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强扭的瓜解渴【完结】>第10章 钢琴

  曲成柯心情不好,连着一个星期都黑着脸。

  不说同班了一年多的学生,就连关俊跟詹子同都没见过他何曾有哪口气能不顺到这地步。

  曲成柯恼火归恼火,心里还是惦记着谈易被人群殴的事情。他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学霸,和人结仇的概率不大,除非是单方面看他不顺眼。

  这倒是有可能。

  这几天他脑中不时浮现谈易那张被揍得凄惨的帅脸,心中怒气越涨越盛。

  于是当天放学,曲成柯从人群中找到那个熟悉的背影,远远地跟着他走了一段路。

  以前谈易出校门后都是向左转,可今天他却径直往右走了。

  搬家了?什么时候搬的?

  曲成柯憋了一个多星期,终于忍不住上高二A班找人了。

  可是——

  “他没来?”

  “是的,谈易这几天都没有来上课,他爸爸帮他请假了,好像是家里有事。”

  这天放学,曲成柯骑上自己买来就没怎么骑过的自行车,一人一车停在了一个老旧小区的门口。

  他早就知道谈易家的住址,只是单纯知道,倒从未想过做些什么。他家距离学校不算很远但也不近,如果不是华实二中几年前搬校区时有意避开了繁华路段,谈易的家是跟“学区房”搭不上边的。

  这小区说是老旧真不是夸张,不知经历了多少年风吹雨打的保安亭上的墙灰掉的露出部分砖石,伸缩门锈得不知道还能不能用,上面显示日期时间的小灯牌坏了一部分,忽明忽暗。

  还没进去,曲成柯就大概能推算出这小区的高龄。天色昏暗,往里一看,一栋栋灰暗的单元楼安静地并排蛰伏着,取景拍恐怖片估计很合适。

  曲成柯并不知道谈易家具体是哪栋楼哪一层,于是便询问了门口保安亭的大爷。

  一般人买房子会避开很低或者很高的楼层,尤其是这种没有电梯的老式单元楼。最高七层,谈易住在七楼,夏天热死冬天风大,上下楼权当锻炼身体。

  曲成柯一口气爬上七楼,身体素质不错的他也气喘吁吁。

  平复呼吸之后他抬头看向谈易的家门。

  门口的对联破损严重,红色褪得几乎没有了,恐怕不是今年年初贴上去的,而是有几个年头了。

  曲成柯他家是独栋别墅,大门口风吹日晒快一年的对联都没成这德行。

  “咚咚”,曲成柯敲了两下门。

  一分钟过去了,没人开门。

  曲成柯耐着性子又敲了两下,这回加重了些力道。

  又过了一分钟,还是没有任何人来开门。就在曲成柯以为谈易真的搬家了的时候,门里传来了脚步声,但听起来不连贯,很不自然。

  大约又过了一分钟,门从里面打开了。

  曲成柯本已做好了门后是个陌生人的准备,但谈易漠然的脸出现了在了他的视线。

  两人均是一怔。

  谈易脸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手肘上的纱布也卸了。但是——

  他脚瘸了。

  谈易的左脚脚踝缠得跟面包一样,隔着纱布都能看出来他的脚踝肿得老高,脚踝附近大片肌肤上都泛着可怖的淤青。

  不是他搬家了,也不是家里没人,是谈易一路单脚蹦着过来的,所以才这么晚来开门。

  曲成柯倒抽一口凉气,一时间无语和愤怒交杂,他都不知道哪个来得更快。

  “不是,这才几天,你又给人打了?”

  谈易顶着一如既往的扑克脸,视线从曲成柯脸上移开,反手就要关上门。

  只听痛呼一声,曲成柯四根修长的手指头被夹门缝里了。

  等谈易一松开力道,曲成柯立刻跟条泥鳅似的半个身子挤进门框,犟道:“我来都来了,你门都不让我进,是不是有悖待客之道?!”

  两人僵持不下,最终谈易因为负伤败下阵来,甩开门把手,自顾自往屋里挪去。

  曲成柯第一次来谈易家,好奇地左右看。屋子不大,一眼就能看尽。家具只有寥寥几件少得可怜,客厅就一个沙发一台不大的电视机,厨房里的红木桌子看上去有些年头了,灶台上的油垢至少得有累积了半年的量。

  曲成柯直咂舌,这竟然是谈易的家,或者说很难想象干净整洁、还有强迫症的谈易会住在这样的地方。

  他愣神的功夫,谈易已经拒绝了他的搀扶走进了一个房间。

  曲成柯厚着脸皮跟上去,一个不大的房间,但是异常整洁,一眼就叫人觉得:这才对,这才该是谈易住的地方。

  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一张床,地面一丝灰尘也无。除此之外,竟然还有一架老式的三角钢琴,很破旧,琴键上的盖子都不见了,但擦拭的很干净。曲成柯定睛看了会儿,认出这就是挂在他卧室床头那幅画里的钢琴。

  他想问些什么,却没有开口。他犹记得上次提到钢琴,谈易的反应过度。

  谈易坐到自己的床上,安静如老僧入定。

  也许这个房间才称得上是谈易的“家”。

  “你有什么事?”谈易开口。

  曲成柯没敢坐到谈易被子叠的豆腐块一样的床上,就从书桌下拖出椅子坐下了。谈易看了他的手一眼,而后收回了目光。

  “你几天没来上课,我来看看你不行吗?”

