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大型会场，排成长龙的人群拐了十几个弯，挨挨挤挤地堆叠在一块，慢吞吞的往前移动着。
若这是某条结账或者挂号的队伍，那么这些人必然是满脸不耐怨气冲天的，但在这一大条一年轻女生为主夹杂小部分男性的长龙中，鲜少有人露出烦躁的深色，反而各个眼冒精光，探头探脑地眺望队伍的尽头——
会场中央的舞台，也称不上是舞台，只是一个临时搭建起来的台子。台中的长桌上堆着大量海报、周边，桌后一人奋笔疾书在一张张海报上前面，签完对面前的粉丝报以礼貌性微笑。
此人正是曲成柯。
曲成柯上学的时候最大的优点就是写字快，冗长的笔记几个抬头低头的功夫就抄完了，同桌惊掉下巴，伸头一看，顿时沉默。
问他：这你自己看得懂吗？
没错，曲成柯的字写的非常丑，好在做笔记自己看得明白，倒也不伤大雅。不过高三时被班主任耳提面命要练字要改掉笔癖，他倒是尝试着改了，不过没机会踏上考场就是了。
后来出道了，按道理说，自己的签名还是要练一练的。那时候他们也热衷于此，认真练习的时候心中也许都在想着有朝一日签名签到手软。
不过几年无人问津，签名的机会自然也少得可怜。
后来，BLESS一张专辑横空出世，打出了点响亮的名堂，也就在那时曲成柯被勒令苦练签名。
直至今日，曲成柯签名签到手软脚僵屁股发麻，笑得脸皮紧绷肌肉抽痛，只恨当初没听老牙的整一个简单潮流的英文名，心情十分复杂。
但他不可能不高兴。抬头，底下人山人海，有粉丝脸红红地对他笑。他眼神不敢多留，以防被有心人捕捉到产生误解，心中却感慨。当初缺钱缺到他恨不得下海的时候，何其渴望见到这样的场景。
此时非彼时，心境已然不同。
“哇，小柯还有这么高质量的男粉？”一位拿着应援棒手捧鲜花的女孩子戳戳身边的朋友，用眼神示意不远处另一条队伍中一个鹤立鸡群的年轻男人。
“这你就不知道了，有人大概统计过，说曲成柯男粉比戚霖棋的还多，夸张吧？”短发女孩拖着下巴，比划着手指道。
“真的假的，哇，我们家有一天还能碰瓷戚霖棋那种级别的啊？”
短发女孩拍了她一下：“出息。戚霖棋是挺红的，但他科班出身，演艺圈里泡着，还有个好爹。咱们能一样吗？再说，小柯现在微博也有七百万粉丝了，放心，咱们家实红了。”
抱花的女孩嘿嘿傻笑了一声，然后噘噘嘴，疑惑道：“可我总觉得那个男粉有点眼熟。”
短发女孩再次打量起那人，不过对方的队伍似乎前进的很快，已经淹没在人群中了。于是她敲敲朋友的脑袋：“你啊，不会想用这么老土的搭讪方法吧。怎么说你和他也是同好，刚才直接出击，说不定联系方式已经拿到手了。”
抱花的女孩顿时涨红了脸：“什么呀，是真的很眼熟，你不觉得吗？”
短发女孩思索着，没多久就放弃了：“也许你在哪见过吧。虽然戴着口罩，但看上去真的挺帅的，身材也很好，不像是追偶像的死肥宅，从腕表来看，品味也很不错。
抱花的女孩听着觉得变了味，揶揄道：“观察得这么仔细，是你对他感兴趣吧！”
短发女孩被戳中，跳起来捏住好友的脸，将其捏得嗷嗷叫。
曲成柯恍然感觉自己回到了十八岁那年夏天的工厂流水线上，穿着黑白条的静电服，睁着通宵上夜班导致充满血丝的双眼，麻木茫然地忍耐困意，将一个又一个电子产品检验组装……
如今他身处会场最敞亮的正中央，无数人簇拥，对他报以微笑。不论做什么工作，总会不可避免地产生疲惫到想就此摆烂的心情。
