不方便并排，单持白和林展思都不近不远地落在他后面。一直到快上车的时候，单持白脚步顿了顿，对池旭飞说：“要在副驾陪你吗？”
池旭飞正把行李往后备箱放，连头也不抬：“你俩都坐后面呗，无所谓，我这车后面宽敞。”
林展思原打算坐副驾陪他的，听他这么说，也只好转了下向，拉开了后座的门。
是挺宽敞的，池小少爷的车确实不错，后座中间还可以拉下来一个小桌，阿萨姆安安稳稳地放进饮料槽里，恰合时宜地隔开单持白和林展思的距离。
不必纠结坐得近些或远些，坐立难安整日的林展思总算放松了些，向后陷进并不算柔软的车座里。
单持白一贯话不多，尽管他是今日的主角，叽叽喳喳没完的却是池旭飞。小少爷从自己的车开始发散，一直聊到他在路上遇到的各种不文明行为，愣是没发现林展思的话少得奇怪。
三个人做朋友，当然不会只有一个人说个没完。在很长的时间里，池旭飞和林展思两个人都喋喋不休，话多到用相声做比喻都不太合适——他们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像捧哏，两个人都是打开话题的好手。
高中三年，林展思和单持白并肩走了三年的放学路，一半回宿舍，另一半回校外租的房子。林展思总会占据对白的大半，把每天的事情都说得绘声绘色。让单持白偶尔也会有些恍惚：我和他是一个班的吗？
为什么同样是他亲历过的事情，经由林展思的嘴叙述一遍，就变得更生动有趣一些？
大概是真的很有缘分，他们从幼儿园一直到高中都是同班，单持白几乎没有错过过林展思生命里的任何一个瞬间。重要的或者平淡的，以林展思为题的纪录片里，在视线焦点以外的位置，总有单持白的身影。
可自他出国以后，两个人交流的频率日趋降低，单持白对林展思的了解终于出现空白，这当然算一件憾事。
像曲子写到断章，他的房间安静了，八音盒里的发条却还在不停转着，留下原本隐匿了的运转声。
原来寂寞也是有声的。
此刻他和林展思共乘一辆车，距离不过半米，对他而言，是断章的续接，四年的空白消失了，前后的差别自然很明显。
单持白闭了闭眼，长途飞行的疲惫感迟到地涌上来，弥遍四肢百骸。
他喜欢林展思。
四年前是，四年后也是。
四年前没有开口，是觉得做朋友已很满足。他把选项放在天平两头，竹马的关系和林展思的热诚把“朋友”这一边压到最底，另一边高高翘起，像振翅欲飞，一如开口后不可知的关系。
可如今他好像已经失去这些筹码，重量应当要重新衡量。他学了四年数据分析，可以把冗杂的数据集处理成几行很漂亮的公式，进一步退一步都要做小数点后三位的计较。可此刻他头脑混沌，算不清感情的重量。
或许计算也是无用的，就算黑白字符告诉他应当开口，应当告白，如今的他也失去契机。他甚至不太清楚林展思是否身处于另一段关系之中，而这个问题也不能够贸然开口。
驾驶座的池旭飞恰巧把话题转向新交的女朋友，说她哪里都好，就是太嗜甜，两个人很难吃到一起去。诶，单持白，你真喜欢喝阿萨姆啊？
没等单持白回答，林展思就用气音回答：“他好像睡着了，一路上太累了吧。”
池旭飞立刻噤声，单持白装着熟睡，没有理由。
池旭飞订的餐厅，他是熟客，即使是从机场出发，也不需要导航。一时间车里真的彻底安静，只有空调轻微的轰鸣声。很适合睡觉，却没有人睡得着。
一直到快到目的地，池旭飞才开口说话：“到了，你喊他下。”
本应该立即睁眼的，单持白却没有这么做，换来的是他的手臂被林展思轻轻碰了碰。
很熟悉的叫醒方式，适用于每一个图书馆的午后，之前的大多数时候是单持白这么做。高考前的最后三个月，单持白已有理想的去处，却没有从城郊搬回家里。每天正常上下学，中午陪林展思一起泡图书馆自习。
他有午睡的习惯，却不敢浪费太多时间，每次在睡之前都递过来一个草稿本，写着“15分钟后叫我”，字迹龙飞凤舞，大概是困到马上就要撑不住。
图书馆禁止喧哗，单持白掐着表，15分钟一到，就伸手去碰一碰林展思的手臂。下一秒，林展思就会立刻坐起，投入下半场的学习。
如今伸手的人和睡觉的人倒转，后者还是装的，今时和往日实在算不上同频。
单持白睁开眼，看见林展思在说了句“到地方了，吃饭”后，车门打开又关上，送进来短暂的热气，卷走他看过千万遍的背影。
作者有话说:
把原来的存稿全部推翻重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