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易电话打来的时候，曲成柯正泡在水里，只剩半个头露在外面，岛屿似的俯瞰水面。
这间温泉酒店开张许久，前段时间有朋友约他来，他一直没空，正巧签售会结束他得了空，便自己来消遣。
一个人出游，脱了个精光整个人浸在温泉里，嘬几口清酒，别提多惬意。
电话在岸边响起，他全然不想搭理，等响过了三轮，曲成柯突然觉得有点头晕，恍惚想起前台的漂亮妹妹叮嘱过他一个人来泡温泉不要泡太久，可能会缺氧。
曲成柯呼出一口气，吹起几个水泡，尼斯湖水怪似的探出水面，接起了电话。
“喂？”曲成柯的声音有气无力，跟刚徒步爬上泰山似的。他累了，又微醺，温泉舒缓了神经，放大了疲惫感，他想睡觉了。
那边的人一顿，道：“你在哪？”
曲成柯就这么裸着躺上榻榻米，一手盖住双眼，懒道：“有话快说，我要睡觉了。”
谈易也不废话，直接道：“谌宸不是我招进公司的，他的渠道和我无关，职位也八竿子打不到一起，是他自作主张上来我办公室。另外……汪助理不可能对他透露我的私事。”
曲成柯没说话，其实他猜了个八九不离十。那时也并没生气，不过突然没了见谈易的心情。
“我知道了，说完了？挂了。”
“还没有。”谈易到，“一个月之内他会被辞退……他来公司不到一个月，自作主张的事情做了不少。”
“哦。是不是太过分了。”曲成柯这话说的真心实意，谌宸看着就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好容易找了份体面的工作，说没就没了。
谈易轻描淡写：“他违反公司规定，不是我故意刁难。”
曲成柯沉默了一会儿，大脑放空，在他觉得自己快睡着的时候，他听见自己说：“不必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包养与被包养，在他人眼中，这就是谈易和他的关系。曲成柯这人实际上很神经大条，不太拘泥于小节。
管他张三王五怎么看，他自己和谈易说开了就罢了，就这么心照不宣、浑浑噩噩相处下去没什么不好的。
但谈易不肯。
这些时间，曲成柯和他一起参加过不少酒会宴席，见了他许多商业上的朋友或者同行，谈易无一不是郑重地对对方介绍他：这是我的恋人。
每每到这时，谈易寡淡如水的表情总会浮现几丝波澜，而后在对方露出诧异或微微古怪的神色时，重归于平静。
或许那些人会在背地里讥笑：这年头，在娱乐圈搞小明星还能搞出感情来了。
曲成柯对此不置可否，只是放任自流。
现在是他的事业上升期，在此时公开他的同性恋情，无异于自杀式官宣。他不可能这样做，急于和他续签合同的千秋包括老牙都不可能赞同。
但他却悄无声息地默认了谈易这种细水长流的标记攻略式行为。
曲成柯挂掉电话之后，拿开手腕，眼睛被刺眼的灯光照射得睁不开，睫毛成了他唯一的遮阳伞。
总觉得……有点掩耳盗铃了。
谌宸最终没被开除，倒不是谈易手下留情，而是介绍他进来的渠道挺硬，只是被分了个没什么上升空间的闲职。
不过曲成柯没工夫关心他人职业生涯。
他自己事业上升的速度相当快，代言、广告、剧本，源源不断流进他手里。他还没续签，千秋虽然有意讨好他，但这些基本都是他私下接的活，短短时间赚得盆满钵满。
也正因如此，网上关于他的黑料也雪花似的飘得到处都是。有人说他没本事，唱歌不行演戏不行，一部拿得出手的作品都没有，还恬不知耻地天天买热搜。
其黑粉规模之庞大，令人叹为观止，比起戚霖棋刚出道那年，几乎有过之而无不及。当年戚霖棋以奶油小生的形象出道，也被喷得体无完肤，不过他有真本事，老爸又给投资了几部大电影，加上营销手段高明，名声很快就好听起来了。
曲成柯有时候想，要是他爸还在，说不定也会给他投资几部电影来拍。继而又一想，他爸以前就一心想让他继承他基业，且向来厌恶非硬汉做派的小男明星们，恐怕根本不会同意他进军娱乐圈。
【早说他养小鬼了啊，一个糊咖一年不到一下成流量小生了，你们不觉得诡异？】
【我怎么记得说他供了狐仙？】
【什么样说法都有，谁信我笑谁】
【柯姐来了快跑】
【带节奏的都死了哈，不就欺负我们成柯没背景，某太子爷红得快怎么没人诽谤】
【太子爷是？】
【戚霖棋吧……人家老爹确实牛】