  “现在你看过了,请回吧。”

  曲成柯憋不住了,皱眉道:“到底是谁打你?你跟我说说又不会掉块肉?说不定我能帮你。”他说这话违心了,他想的是不管是哪个孙子干的,他都要帮忙。

  谈易几度抿起唇,道:“我不需要。”

  曲成柯看他这油盐不进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咬咬牙自暴自弃道:“你知道我喜欢你,我知道你知道。你怕欠我人情是吗?我告诉你这都是我自愿的,不管做什么都是我一厢情愿,行了?”

  谈易抬眼,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你喜欢我什么?”

  曲成柯噎住了,半晌才道:“喜欢还需要理由吗?”

  谈易自嘴角扯起一道浅浅的弧度,“说不出理由的行为都是本身就站不住脚的。”他的笑里带着自嘲的意味,“就比如他对我动手,不需要任何理由。”

  曲成柯睁大了眼睛,一时间不知该先为自己剖白还是先关心“他”是谁。

  不等他出声,谈易便一字一句道:“我的亲生父亲。我认为你帮不了我。”

  谈易的话掷地有声,似乎是在驱赶曲成柯,让他知难而退。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每家每户的浑水,外人是不便蹚入的。

  曲成柯呆愣着。

  运动会,谈易他爸来找他。

  前几天,他爸替他请假。

  一切都有迹可循。

  BLESS的新歌一经发售,七天内在某个知名音乐平台上冲到了热销前五。这是前所未有的热度。

  夏夜、海、金发帅哥,谁能在炎热夏季对这些免疫呢?

  周五晚上,千秋娱乐租了个场馆,精心布置了BLESS的新歌首次舞台,当天来了千余名粉丝,灯光四射还有烟火助兴,现场热闹得人头昏脑涨。

  下台后,四人都有些意犹未尽。

  曲成柯笑着和陆若文说话,两人皆是大汗淋漓但难掩兴奋。不止他们,团里其他两人也意外和谐,搭腔了几句,要是在以前,没挤兑两句都算他们心情不错。

  几人在休息室卸妆时,老牙擦着汗匆匆赶来。

  “成柯,卸好了妆洗个澡,谈总在等你。”老牙此话一出,休息室霎时间被抽干了空气似的鸦雀无声。其他人看向曲成柯,曲成柯的笑容消失,热血慢慢冷却。

  老牙之所以大咧咧地说出来,是因为这事在圈里并不罕见。不少人没有,还羡慕嫉妒呢。

  曲成柯到底是跟那些人不同,他有羞耻心。可他的羞耻心换不来钱,他要供他妹妹读书,要让他妈妈过好日子。

  而且BLESS出道将近四年,仅仅是一个新歌舞台能有这样大的排场简直是前所未有。换做以前,他们是绝不敢奢望的。说白了,这都是托了谈易的福。

  他尽力自然。若没了和谈易以前那层关系,说不定曲成柯还能更自然些。

  他笑了笑:“知道了。”

  照顾狗而已,他还有点想那只狗子了。

  他觉得他是去照顾狗,可旁人不这么觉得。周涵白了他一眼,进浴室洗澡了。高睿则是笑道:“队长今晚肯定要回来的,小文你要给他留个灯啊。”

  陆若文只是笑笑,并没有搭话。而后担忧地看了一眼曲成柯。

  谈易是自己开车来的,想来也是,以他的性子,不可能雇司机开他的私人车。

  曲成柯坐到后排,瞄到后视镜里的谈易头都没转一下,兀自发动汽车上路。

  等车子上了高架,曲成柯感觉快被车里的沉默掐着脖子憋死了,于是开口:“不是周日吗?”

  谈易目光平视前方路段,“时间由我决定。”

  曲成柯闭嘴看向窗外,行,你有钱你有理。沉默片刻,他重新拾起了该有的职业操守,往声音里添了点笑意:“谈总怎么亲自来了,call我我自己去就成了。”

  谈易单手打方向盘:“路过,顺便看了你们的演出。歌一般,舞蹈不齐。”

  曲成柯:“……”

  他掐了把自己的大腿,痛得他无声地直抽气,职业素养、职业素养,这他妈好歹是金主,忍忍忍!

  又是那个高档小区,看来谈易基本都住在这里。

  电梯里,两人并肩而立。谈易比曲成柯高了一些,平视前方,曲成柯则低头看自己的脚尖。一侧目,电梯光滑内壁上清晰可见谈易的侧脸。

  大约七年过去,关于谈易的种种,他其实忘得差不多了。没有刻意遗忘,也没有特意强调,自然如流水。他曾经想过,也许谈易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过和他生命里许多过客差不多罢了。

  重逢以来,他见了谈易三面,心里成堆尘封的陈芝麻烂谷子居然一个接一个跑了出来。

  如今的谈易已经不再是那个会被暴躁的父亲打得鼻青脸肿,甚至在争执间被推下楼梯扭伤脚半个月没能回校的少年。但他说出那句“你帮不了我”时的神情曲成柯还历历在目。

  那层漠视疼痛、尽力淡然的外膜撕掉后,曲成柯分明感受到了其间传递出的微小的示弱和求助。

  这不仅是谈易的陈年伤疤,也是他的沉疴旧疾。

  彼时的心境已经遗忘,心口的隐痛还如有实质。