又一位粉丝上台来，台下嗡嗡声连成一片，几乎比工厂里一排排整齐摆放的机器一齐运作起来时还吵人。
曲成柯拿过一张海报，签上自己的名字，还没抬头，只见对方递过来一本厚厚的封面质地相当好的笔记本，恳切地说道：“请帮我在这上面写几个字。”
这要求并不过分，粉丝们都是花了钱买了门票来的，有的还为他的周边冲了大量的销量。况且这临近五月，天气已经不凉爽，在这种大会场中排队几小时，不是真爱粉谁会干？
所以粉丝的请求曲成柯大部分都会答应，合照、签字、带一些小饰品，有求必应。
曲成柯在接过笔记本后眉心一跳，他怎么觉得这本子有点眼熟……
下一秒，一只骨节修长的大手伸到他面前。
指甲干净整洁，形状优美。皮肤白皙，虎口处有颗小痣。
这回曲成柯的眼皮也跟着一起跳起来了。
这手，曲成柯摸过、牵过、亲过，甚至……负距离地感受过，他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曲成柯这时不太想面对现实，低头装作没看到这只手，想翻开笔记本扉页却不小心翻多了几张纸，引入眼帘的是简洁而干净的设计稿，有着明显的手绘痕迹，是一对耳环和一只发簪，风格独特，懂行的一眼就能猜出这出自谈易的手笔。
而此人这时正笔挺地站在他的对面，不过咫尺距离，他被忽视的孤独的手掌就那么被晾着，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曲成柯身边的保安对视一眼，当没看到。
小黎此时正在台下右侧候勤，正发着呆呢，无意瞥见台上，瞬间瞪圆了眼睛。谈先生怎么会在这里？
曲成柯的粉丝路人不认得谈易很正常，何况对方还戴着口罩。但是小黎不可能认不出，说起来，谈易才是她真正的老板，见面次数虽不多，可对方身上这件衬衫，她还曾见他穿过一次。
小黎站起身，望着台上的眼神和她此时的心情一样复杂。
她是真的搞不懂这些有钱人的想法。
她家境不好，家里的钱全供了她读大学，她就得背负起全部的责任。好容易毕业了，她刚出社会就遭遇了一些变故，曾一度走投无路到想走歧路，是谈易帮了她一把，她心里很感激。
后来她就顺势进入了千秋，成了BLESS的助理，和谈易里应外合，为他带去他想要的信息。
谈易也没瞒过她，他只为了一个人，就是曲成柯。否则小黎也不敢做，万一涉及公司之间纷争，一个弄不好，可能会坐牢的。
她就那么静静地待在曲成柯身边。
她也是有私心的。
Lily是她的朋友，两人曾于落魄时相识，同为女性，她为Lily的遭遇感到痛心，但她能力有限，并不能帮她。
可就是这么凑巧，在她在千秋站稳脚跟时，Lily也成功完成了她对那学长的报复。也在那时，小黎知道了，那年落井下石的学生，正是周涵。
Lily和谈易不谋而合。
谈易是爱曲成柯的，这一点小黎不用猜就能知道。多的故事她不了解，就凭她和谈易传达信息的频率以及其细致程度就能知道，谈易对曲成柯不是一般的上心，绝不可能是普通金属对偶像小明星的一时兴趣和亵玩。
可明明说着爱，又做着对方不喜欢的事。
曲成柯桀骜，不能逆毛摸，他不可能会喜欢有人实时对他监视，并且将他的团队拆的四分五散。
不知道谈易，这位富有、年轻有为的设计师，有没有过愧疚呢？
但论愧疚心，小黎是有的。她曾陪着BLESS，尤其是曲成柯度过无数个深夜。曲成柯出道以来在团里人气居高，路人、粉丝对他的要求都比其他成员要苛刻得多。他知道自己唱跳天赋一般，便永远是最后一个离开训练房的。
