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成柯抿唇，掉头就想走，此时却注意到不远处的导演不停地对他使着眼色，似乎是示意他不要走。
曲成柯眉心直跳，只能强压下来，还装作好奇地再次凑近了些。
就在他快被挤到和画板贴一块时，一直以来木雕似的男人终于有了动作，抬起一双淡如翠水的眼睛看向他。
周围人群微微骚动。
“动了动了。”
“活了活了。”
“这人是谁？看对眼的来了？”
“这个也好帅啊，我的天，我今天是踩了什么狗屎，有这样的运气。”
“这个我刚刚看到有摄像机跟着，说不定是明星。”
“要是明星我怎么不认识，网红吧？”
曲成柯被人盯得头皮发麻，他曾经好歹是靠着上台手舞足蹈吃饭的人，不至于怯场，只是憋闷又烦躁。
这个节目组是不是跟他八字犯冲？自打来录这个破节目，平均一天要碰到谈易这个神经病一点五次，他不知道是不是谁刻意安排，总之不可能不是故意给他找不痛快！
“让我为你画一幅画像吧。”戴着口罩和透明边框护目镜的男人淡淡说道。
曲成柯皮笑肉不笑：“价格是多少？”
“不需要付钱，用真心来换就可以了。”
曲成柯唇角直抽，这倒不是谈易故意寒碜他，这是这个傻逼节目组想出来的接头暗号，谈易竟然就是这个节目组选择的任务对象。
“请坐。”
曲成柯无声地审视着谈易，对方倒不慌不忙地开始挑拣起称手的素描工具。
自上次那通电话之后，谈易进了他的黑名单，他知道，黑名单困不住他。但谈易也没有变着法子来联系他，因为谈易也足够了解他，他在气头上，如果死缠烂打只会令他更厌烦，从而更加绝情。
十八岁时他就是这样的人，一秒钟的不喜能让他否决所有“爱过”。
现在，谈易堂而皇之地跑来他的节目录制现场，做着令人匪夷所思的事。让曲成柯不得不将视线放回他身上，确实是好手段。
曲成柯用眼神凌迟了他一遍，最后咬牙笑着坐在了他面前。
谈易开始动笔之后，人群就散去了一些。他眼神专注，描摹过曲成柯的五官脸部轮廓，再用铅笔在纸上定型。
曲成柯一开始看到画板对面的人就来气，于是便视线飘忽。但渐渐地，在这嘈杂喧闹的街头，谈易十分投入的脸磁吸石一般将他的视线牢牢吸附过去，而他的心头竟也缓缓沉静下来。
他也这才发觉，这是他和谈易许久许久未曾有过的近乎陌生人的相处模式。
但他在很多个场合都见过谈易安静认真的脸。不论是做厌恶到极点的理综题，还是弹奏他母亲教给他的曲子，或者是在绘制新品样图时，他总是保持着稳定的姿态，好似没有喜恶。
不过曲成柯知道，他有。
在面对他时，谈易刻意地隐藏情绪，他青筋暴起的手背和温和的笑脸会在同一时刻出现，这些曲成柯都有观察到。
到现在他也分不清楚，究竟是他一手将谈易变成了这副样子，还是谈易本就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面小心翼翼地处理关系，一面在暗地里操控着他的一切。
难不成这就是爱？
不，这充其量是病态的情感。
谈易是什么时候病的？也许是在高中时代，也许是在重逢之际，又或许早在他并不美好的童年时期，父母离异时，他就已经病了。
曲成柯看了看澄澈的天空，再次看向谈易时眼神糅杂了许多复杂情绪。
不论如何，他始终记得自己初见谈易时的情形。那时候他就被人以怪人称之，性情孤僻的、洁癖到病态的、毫无情商的、总带着伤的奇怪学霸。
但同样，在那时候的曲成柯眼中，谈易是坚韧不折的、富有艺术细胞的、纯情又克制的初恋男友。
人与人之间也许并不能过早地揭开本性坦诚相待，可惜十八岁的曲成柯和谈易都不懂这个道理，一个强硬易碎，一个偏执难折，稍一碰撞，可能就是玉碎瓦烂的局面。
“画好了，请过目。”谈易伸手将画纸递给对面出神的青年。
精练的笔触勾勒出栩栩如生的轮廓，眼神灵动，高光一点就好似要活过来了似的。
曲成柯接过画像，先抬眸看了谈易一眼，对方却并未在看他。他端详着这幅画，谈易画的很好，比起高中那副笔触拙劣的油画，他似乎已经完全蜕变了。
不能否认的是，曲成柯还确实挺喜欢这副画像。
他还没忘了身后的摄像头，稍微多看了几眼画像后，摊开手心笑道：“这样就算完成任务了？那把手擀面条交出来吧。”