【你们粉黑互撕少拉戚霖棋哈，带节奏柯姐都原地爆炸了，戚霖棋人帅业务能力强，这么红是他应得的靴靴】
【两位蒸煮关系很好啦，别吵了】
【真路人，养小鬼供狐仙统统都是放屁，荒谬。曲成柯是被哪位包养了运道才越来越红，骗人下个月就死】
【吧友闻着味都来了】
【闻到味了，仙走一步】
【呃呃呃粉丝还要洗，这不是人尽皆知的事吗，没他大佬他能进风声鹤唳剧组？能和戚霖棋搞好关系？呵呵】
【造谣的通通举报了:）】
【我儿出道快七年好容易攒了千万粉丝怎么你们了怎么你们了怎么你们了怎么你们了怎么你们了】
【所以你们到底喜欢他什么】
【我也不想喜欢他可是他粉丝见面会的时候戴我送的蝴蝶结耶】
【我也不想喜欢他可是他请我们喝咖啡耶】
【我也不想喜欢他可是他长得超帅耶】
【受够了你们这些粉圈的痴女……】
“黑红也是红，你看你这大把的流量，今年你真是鸿运当头。”老牙兴奋地说。
曲成柯对于这个说法不置可否，只是默默减少了上网的次数。不上网人就无聊啊，工作结束后除了到酒吧喝两杯，他实在没有其他娱乐项目了，也疲于应对各式各样的酒会，尤其是来自邱潞的邀请。
邱潞那张假体取出后缓慢恢复的脸看着松垮垮的，化了妆勉强像个人，只是假笑起来时仍然让人瘆得慌。
于是曲成柯和谈易见面的次数多了起来。
他和谈易的合约形同废纸，他自打从那小别墅搬走之后除去偶尔看看狗子，便没再回去过。原本朝夕相对的人相见次数变得屈指可数。见面即上床，曲成柯就像个合格的渣男，裤子一穿封印一上，翻脸就能不认人。
但谈易一直住在里面，里面陈设一如曲成柯搬走时一样。
两人心照不宣到安静如鸡，比起高中时代大张旗鼓轰轰烈烈的谈情说爱，成年人世界里的遇见和离开仿佛都是悄无声息的。
但谈易并不是毫无长进的，他曾不止一次问过曲成柯，就像俗套的艳色电影里男女主角一夜情后的温存时刻，女主角或男主角问出的那句：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这句通常被网友拿来调侃不负责任的男女的台词，切实地被曲成柯碰上了。
谈易说的是：“你想去哪个国家领证。”
曲成柯：“……谁要和你领证？”
谈易话锋一转：“那你什么时候和我官宣。”
曲成柯：“今晚。你梦里。”
谈易顺坡下驴：“那我们现在是恋人，对吗？”
他急于得到曲成柯的肯定和认可，就像个十七八岁的情绪激进的毛头小子，尤其情欲宣泄后更甚，缠着曲成柯问个不停。
就这点上来看，谈易毫无长进，只是手段稍微高明了些。
曲成柯不是个羞于承认自己情感欺骗自己以狡辩度日的人，他喜欢谈易，七年前是，现在也是。
但是他对几乎可以预见的未来感到瑟缩。说出来很丢人，但他真的怕了。18岁家庭的分崩离析给他带来了不小的打击，未知的劫难让人恐慌，而可以兆见的烦恼同让让人不适。
他和谈易似乎是相克。像两块磁石，彼此吸引又相互排斥。
对照七年前，显而易见幼稚难成大事，但他和谈易现在真的成熟了吗？
谈易什么都告诉了他，他父亲，那个给予他年少时期猛烈打击的道貌岸然的男人，精神出了问题，有严重的躁郁症，被谈易亲手送进了精神病院，他不会死，只是吊着一口气活着，逢人就说，他没疯。
可是精神病的话谁信呢？
而谈易那只小狗其实是有名字的，它被前主人抛弃，而后才被他领养回来。谈易不太喜欢小狗，只因它可怜兮兮没有光的双眼，以及它普通但可爱的名字：可可。
曲成柯知道时，赏了他一脚，被前任将名字取给狗这事，他居然能碰上。就凭他那寥寥几个数量可怜的前任？
谈易很诚恳，说：“因为很可爱。”
曲成柯原本就要心软了，可在见过谈易本宅里一件镶嵌满他照片的房间时，登时心念一个拐弯——
他果然还是没办法和这人长久过下去。
曲成柯立马溜了，又沉心进自己忙碌的工作中，赚钱，养家。
还有一点他的确不想承认，那就是，他无法对江禾玫以及曲挽蔷开口坦白他的感情生活。
要他怎么说？他今年二十六了，找了个对象，是同性，是他目前的金主，不仅如此，还是几年前高中时分手的前任。而且他还脑抽了，竟然思考起在事业上升期跟一个男人官宣的后果！
曲成柯想搓把头发，猛地只摸到被发胶固定得梆硬的头发，紧紧闭上眼，心中更加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