除了曲成柯自己，就只有小黎见证了他所有的汗水和淤青。她就那样静静地坐在角落，看着他练习，给他倒水，偶尔给他点一些热量不高的外卖。
每一个燥热的或者冷得无法停下活动的夜晚，小黎心中不止一次有过，啊，这个人以后一定会出名的想法。
她真心希望曲成柯越来越好。
但她已经背叛了曲成柯。
她想，曲成柯应该已经知道了自己和谈易的关系了吧，说不定和Lily的他也知道了。曲成柯是个很聪明的人，听说他以前成绩不差，还是个富二代，只是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
也许曲成柯和队里人关系一般，但毕竟是他细心经营多年的团队。她听命一切以曲成柯的利益为先，所以他才会在邱潞动手的时候偷偷拍下视频。但她终究是毁了曲成柯的心血，即便不是主谋，也难逃其咎。
小黎觉得，自己是时候该辞职了。
掌心相贴，曲成柯的手略输一筹，他的掌心就比谈易的小了一小圈。他的手背被谈易干燥温暖的手心包裹住，稍微施力，轻轻摇了摇，再松开。
曲成柯的耳根不自觉地热起来，不知为何，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这家伙堂而皇之握住手会给他造成一种羞耻的无措感。堪比在大庭广众却又不太明显的地方偷情，这错觉很醒脑。
曲成柯扯开嘴角，微不可查地狠狠瞪了面前这人高马大的“粉丝”一眼，僵笑道：“需要我为你写点什么呢？”
谈易居高临下，身形挺括，将曲成柯遮得几乎一丝不漏了。台下一众粉丝纷纷好奇地垫脚抬下巴，好来仔细观察这为数不多且高质量的男粉。
谈易的眼中渗出一丝笑意，缓慢地俯下身，向前探，在距离曲成柯耳边大约一掌的位置停下，轻轻地说了一句什么。
台下粉丝更加骚动，人头攒动，纷纷想往前挤。
曲成柯眼睛微微放大，谈易语音一落，他就心虚地往两边看去。谈易选的位置很巧妙，台下吵闹，他说的话，连两边距离极近的保安都听不清半个字。
谈易重新站直，好整以暇地等待他满足自己的愿望。
台下无数个摄像头对准着，曲成柯不敢翻白眼，也不敢做出大表情。只能憋屈地抬笔，在他笔记本的扉页上胡乱写了一通，然后双手大力一和，塞回给他。
谈易得寸进尺，张开手臂最后想和他拥抱一下。
曲成柯已经受不了了，谈易在这个台上站着的每一秒，他都有种秘密下一秒就会被公之于众的感觉。
但他一贯宠粉，这样的小要求拒绝的话也太不像样了。
这时，左边的保安上前一步，作势要赶人了。也是，谈易在台上停留的时间有点长了。
谈易一动不动，合格地扮演着一位忠实粉丝。如果他听到一定会说，他就是曲成柯六年忠实老粉。对这点，曲成柯表示存疑。
右边保安也动起来了，在他们要上手拉人时，曲成柯起身了——他只是不想让谈易灰溜溜下台，仅此而已。
在对上谈易得逞的、心满意足的眼神时，他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两人隔着窄桌拥抱，怀抱太过熟悉，好比你走过三百次的路，低着头也不会走错。曲成柯也是如此，顺手就环向了对方紧窄的腰。
不过一念之差，他手还没落实，就如同摸到了什么烫手山芋似的，立马撒手，转而僵硬地轻拍了拍对方的后背。
“结束了联系我。”谈易在他耳边轻声说。
曲成柯不敢回答，撒开手，若无其事地坐下，强制自己没有目送谈易离开的身影，而是用视线迎接下一个满面红光的小粉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