谁知谈易闻言竟然摇了摇头，淡定道：“跟我进来。”
曲成柯心中暗骂：装什么高深莫测。面上却不动声色，抬脚跟着这街头流浪画师进了他身后的院子中。
院子不大，一栋小楼立在中央。曲成柯正打量着，最后一个脚后跟踏进门框，小院的木门就啪地被人关上了。他扭头一看，摄影大哥竟然没有跟进来。刚刚关上门的人——谈易，正静静地立在他一步开外。
曲成柯心中登时警铃大作，不想和他扯别的，伸手道：“面条呢？”
谈易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往小楼走去，像个合格的NPC似的，不一会儿便取出一只小竹筐，里头整整齐齐摆放着白生生的手擀面条，看着很新鲜。他给竹框盖上小罩子，递给曲成柯。
曲成柯全程绷着脸，狐疑地盯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一把拿过竹框，掉头就想走。
“等等，我有话想问你。”
身体快过脑子，本想给谈易甩个冷脸子的曲成柯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
“……你消气了吗？”
“消什么气？”
“对我的气。抱歉，我不该插手你的事。虽然是为你好，但我不会再这样做。”
“说完了？”曲成柯转过身，道。
谈易神情平静，如果他表现得过于殷切，反而证明他说的话不可信。
“嗯，我来这就是为了说这些。”
“来跟我道歉？我告诉你，很不用。你也别装得要痛改前非的样子，你来这到底是为了我，还是为了来段艳遇，你自己心里清楚。”说到最后一句，曲成柯慢慢睁大了眼睛，瞪视着对方。
谈易的眼睫掀动，眼瞳中微微浮动着一点光亮。他的情绪肉眼可见地盛开了一点，道：“他来搭讪，因为他的眼睛有一点儿像你，又说会弹钢琴，我才让他谈一首来听。”说着，他上前一步，摊开双手，“我碰都没有碰他一下，连他的名字我都不知道。”
曲成柯听得眉毛直跳，眉心越拧越紧，一时间不知从何开口，张口就骂道：“瞎了你的狗眼了，他长得哪里像我？！”
这话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明明他自己昨晚也对着那年轻男孩的侧颜联想到了高中时代的谈易。念及此，如此巧合，令人咋舌，也让曲成柯不爽。
谈易弯了弯唇，道：“细看来的确不像。你走后，我也走了。”
曲成柯从鼻孔里喷出一股气：“哦。我还以为谈总老眼昏花，没看到我这个大活人呢。”
谈易低头捏起曲成柯的手指，垂眸道：“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所以不想碍你的眼。”
曲成柯一把抽出手，以上所有的鬼话换任何一个人来对他说，他半个字都不会信，但对方是谈易，在某些方面的确该死地可信度高。
“行了，说完了？我忙得很，走了。”
谈易跟上他：“那你还生我的气吗？”
公司里人模狗样装逼精英范儿又年轻有为的设计师，亦步亦趋跟在曲成柯身后的神态堪比求前任原谅的庸俗普通男人。
可曲成柯竟然并不讨厌，他微不可查地抿了下唇，在听到谈易对那男孩的解释后，这些天被种种事情堆积起来的烦躁火气一股脑全散了，速度之快令他自己都无语凝噎。他掩饰般地猛转身，鼻尖差点戳到对方的脸，正要开口，眼前一花，双颊被人托起，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对方亲了个结结实实。
“唔呜——”
曲成柯被堵得无法呼吸，心里痛骂这厮竟然如此会见缝插针，不过一瞬的功夫，他就城池失守，任人攻略了。
曲成柯一手抱着面条，无奈只能用另只手乱扒拉，掐住谈易大臂内侧一丝软肉，使劲一拧，他能感觉到谈易痛得在抽气，但仍没有放手的意思。他鼻息间满是谈易身上那股清淡的香气，又怕外面的人听见动静推门进来，憋得他两眼发黑，快窒息了。
“噗哈……”得救以后，曲成柯大口喘气，眼眶冒出泪花，气得咬牙切齿，伸手一把掐住谈易那张总舍不得动手的帅脸上的软肉，狠狠一拧。
他手臂一发力满是肌肉，曲成柯几乎找不到能掐的位置，脸上倒是软和。
谈易疼得从牙缝中直抽凉气，捂住自己的脸颊，看向曲成柯的眼神中透出一丝委屈。
曲成柯狠狠剜了他一眼，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下次再敢胡来，我就把你舌头咬烂。我告诉你，少对我装模作样，这就是你说的你会改，到我身边安插间谍，监视我一举一动，暗算我队友，你好得很，你根本不用改！”
谈易眼神黯淡，放下了捂着侧脸的手，那块软肉迅速红肿起来，十分醒目。他沉默半晌，低声问道：“那你不喜欢我了吗？”
这一句话直接将曲成柯噎住了，他条件发射地要回答：我什么时候喜欢过你。临到出口又咽了下去，他这人没法堂而皇之地喊出假话。
当年他一脑门热追求同期学霸，是一见钟情还是吊桥效应？
如今他和谈易关系复杂、尴尬，如同理不清的乱麻。复杂的个体相乘，并不能互相捋顺，反而越发凌乱。曲成柯承认自己愧对七年前的谈易，那现在这个谈易也在一次次挑战他的底线，偏偏他还M属性大爆发一样怎么都狠不下心和他断交。
其实他早已隐隐有了预感，有的仇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报应也是如此。也许谈易并非抱着单纯的报复心理重回他身边，但在不知不觉中，一切早已有了定局。
他承认，他喜欢谈易。七年前、现在，他知自己三分热度，知道现在承认这些很丢人、现世报，但也知道自己对谈易的那点感情确确实实没掺过假。
至于为什么、怎么办、会怎样，统统不在他现在会考虑的范围，因为他自己也摸不着头脑。
脑子嗡嗡作响，曲成柯烦躁不已，想用力搓一搓自己的后脑勺却只摸到一手的发胶，于是只能作罢。
“我现在不想和你谈这个。”
“我想你，三天没睡好觉。今晚来找我，好吗？”
曲成柯沉默着，端着装有苗条的竹框，走出了小院子，在推门的那一刹，脸上重新恢复了笑意。
下午，女艺人们带着配菜回到了小屋。曲成柯等人顺利做出了当地特色美食，三鲜汤面，几人将其分食了当做晚饭，当天的任务也就此结束。
一天的摄像结束，摄像组收工后纷纷去吃完饭。艺人们也都松了口气各自回房休息，连谈天的心情都没了。一天的拍摄，不论用不用得着端人设，也都挺累的。
这回倒剩下曲成柯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吃着咸辣口的小零食，盯着手机屏幕出神。
“你倒是合群。”
曲成柯回神，抬眸，见是戚霖棋，便道：“过奖。”他何尝听不出戚霖棋话里的反讽，于是便从善如流。
“谈易也来了？”
曲成柯捏碎了一个蟹黄瓜子仁，“你怎么知道？”
“看到了啊，你们俩多大动静啊，在街头对坐着搞相亲似的。”戚霖棋捏起一个瓜子，嫌弃地又抛回去。
听到“多大动静”几字，曲成柯默默地想歪了，轻咳几声道：“节目组的任务，相亲你妹。”
戚霖棋笑了：“怎么，你俩打算今年公开？”
曲成柯神色微动，道：“少管闲事。”
戚霖棋翻了个白眼，“算我贱行了吧？我这是关心朋友的感情生活，你俩要是官宣，我说不定会帮你说两句话，不至于让你被你粉丝撕了是不是？”
曲成柯嗤笑：“你以为我是你啊，我的粉丝都很佛系，跟你那些战斗型女友粉老婆粉不是一种类型。”
戚霖棋切了一声：“走着瞧。”
曲成柯不再搭腔，盯着手机屏幕不知何时再次出神。听着戚霖棋这话，好像笃定他和谈易会公开一样，在事业上升期，又是以女粉丝居多的年轻男星，这时候公开恋爱无异于自找死刑，何况对象还是同性。
不止是戚霖棋，关俊和詹子同前段时间也明里暗里打听过几回，意思大抵都是问他俩以后什么打算。
曲成柯就奇了，他和谈易在这些人眼里究竟是什么关系？不应该是单纯的金主和他豢养的鸟雀的关系吗？
什么公开、官宣，曲成柯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连他都被这些人带偏了。他可从没想过这种事情……
“我出去一趟。”
“你又要出去？业务繁忙啊。”
“少废话，替我编个理由，我今晚不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